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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病(13)

    毫不夸张地说,恐惧是人生命情感中难解的症结之一。每个人都可能经历某种困难或危险的处境,从而体验不同程度的焦虑和恐慌。恐惧作为一种生命情感的痛苦体验,是一种心理折磨。人们往往并不为已经到来的,或正在经历的事感到惧怕,而是对结果的预感产生恐慌,于是人们怕无助、怕排斥、怕孤独、怕伤害、怕死亡的突然降临。之所以说恐惧是人生的大敌,那是因为恐惧常带有强迫性,不以自身意志为转移。

    简隋英从小到大多被人形容为无法无天,无所畏惧,可事实上,他是有过那么一次恐惧的。在他被囚禁的90天里,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真正正感受到他的弟弟简隋林是想杀了他的。

    简隋英不怕死,当人受到重伤或是无法忍受恐惧的时候,如果死了,一切将不再被感知,死才算是件最轻松的事。他是怕,即使死了,他也无法摆脱简隋林,他从简隋林那双疯狂到赤红的眼察觉出他要与他同归于尽致死不休的决心。

    那一刻他是真的怕了,他不能生着被简隋林控制,到死了也和他纠缠不休,于是他换了种方式骗过了他,在他自鸣得意之时短暂的摆脱了他。

    可他也知道,这个人还是会回来,也许是在某个暮色皑皑的黄昏,也许是在某个寂静无比的深夜,更也许是在某个平平常常的时刻,那时的他或许在庆祝某个项目的成功,或许是在平平常常的吃一顿饭,下一秒,就掉入那个他拼死也要逃脱的牢笼。

    事实证明他猜对了,那把伞,那片没有淋湿的底片明晃晃的向他昭示着,简隋林是真的回来了,而且就在离他不远处看着他。他知道的一切动向,知道他陷入了恋情,更知道他现在过的很是顺利,他会怎么做呢?会摧毁这一切吗?简隋英不知道。他只感觉到紧紧握着他的那双手是那么有力,他也透过那双手感觉到他面前这个男人的决心,只要他不想,这个人就不会放开他的手。

    简隋英的心慢慢的安定了下来。他借着晏明绪握着他手的力道慢慢的坐直了身子揉着有些疼痛的额头说。“真没事儿了,回家吧。”

    “去医院。”晏明绪尽量让自己声音平静的说着话,可音调里的颤抖早已把他内心的恐惧暴露的一览无余。“检查一下到底是什么问题,都没事儿我才能放心。”

    简隋英低低的叹了口气,也明白了今天要是不去这个医院,晏明绪无论如何是放心不下的,也默许了晏明绪的行为。

    他们去的是一个部队医院,晏明绪路上就已经和医院里的人打好招呼,检查项目做的很快,结果出的也很快,脑电波和甲状腺功能以及内分泌都不正常,其余结果还算不错。医生看着这堆乱七八糟的数据对着晏明绪欲言又止。

    出现这种结果一般他们都会建议转精神科,因为各项指标都证明简隋英已经患上严重的精神疾病,涉及大脑神经以及内分泌的症状是最难确诊的,如果不再经过详细的检查,他们也无法得知简隋英到底患上的是哪一种,或者是多种。

    晏明绪就坐在检验科外的长椅上,一样一样的看着,其实对这些他不算太明白,但是各项数据的标准他还是能看得懂的,再对上医生,他也多了些思想准备。

    “说吧。”晏明绪情绪已经平复下来,淡淡的开了口。

    “不排除ptsd以及偏执型精神分裂,具体还得给他做个自测表,看他最近有没有出现过幻觉,精神紊乱或者紧张等症状。”医生说。“真正确诊不是一时的,而且他刚才来的时候状态,应该对自己状况有明显的预估,我们的建议是,转精神科吧。”

    “这个到时候再说。”晏明绪沉着声音道。“我们一直都有在做治疗,问题是,他今天突然昏厥。这种情况的诱因是什么?需要注意什么?”

    “诱因有很多,如果是ptsd,极大可能是听到或者看到和从前经历类似的场景或者人,甚至是声音。这个类似不完全指代和从前一样,有可能是某一部分甚至是某个细节有重合,都可能受到刺激。”医生想了想继续道。“如果是偏执型精神分裂那就更加严重了,这涉及到更高级的脑部区域,有可能是先天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后天环境导致,严重情况下甚至有可能造成生理损伤。最坏的结果是,这两种症状兼而有之。不过听您的意思,应该是一直有在治疗,建议你们和主治医生聊聊,或者和患者本人聊一聊,能知道他症结所在才能治愈,不然也只会停留在表面。”

    “我知道了。”晏明绪说着,起身去诊疗室接简隋英,他一边走一边将手里的检验报告单折了起来,随后踹到自己怀里。

    “聊完了?”简隋英听到晏明绪进来也起身,单手插着兜。在这儿坐了半天,他有点口干舌燥,可却想抽支烟,随后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又想到这里是医院,抽烟不太合适,又把手放了下去,颇有些无所适从的感觉。

    “聊完了。”晏明绪低低的说着,说完就拉上简隋英的手慢悠悠道。“走吧,你不是要回家?”

