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章 强龙硬压地头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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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港宣慰司,曾经是大明的六合之地,如果琉球是孝子,朝鲜是不孝子,倭国是逆子,那旧港宣慰司也能称得上孝子。 洪武三十年,爪哇-满者伯夷国维卡拉玛瓦哈纳,派遣海军攻破了三佛齐国,三佛齐国王被杀,整个苏门答腊岛上大乱。 旅居三佛齐的华人共计一千余人拥立了广东人梁道明为王,梁道明任三佛齐国王后,开始和满者伯夷对抗,而这段时间,大约有五万余军民从电白港渡海投奔梁道明。 永乐三年,明太宗文皇帝派遣三佛齐国王梁道明的同乡,监察御史谭胜和千户杨信携敕书前往招安,梁道明权衡之后,带着自己的宰相郑伯可入京朝贡方物香料,而后梁道明以三佛齐国王的身份留在了大明,旧港宣慰司城里,原来梁道明的副手施进卿,成为了大明第一任旧港宣慰司宣慰使。 无论是三佛齐国灭后在汉人的支持下复国,还是三佛齐之后面对满者伯夷的过程中,还是从三佛齐到旧港宣慰司,大明都在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琉球国王尚泰久、鞑靼可汗脱脱不花、安南国王黎思诚等国王都住在天津卫的四夷馆附近,大明设王府以待,而当地归大明王化,这种事本身就不是朱祁玉首创,早在永乐三年,就已经有了成例。 施进卿在永乐二十一年卒,而后大明按照“父逝子承”的惯例诏令,令施进卿的儿子施济孙继旧港宣慰使之职,可是郑和下西洋到了旧港宣慰司后,才知道,施进卿临死前因为儿子施济孙太不成器,将女儿施二姐继承了宣慰使职位。 太宗文皇帝朱棣知道了其中详情后,更改诏令,承认了施二姐承袭了宣慰使之实。 正统五年,满者伯夷国看到大明无意再次南下西洋,立刻调兵遣将,灭掉了这个眼中刺rou中钉,三佛齐国灭,旧港宣慰司及数十官厂被焚毁,数万侨民被杀,三佛齐血海一片,自此以后,大明失去了旧港宣慰司这个东大门,海疆从此无一日安宁。 刘永诚的手在堪舆图上指着说道:“爪哇-满者伯夷,分为东王西王,西为爪哇王,东为满者伯夷王,我们之前已经见过了西王,西王无意染指旧港之事,那么就看我们的了。” 在廷议之时,朝臣们都将爪哇-满者伯夷国看为一国,因为朝贡都是西王,但到了地头,刘永诚和唐兴才发现,爪哇其实高度自理,和满者伯夷的关系并不是亲如一家,偶尔还会兵戎相见,爪哇国和满者伯夷国应该区别看待。 “至于满者伯夷国的西王,此时正闹内讧,王位空悬,更无暇东顾,此时便是重设旧港宣慰司的最好的时机。”刘永诚的手点在了满者伯夷国的位置上。 满者伯夷诸王孙争夺王位,正打得不可开交,此时此刻,重设旧港宣慰司的意义重大,若是再设旧港宣慰司,那就可以和爪哇连成一片,即便是满者伯夷国君之位争出了结果,内讧之后的满者伯夷国也无力讨伐,旧港宣慰司已经成为既定事实。 刘永诚和唐兴在奏疏中,将旧港宣慰司的局势写的一清二楚,而重设旧港宣慰司,本不在这次官船官贸的下西洋的预计之内,可战机稍纵即逝,唐兴和刘永诚都觉得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皇帝通过鸽路送来的批示也很简单,卿在海外,万事自决。 “盘踞在旧港宣慰司的贼寇分为三股,第一股是侨民海盗,其实力最为凶悍,为首的四家为陈李林黄。”