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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病(14)

    孤独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呢?是繁华深处的疲惫?是热闹后的厌倦?但细思之,这些大抵也可以用寂寞来形容。孤独啊,真是一种令人恐惧的情绪,它会使人觉得慢慢被整个世界抛弃,遗忘。那是一种空荡荡的感觉,外面的声音,外面的世界怎样,自己看不见,摸不着,更不能融入,天地间唯有一人,孤苦无依,常伴随着绝望。

    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的90天里,简隋英没有一天不是这种感受,他不知道外面怎么样,除了简隋林没有任何人可以说一句话。当简隋林离开时,他就只能在黑暗中默默的一点一点数着时间。然后无时无刻不再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崩溃,千万不要崩溃。他还有希望,也许再熬过一天,他就会获得自由。

    他也无时无刻不在与自己摇摇欲坠的精神做着斗争,随时随地来自于自己亲弟弟的侵犯差一点就把他所有的心理防线击垮,可他还是咬紧了牙让自己的精神随时紧绷着,以此来对抗脑内那些劝他放弃的负面声音。

    他到底是熬过去了,也成功的骗过了简隋林。简隋林不懂,为什么这个人能在被摧残成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打起精神与他周旋,他只知道自己再一次的被抛弃了,也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可他当然也不甘心就这么消失,而是选择了伺机而动,等待着简隋英再次松懈的那一刻。

    简隋英自然也知道,只是他没有信心再一次经历那种精神和rou体的双重折磨,他不知道能不能再撑的下去,而且他也明白,下一次他不会再有机会骗过简隋林,因为简隋林不会再相信他的演技了,如果再一次被他控制住,那么他只会真的把他永远的关在那间暗无天日的牢笼里。

    所以,简隋林离开的半年里,他的精神没有一刻得到放松,这也致使他的病情日益加重。医生诊断的没错,他确实患有严重的PTSD和偏执型人格障碍。过去的半年里一直靠着各种药物维持。直到遇到了晏明绪,他才真正的松懈了下来,病情也稍稍有所好转,可没想到的是,简隋林回来的比他病情好的还要快。

    晏明绪静静的听完久久没有发声,他一边压抑自己即将爆发的愤怒一边儿让自己尽量冷静的思考,思考如何能把这个人彻底的从简隋英的生活里抹杀。因为他已经知道了简隋英的症结所在,如果这个人还在这个世界上,简隋英永远得不到真正的解脱。

    于是他声音尽量平静着开了口,他说。“你希望他怎么死?”

    简隋英的嘴半张着,目光中带着难以名状的悲哀。他知道晏明绪是认真的,这个人已经被彻底的激怒了,他从晏明绪的眼中看出了他压抑的,克制的但纵使怎样也无法掩盖的波涛汹涌的情绪。简隋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如果我说……不希望他死呢?”

    “因为他是你弟弟?”晏明绪低低的说。“他做了这些以后,还能算的上是你的弟弟吗?你们的血脉亲缘已经被他斩断了,他也不会想继续当你的弟弟。”

    “不是。”简隋英轻声说。“我承认过去我对他有些纵容的原因是因为他是我的亲人,可现在已经不是了。”

    “那是?”晏明绪疑惑的问道。

    “因为我不是他,你也不是他。”简隋英沉声道。“他可以无法无天随意做些违法的勾当,但是我们不能,我们得做……‘正常人’”简隋英说完自己也苦笑了一声。“可能这个想法挺天真挺幼稚的,可我就是不想像他一样,更不想你也像他一样,我比谁都知道正常的生活来的有多不容易,哪怕有一点希望,我都想保住现在的日子。我不想自己和你的手上沾上这种莫名其妙的血,所以……别想着让他怎么死了……”

    晏明绪明白简隋英话里的意思,他比谁都明白,他们曾经都过着近似于病态的生活,比谁都渴望着来之不易的平淡日子,简隋英希望的是能让这种生活继续下去,如无意外,他们甚至可以这样一辈子。可他到底还是不甘心,简隋林还在外面虎视眈眈,他们能真的过上那种生活吗?

    “那我……可以插手吗?”晏明绪小心翼翼的问,他已经和医生简要的了解了患上这两种病的人的敏感程度,再对上简隋英的事儿,他也没法擅自做主,而是要经过简隋英的同意,以免刺激到简隋英紧绷的,脆弱的神经。

    “怎么个插手法呢?”简隋英歪着头,手指一下的一下的敲击着桌面,让自己尽量不要误解晏明绪话里的意思。他在告诉自己,晏明绪不是要控制他,也不是要监视他,只是在担心他。

    “我想让公安厅通缉简隋林,另外让部队的一些关系暗中查他的行踪,如果可以的话……派几个人保护你可以吗?”晏明绪说着,同时也在观察着简隋英的小动作,当他说出派人保护简隋英的那一刻,他明显的看到了简隋英一直敲着桌面的手停下了,随后攥紧了拳头,松开又再次攥紧。