    “这次你还不想问吗?”简隋英深吸了一口气,随口苦笑了一声。“你还想自己强撑着就为了尊重我的那点儿想法吗?”

    “回家!”晏明绪声音依旧低低的,可口气已经带上了不容拒绝的意味。简隋英也没有拒绝,任凭晏明绪拉着他上了车,二人一言不发,默默的开车回了家。

    晏明绪甚至照着之前的安排做好了饭。晏明绪做,简隋英就吃,依旧是沉默着,这种无言的沉默在他们两个之中从未发生过,似乎他们两个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沉闷,连带着空气种都笼罩了一层憋闷的阴云。

    到底还是晏明绪率先沉不住气了,他看着简隋英默默的吃完了饭又放下筷子,双手在桌面下握紧了拳,随后又缓缓松开,状若漫不经心的开口道。“抱歉,我刚才有点激动了。”

    “哦,没事儿。”简隋英说完就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什么也没做,保持着这个姿势等待着。

    “小简。”晏明绪叹了口气,到底败给了简隋英,低声道。“说实话,最开始我不问,是我猜到了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很怕,怕我知道后会不受控,你也知道我本身是个……我怕我会从他的做法里得到什么灵感从而对你造成什么伤害。但是今天我明白了,比起那些,我更怕的是你会出现什么问题,回头再一想想,似乎我之前的那些担忧比起失去你,好像不算什么了。所以,我现在,想知道到底你发生过什么,到底他做了什么给你造成这么大的伤害。我想……和你一起去面对,即使你知道我也算是一个潜在威胁的情况下,你会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你和他不一样。”简隋英双手扶在桌子上,慢慢拉近与晏明绪之间的距离,定定的望着他,晏明绪能从他的那双眼里看到无限的信任。“你和他不一样。”简隋英再次说道。“其实从第一天认识你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你接受不了任何事脱离了你的掌控。”

    晏明绪低着头不发一语,他不知道简隋英到底对他了解到了哪一步,可他不敢相信,简隋英在受到过那么大的创伤后,还愿意给他这个同样性格的人这么大的信任。他为什么会这么相信他呢?他就真不怕自己哪天失控伤害到他吗?

    简隋英似是看出了晏明绪心中所想慢悠悠的继续开口道。“可你一直在小心翼翼的压抑着自己。”简隋英说完后就笑了,眼睛弯弯的,带着无限的包容,他说。“我又不傻,真有危险假有危险我能分不清吗?那个人有危险我也知道……可当时的我太偏执了。我一味的追求那点子血缘关系的亲情,然后强迫自己忽略掉他的危险,最后导致了那样的结果。你不同,你所有的所作所为都在为我考虑,然后极力克制自己的天性。所以我信你,我信你真到了控制不住自己那天宁可伤害自己都不会伤害到我。”

    “……”晏明绪哽住,他至今所有的不想面对的弱点其实早已在简隋英面前暴露无疑。他不敢承认,他对简隋英的占有欲是有多么强大,他也不敢承认,他自己内心是多想把简隋英牢牢的掌控在自己的手中,可他确实没有那样做,而是压抑了自己的天性让他自由自在的生活。这些简隋英都看在眼里,过去那些个惶惶不可终日,那些个灵魂深处那隐藏的恐惧和不安被驱散了,眼前这个人,是他的救赎。

    他也终于从简隋英的口中得知了过去的发生的一切。

    简隋英口中的那个人,是简家的私生子,名叫简隋林。从小被养在意大利,那也是简隋英过去一直生活的地方,彼时他们都是被简家抛弃的儿子,相依为命,他们一起学小提琴,一起长大。不过后来,简家长房也就是他们两个的父亲简东远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纪的缘故,把简隋英接了回去继承家业,只因为简隋英的母家是明媒正娶,而且在北京还有一定的影响力。而那个私生子,无根无基,母亲也早亡,到底没得到承认。

    简隋英对这个弟弟还是爱护的,毕竟他们相依为命那么多年,他也向他承诺,以后一定会回去看他,有能力也会接他回北京,从此以后他们不会再分开,因为他们才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

    简隋英承认,那段时间他对有血缘关系的家庭有着很强的执着,毕竟那是他过去唯一可以拥有的“家“。所以在接回简隋林以后,对于简隋林一些不甚合理的行为,他也选择了纵容。就比如说煽动简隋英离开他们那些亲戚,甚至不惜于他们对峙。

    简隋英告诉自己,那是他唯一的弟弟,那也是他唯一的亲人,所以脱离了那个公司之后,他也选择了原谅。可没想到的是,简隋林的野心和欲望随着简隋英的妥协愈发强盛,他不再满足于只做简隋英的弟弟,甚至于不想看到简隋英眼中还有其他任何事物,他执拗的想让他的眼中只有他一个。

    所以在一次平平常常的晚餐时间,他迷晕了简隋英。当简隋英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全身都被套上枷锁还被关到了一个暗无天日的笼中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他甚至怀疑简隋林是被什么人威胁了。

    可简隋林接下来的话打碎了简隋英心中的那一点点期待。他说。“哥,你永远只能看我一个,只有这样,你才能不再抛弃我。”他还说。“哥,你抛弃过我一次了,我没法再信你了。我只能用我的办法让你永远属于我。因为……我不只想当你弟弟……”

    他的一句句。“哥,我爱你。”都似在简隋英脖颈处套上一层更为牢固的锁链,简隋英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能爱上自己的哥哥呢?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啊?怎么会有人对自己的亲人产生这种不伦的感情呢……他们是亲人,难道这会亚于爱情吗?