刘永诚说到这里的时候,面色有些凝重,这些侨民海盗,大多数还不是元宋侨民,都是在大明不再南下西洋后,在海上争利的大明人,也是盘踞在旧港宣慰司中实力最为强悍的一股。 唐兴思考了片刻说道:“能争取,我们还是要争取下,我们才是客,陛下敕谕,于少保建议郡县旧港,陛下以为时机并不成熟,这四家,我们能争取还是要争取的。” 唐兴推出了一个酒杯,一饮而下说道:“陈氏本为浙江新昌人,洪武初年出海至此,以反明为志,这一家我让商贾接触了下,陈氏家主陈寿延以祖制为由,不肯沟通,不用接触了。” 按照旧港陈氏的说法,新昌陈氏先祖当年出海,就是因为吴王朱元章灭掉了另外一个吴王张士诚,陈氏作为张士诚的嫡系,不得不出海避难,唐兴虽然读书少,可李宾言读书多,找遍了张士诚麾下将领谋士的名录,都找不到这陈家先祖是何许人也。 李宾言以为,不过是强行攀附,竖立一个聚拢人心的大旗,唐兴到了爪哇,遣人一番接触,果然不出李宾言所料,就是攀附。 陈氏的根儿就是反明,再接触也没什么用。 “李氏我接触了下,他们的态度不清不楚。”刘永诚非常不喜欢骑墙的人,宣德年间,他把骑墙的兀良哈三部打的满地找牙,彻底治好了兀良哈三部骑墙的毛病,这李氏既不答应招安归附,又不拒绝,弄的刘永诚非常不喜欢李氏。 唐兴笑着说道:“刘大珰,你想想,这态度不清不楚,不是很清楚吗?他是旧港四家之一,他选择观望,那不就是态度了吗?” “咱们也站在李氏的角度想想,你大明想起一出是一出,今日南下西洋,明日忽然就不下西洋了,施二姐一家被满者伯夷国的苏希达女王满门族诛的时候,大明水师在哪里?李氏要是明确表态,日后有一天,你大明拍拍腚走了,留下了一堆烂摊子,他们李家可是要被群起而攻之的。” “若是咱们打赢了,他们李氏便是迫于大明武力强横,不得不和大明虚与委蛇。即便有一天大明水师再不至万里海塘,李氏也不会被群起而攻之不是?我要是李氏家主,我也不清不楚。” 说到底,还是大明在宣德九年后再没有下西洋,施进卿、施二姐一家的前车之鉴仍在,李氏怎么敢轻易表态。 刘永诚沉默了片刻说道:“你说的有道理。” 怪谁?刘永诚清楚,还不是那个已经入土十多年的稽戾王? 刘永诚将一个酒杯放在了一旁,又倒了一杯说道:“剩下的林黄二家,不足为虑,而且手段凶残狠厉,劫掠来往商舶,番国的船他们两家劫,大明的船他们也敢劫,那就没必要接触了。” “那就一人一个。”唐兴拿起了酒杯和刘永诚共饮了一杯,只是唐兴喝完之后,眉头一皱的问道:“你喝的是水?” “文皇帝治军极严,不让喝酒,咱家喝的是水,唐国丈喝的不也是水吗?”刘永诚并不否认,他今天并未饮酒,因为明日开拔,在刘永诚开来,这在海上开拔,就是作战,既然明日作战,刘永诚自然是滴酒不沾。 “哈哈哈!”唐兴笑的格外大声,看着刘永诚,笑的格外的肆意。 刘永诚知道唐兴在嘲讽他什么,明明陛下才最像刘永诚的那个君主文皇帝,可刘永诚偏偏捧着正统二字,比那酸儒还要迂腐。 刘永诚可是当年带兵平定汉王府造反的将领之一,而郕王殿下的亲生母亲就是汉王府旧卷,刘永诚没得选,稽戾王昏聩,他能支持的只有正统两个字了。 而皇帝陛下心胸开阔,吴太后这些年在泰安宫也从不涉及国事,这刘永诚的坚持,反而显得无理取闹,显得可笑了起来。 刘永诚思虑再三说道:“俱往矣,咱家在建文年间打仗,在永乐年间打仗,在宣德年间打仗,在正统年间打仗,今天,咱家也为陛下打上那么一仗,算是为陛下尽忠了。” “想通了?”唐兴一乐,笑着问道。 刘永诚怅然的说道:“想通了,领了差事,吃了皇粮,就得给陛下办事,就得忠心,否则那便是不忠不孝,其实陛下一开始就给咱家下了这个饵,愿者上钩吧。” 