    简隋英的神经还是太敏感了,医生也说过这是病症表现之一,只要有任何于过去重合的细节都有可能刺激到他。晏明绪再次开口道。“那就算了……平时我去接你也……”

    “就这么办吧。”还没等晏明绪说完,简隋英就打断了他的话。晏明绪也知道,简隋英在忍耐,也在说服自己,说服自己晏明绪是无害的,晏明绪不会走简隋林的老路,他几乎是极尽了全力在给晏明绪信赖。他也相信晏明绪不会辜负他的信赖。

    晏明绪也确实如此,简隋英希望走正常流程,他就按照正常流程办,首先跟公安厅说明了简隋林的全部资料,全力通缉简隋林。不过这种办法到底还是希望渺渺,简隋林拿的是意大利的护照,在国内几乎是一个不存在的人,连曾经开过的公司都是以其他人身份做的法人。又因着简隋林的习惯,从不拍照,也不在公开场合露面,他甚至连张照片都没留下。只能依靠着简隋英的描绘来进行画像。

    同时晏明绪又联系了部队的一些关系,打算用这种武装力量捉住这个人,等于给抓捕简隋林的过程上了一道双保险。

    另外,他派去保护简隋英的人也是在部队里精挑细选过的,他也告知这些人,不要躲在暗中,如果保护也一定要出现在简隋英的眼皮子底下,以免被简隋英觉得有人在暗中监视他,不利于病情的恢复。不过大多数的时间,他还是自己接送简隋英的,毕竟简隋英唯一不算太警惕的人可能只剩下他一个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这一系列行为起了效果,简隋林到底是没再出现在简隋英的生活里,甚至连个身影都没有了,那种被监视的感觉也全然不见。简隋英有时候也怀疑,前阵子他看到的那个身影会不会真的只是一场幻觉,那个人其实并没有回来,可答案已经无从知晓了。

    好在有了这一系列的保护,他算是过上了一段时间相对正常的生活,定期去看医生也能彻底的敞开心扉,这对病情的治愈起了很大的效果。曾经一直困扰他的幻觉,也在日渐的消散,他甚至已经很久没有听到那些令人迷惑的声音和画面了,与晏明绪的生活也在有条不紊的过着。

    很快他的那个手工业园区就要正式动工了。动工仪式那天到了不少人,当然也少不了一部分领导。他主张的这个园区不仅保护了非物质文化遗产,还对新型产业链形成起了带头作用,同时也响应了晏明绪之前发布的经济改革的号召,政府乐得扶植这样的企业,也愿意为这样的企业出面,顺便改善一下自己的形象,还能捞一份业绩。

    令简隋英没想到的是,仪式那天,晏明绪也来了。他俩就住在一起,晏明绪甚至连声招呼都没和他打,甚至早上送他上班的时候还一脸的平静。简隋英咬压切齿的看了一眼晏明绪,晏明绪目光与他对视,随后好整以暇的整理了一下领口,又碰了一下胸针,简隋英的脸唰一下就红了。这件衣服还是他帮着晏明绪选的,胸针也是他配的,没想到这么快就用到他地界上了。

    区长也没想到晏明绪居然会出席这种场合,忙和简隋英一起迎上去,对这位领导的到来表示十二万分的欢迎。上次考察简隋英工厂的时候,他就看出晏厅长和简隋英关系不太一般了,可怎么也没想到晏明绪居然不顾忌到这种地步,连一个开工仪式都参加。他也明显的看到,这两个人握手的时候,在悄悄的耳语。区长忙转过头当作什么都没看到,也没听到。

    但其实他俩也没说什么,只是简隋英正恶狠狠的质问着晏明绪为什么不说一声自己就来了。

    “如果说了你会让我来吗?”晏明绪和简隋英握着的手还没有松开,轻轻伏到他耳边说道。

    “当然不让。”简隋英咬压切齿的说。“你来这儿算怎么回事儿啊!”

    “支持产业链调整,扶植新型企业。”晏明绪装模做样的说。“我得起表率作用。”

    “呸!”简隋英翻了个白眼道。“你就是想……”

    “嗯?我想什么?”晏明绪意味深长的看着简隋英,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让我说我就说,不是一点儿面子都没有了。”简隋英挑挑眉,和他对视着。

    “好,你不说我说。”晏明绪笑笑,继续在简隋英耳旁耳语。“因为我想在其他地方看见你,想参与到你人生的每一个环节,即使只是一个开工仪式我都不想放过。”

    “啧。”简隋英撇了撇嘴打量了一下周围悄声道。“公开场合啊,注意点形象,晏,厅,长。”他说的一字一顿,颇为严肃,晏明绪更想笑了。不过他也知道,简隋英这种猫科动物不能逗的太过,容易炸,于是轻轻的放下了和简隋英还握着的手沉声道。“好,那可以继续仪式了吗?晏厅长也想看看你们这个产业到底主打的是什么。”