    可无论他解释什么,简隋林似乎都听不进去了,他执拗的坚持只有牢牢的控制住简隋英才能让简隋英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他。

    那90天,是简隋英一辈子都不想去回忆的。90天内,简隋林的每一步都经过精密的计算,每一天该做什么,每一天给他洗脑到什么程度,每一天侵犯他到什么程度。他甚至估算了简隋英每一天妥协的一点点代表着什么。

    比如说第五天,简隋英坚持绝食什么东西都不肯吃一口,他实在无法面对来自亲弟弟整日的侵犯。简隋林便带给他一丝丝希望,他缓缓的告诉他,只有活着才能有重见光明的那一天,他甚至不惜透漏,他有可能对简隋英丧失兴趣。如果真的有了那一天,简隋英却丧命了,岂不是不值得?

    也就是因为这一点点希望,简隋英开始进食了。简隋林估算的没错,他就是这样有一点点希望都不会放弃的人。简隋林太了解他了,知道他骨子里就带着抗争。

    再比如说第十三天,简隋林开始用各种道具对他进行折磨。简隋英不知道自己尝试过多少种不堪入目的道具,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被喂了多少种不为人知的药物,只知道自己那段时间的身体和精神都被摧残的不堪一击。

    简隋林也是在那段时间抓准时机,要简隋英主动取悦他,并声称只要他得到满足,便不会再给简隋英下药,至少他的精神和身体能得到片刻的休息,他可以养精蓄锐再和他做斗争。不出意外的,身体和精神都受制于人的简隋英再次踏进了深渊。

    简隋英其实有过那么一次机会逃跑,那天简隋林放松过后心情大好,简隋英瞅准时机用自己手腕上的链子勒住了他脖颈又将他勒晕从而拿到了钥匙,可他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多日的折磨把他身体摧残的动一动都觉得头晕目眩,所以还没有等他彻底打开那个牢笼,就再一次被简隋林抓了回去。

    也就是那一天,他看到了简隋林眼中的怒火,他砸碎了他们的小提琴,用琴弦狠狠的勒住了他的脖颈,也许他也感到了绝望,他也认识到了,简隋英是不会有真正意义上屈服的那一天的,那一刻,他真的想和他这个哥哥同归于尽。可他最后还是放了手,不为其他,只因为简隋英即将窒息的那一刻叫了他一声。“小林子。”

    他不记得简隋英有多久没有这么叫过他了,自从他把简隋英囚禁以后,简隋英对他都是怒目而视,哪怕在药物作用下沉溺于情欲中也对他置若罔闻,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名字。简隋林承认,那一刻,他心软了,他那双残忍到能囚禁,侵犯他哥哥的双手最后还是败给了一声“小林子“。

    从那天起,简隋英便不再抗争了,最起码表面上不会再负隅顽抗。他到底想到了能获得自由的办法,那就是让简隋林真的认为他成功了,从而心甘情愿的放他出去。他慢慢的开始装出对简隋林的有所依赖,最开始还不甚明显。

    等到简隋林三四天没有去他的那个牢笼的时候,简隋英就是知道,他的机会到了。所以当简隋林再次出现的时候,简隋英小心翼翼的表现出一个人的惊恐和孤独,他看到简隋林眼中一闪而过的喜悦,即使那点喜悦和激动被简隋林隐藏的很好。可他到底忽略了,简隋英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兄弟,他也无比的了解他的每一个微妙的表情。

    到了第70天,简隋林准备检验一下自己的成果,于是向笼内扔了一串钥匙,天知道简隋英多想把那串钥匙拿起来,打开自己的枷锁从此逃离这个牢笼,可他也知道,这只是一场试探,于是强逼着自己没有去拿,而是选择拉住了简隋林的手。

    这场兄弟的博弈中,简隋英到底是获胜了,第90天,简隋林终于自信满满的认为自己成功了,简隋英已经彻彻底底的依赖上了他,他也不再需要这个真实的锁,而是给简隋英套上了一个无形的枷锁,所以这才把真的钥匙交到了简隋英的手里,任凭简隋英打开了那个牢笼。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自信满满给简隋英套上的那个无形的枷锁,都源自于简隋英精湛的演技。简隋英逃离了那个牢笼后真的再没有回去过,而是向他宣布,他赢了,而且这一次,他是真真正正的抛弃他了……因为他的所作所为,简隋英不会再把他当成弟弟,支持他们唯一的联系的纽带,最终还是被他亲手,折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