刘永诚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和自己和解了,或许是从领了差事,或许是从当年稽戾王在太庙被陛下亲手诛杀,他不知道。 “这就对了嘛!马上要打仗了,我一想我的身后居然是稽戾王的拥趸,我就浑身难受。”唐兴一拍刘永诚的臂膀,笑的格外肆意,刘永诚可是当着皇帝的面说三道四,让他低头,那不如杀了他简单,既然刘永诚自己说想通了,那就是真的想通了。 “是正统拥趸,不是稽戾王拥趸!”刘永诚纠正了一下唐兴的说辞。 旧港宣慰司盘踞着另外两股势力,一个是满者伯夷国的一个王孙,自从满者伯夷四世国王哈奄·武禄死后,满者伯夷国就陷入了长期的内讧之中,你方唱罢我登台,盘踞在旧港的这个王孙实力并不强劲。 最后一股势力则是当地的土民,这些个土民的实力还在王孙之下。 即便是实力不强,但作战就是作战,在打仗之前,还是做了充分的侦查,说句不客气的话,这旧港的秘密,唐兴和刘永诚知道的比当地人还要多。 次日的清晨,阳光明媚,在阵阵的鼓声和号角声中,大明的官船再次扬帆起航,而海宁号在驳船的牵引下逐渐的离开了港口,向着旧港方向而去。 三日后唐兴和刘永诚分道扬镳,一路向西北,一路向西南,唐兴要沿途攻破达瑙岛、邦加岛,在宋桑港等岸后,从北向南,向旧港宣慰司旧官署所在之地而去,而刘永诚将率军在南边海外登岸,一路向北,两路夹击直抵旧港。 月余,唐兴兵峰直抵旧港城下,次日刘永诚自南至旧港城下,顺利会师合于一处。 “这陈氏家主陈寿延说我们不宣而战,胜之不武,嘿,我就奇了怪了,他们在海上劫掠我大明商舶的时候,难道还要提前知会一声?陛下招安的敕书,他们置之不理,陛下的话都不肯听,大明水师揍他们不是理所应当?”唐兴站在旧港西面的一个高地上,指挥着军士架设炮兵阵地,一边对刘永诚说着话。 陈寿延便是这陈家的当家人,大明水师两路夹击,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大明军已经打到了眼跟前,陈寿延知道大明军开始进攻之时,唐兴已经在宋桑港上了岸,大军已经开始南下,在陈寿延好不容易说服了各方势力合力迎战的时候,大明军已经完成了会师。 兵贵神速。 “老了,本来咱家还以为能比你先到,结果还是晚了一步。”刘永诚还以为自己会先到,结果到了旧港,就看到了唐兴的牙旗。 唐兴连连摆手说道:“刘大珰说笑了,由南向北多山路密林,这地方,十天有十一天在下雨,还是刘大珰厉害,风采不减当年。” 刘永诚歪着头低声说道:“我从建文元年就开始跟着文皇帝做事,征战四方,这打了四十多年的仗,真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刘永诚打仗,讲究一个侵略如火,从速从快,以连绵不绝的攻势,让敌人应接不暇,寻找破绽一击定胜,这种作战风格形成的原因,是永乐、宣德、正统年间作战,军备都不是很充足,不打的快点,容易生变,即便永乐年间也是如此。 这次刘永诚仍然这么打,打完才发觉,这次军备相当富裕。 一个掌令官匆匆跑了过来,俯首说道:“唐指挥、刘大珰,宋桑港出现大量商舶,询问之下,才知道是刘天和等南洋商贾送来的水食等物。” “就是一群虻蝇,哪里有rou就往哪里钻。”刘永诚一听,嗤笑了一声,满脸不屑,在刘永诚看来,大明打下了旧港这地界,这里如此重要,这个时候刘天和过来送水食等物资,不就是为了奔着好处来的?商贾逐利,天性如此。 唐兴看着刘永诚的样子,打趣的说道:“好好的一件事,到了你嘴里,怎么就那么难听呢,这不挺好的吗?刘天和这些个商贾们掺和一脚不是好事?他们一群商贾不逐利,难道还要他们做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