    说到工作,简隋英算是来劲了,也放下了那点儿和晏明绪之间的顾虑,和晏明绪还有相关的几个领导一一介绍起这个园区设计计划和竣工以后的安排。简隋英的计划确实不错,几乎做到了0污染,同时发扬的传统手工艺。这与晏明绪的想法不谋而合,再谈起来也顺畅了许多。仪式就这么顺利的进行了下去,剪裁,拍照一样不落。

    回到家里,简隋英也没说什么,他是这件事的既得利者,晏明绪的出席无疑当然不止像他说的那么简单,只是为了不错过他生活的每一处进展,他还在宣扬另一种政治关系,也同时告诉了一部分下属,简隋英和他交情匪浅,不是任何人可以碰的了的。简隋英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也不是什么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矫情人。所以也没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只是多了一层担忧,担忧晏明绪这么大张旗鼓的给他撑场面,会不会让晏明绪为难。

    简隋英的担忧不无道理,晏明绪出席这个仪式照片刊登的当天,他的办公室就迎来了一个令晏明绪颇有些头疼的人——他的meimei,晏明媚。

    晏明绪知道她meimei来的原因,上次他颁布的拆除污染企业的计划里,他就在拆除企业名单中看到了他meimei的丈夫汪雨冬的酒店,那个酒店地理位置非常好,临近雁栖湖,风景优美,又加上汪雨冬的明星效应,每年收入都不菲。

    可那个酒店的排污却严重超标,甚至还把一些废弃污染物排放到了湖里,极大程度影响了周围的环境,拆除是理所应当的事儿。晏明绪也不知道汪雨冬到底是和晏明媚怎么说的,自从他这个拆除令下来以后,晏明媚不止一次给他打过电话,甚至还说服了他们的母亲来劝他。

    对于这些行为,晏明绪也只有一句话,那就是一切按照规章制度办,他没那个权力也没那个义务庇护谁。晏明绪的性格他们全家都算了解,他既然说了这个话,就不可能再有一丝松动。可晏明媚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口口声声说没有权力不会庇护任何人的人,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为另一个人出面。

    他们全家不是消息不灵通的人,再加上这两个人确实没什么隐瞒,晏明媚自然也知道晏明绪和简隋英的关系,更知道晏明绪之前接二连三的从部队调人,就为了保护简隋英的安全。她怎么也想不通,一个把权力和政治生涯把握到极致的人,怎么就会对着简隋英无所顾忌呢?他甚至连自己的亲人都不愿意维护,怎么就会为了简隋英做这些呢?于是再也按耐不住自己闹到了晏明绪的办公室。

    警卫都知道晏明媚是谁,也不好阻拦的太过,只得联系了晏明绪后把晏明媚放了进去。对上晏明绪,晏明媚的语气中也多了数不尽的愤慨和委屈,她甚至连声大哥都没叫的对着晏明绪直接吼道。“到底凭什么!你忘了谁是你家人了?你忘了谁是你meimei了?你宁愿维护一个外人都不帮家里人!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说话注意点。”晏明绪依旧冷冷的,甚至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指了指一旁的沙发道。“坐下好好说。”

    “我能跟你好好说话吗!”晏明媚歇斯底里道。“我没你那么冷血,遇到什么事儿都处变不惊!我也没冷血到妹夫的酒店说拆就拆!”

    “这个问题我之前说过了,他酒店排污超标了,严重污染到环境。”晏明绪皱着眉解释道。“我没有权力庇护他。”

    “对,你没权力。”晏明媚嗤笑了一声嘲讽道。“你的权力都用到维护你自己,还有你那个小情人身上了!庇护家人不行,庇护小情……”

    “晏明媚!”晏明绪重重的打断了晏明媚的话,之前那些抱怨晏明绪可以听之任之,可她一口一个的称呼简隋英为他的小情人严重触及到他的底线了,再说起话来,晏明绪声音也带了些愠怒。“我和你说过了,让你说话注意一点,他是我爱人。我不允许你不尊重他。”

    “爱人?”晏明媚一听这个称呼就笑了,笑的甚至有点颠狂。“你还配有爱人呢?”晏明媚无不讽刺的说。“谁知道是不是你感兴趣了随便控制的一个人,你会爱人吗?除了追求那点权力你还会什么?我可听说了,你都从部队调人了,难道不是为了防止他受不了你控制直接跑了!”

    晏明媚说的疯狂,每一个不配都似乎打到了晏明绪的心里。他承认他从小到大确实没有爱过任何人,他也不懂怎么去爱,可自从认识了简隋英以后,简隋英几乎是一步一步教会了他,爱一个人该如何去做,他也以为自己慢慢变成了一个有血有rou有温度的‘正常人’。可晏明媚的几句话就把他瞬间打回了原型。他在别人印象中,还是那个自私冷漠又无情的人。

    晏明绪压抑着自己随时要爆发的愤怒从办公桌后走了出来站到晏明媚的面前,狠狠的捏着她的肩膀,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开口道。“我再说最后一次,他是我的爱人,听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