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齿痛(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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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微镜里看到对面一张稚嫩的脸庞,不会超过十六岁,手指抵在扳机上。子弹发射出去,击穿了那孩子的眉心,血飞溅出来,人就倒下去。这一刹那比电影里的慢镜头都还要漫长。 艾伦凝滞在原地,一口气也呼不出来。扣动扳机的手指猛地痉挛,伴随着齿间的抽痛和满腔的血腥味。才发现自己咬破了嘴唇。他为马莱杀死了一个孩子。这个想法缠绕起他的周身,他不知所措。以为自己会更加迟疑的,以为扣动扳机不会这样迅速,有好多个“以为”编织的巨网笼罩在他头上,覆盖了云层,遮蔽了太阳,天空一下子灰蒙蒙起来。 旁边有人狠狠地拽起他,耳畔响起了雷鸣般的嘶吼:“发什么呆啊!跑啊!中东的炮弹……” 中东联合部队的炮火横扫马莱军,阵阵炮火比暴雨还密集地向马莱人的壕沟倾泻下来,呼啸地掀起一片片尘土,尘土又混合枪炮放出滚滚浓烟,弥散着整个战场。迎着战斗的炮火,冒着死亡的威胁,马莱的士兵趁间隙反扑,决心夺下眼前的目标。 艾伦躲在战壕里抱着步枪,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活人被炸飞了脑袋,四溅的血水掺着脑浆,在风沙中不一会就被掩埋了。还有一个奔跑的士兵,前不久还哭着对他说必须立下军功让mama过上好日子的年轻人,被流弹割开喉管。艾伦以为自己见惯了死亡,可他仍无法理解,为何仅仅因为一个人死了,就会有那么大的痛苦。 他从身边中弹而死的士兵身上摸索出小刀,一把钝刀。这个不知名的士兵刚刚在战场上救了他,转眼间就死了。 生命如此容易被剥夺这句话,艾伦·耶格尔在墙内就知道了。 他咬着一方手帕,颤抖地把刀刃垂直贴上左腿——刀刃太钝,就算他使劲按压下刀柄,刀刃也只能卡在小腿里;他得像锯树一样左右来回地磨断,反复推拉;他感觉到冰凉的刀片嵌进rou里,血液堵着,要把它温热了。他抖成筛子,腿部神经把疼痛诚实地反馈给大脑。耳朵开始嗡嗡作响,触感都变浅了。艾伦知道不能拖延,他闭起眼睛用最大的力气按下去! 他好像听见了骨裂的声音,血沿着切面缓缓流下来,趁着疼痛没有立即到达,他拾起子弹往眼眶里捅进去,这比想象中艰难,他不得不让自己闭上眼。 所幸一次成功。 艾伦应激地捂着捅瞎的眼睛,从眼睛里流的血顺着掌心滴落在沙地上。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疼痛翻江倒海地袭来,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背后流的汗和他流的血一样多。偏偏,那颗智齿要和左腿、左眼一起共振,下颚的神经被牵连起来,酸胀得让他想呕吐。任何想法都不复存在,疼得什么都想不起来。好像听见有乌鸦在哀嚎,醒悟过来后才发现是自己在号哭。他终于忍耐不住,痛得昏死过去。 负伤兵们归来前做了一场体检。一切都恢复地很好!体检医生和蔼地对他说,镜片下慈祥的目光微微闪烁,你们,是我们的英雄!艾伦只觉得讽刺。 艾尔迪亚人也称得上马莱人的英雄么?和中东联合军的这场战争里真的有英雄存在么? 医生为他包扎好伤口,他用尽量温和的口吻安慰道,没事的,战争已经结束了。不会再受伤了。艾伦扯起嘴角,他一定不会想到,我自己伤害了自己。 医生继续说,检查口腔的时候,发现你有一颗还在长的智齿,长了有几年了吧?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腮,像你这样的,要长好几年呢……如果痛得厉害,指不定是长歪了。大部分长歪的智齿,我建议还是拔掉比较好,要不然周围的牙齿容易遭殃…… 艾伦沉默地听着,长歪了吗?原来从一开始就长歪了。 他低着头,拄着肘杖出去了。 疗养院里安静极了。 除开病人们忧愁的喃喃和呻吟,除开护工们细碎的脚步声,还有什么剩下了——艾伦从窗外眺望开,疗养院外的街景里无甚可看,平凡的孩童、平凡的爱侣、平凡的谋生者;再往远看,是远方,和天空接壤的远方,生活着更多平凡人的远方。他会是平凡的毁灭者。 智齿,那颗想要努力长出来的智齿,钻心地、剧烈地掀起酸痛。他得遏制住想流泪的冲动才行。 不止一次,反反复复。 久而久之,艾伦从不时的疼痛中寻到些许快慰,因为那颗尚在生长的智齿如同安全栓,每一次胀痛都是释放的撞针,激烈地碰撞他所不愿意触碰的火帽——被他刻意抛诸脑后的回忆——他幼稚的宣言,兵团的关怀,104期勾肩搭背的友谊,他从小到大的玩伴阿尔敏和三笠,还有……那个晚上利威尔兵长嘴角浅浅的微笑。艾伦竭力把甜美的糖果扔到角落,以为这样就能保护生长缓慢的智齿,他当然不知道,愈是压抑欲望,欲望喷涌而出时愈澎湃。直到他藉由智齿带来的疼痛去回忆起那个夜晚,那些泪水与血rou堆砌出来的胜利,那些像断线风筝般的鎏金岁月,他上瘾地渴求记忆,也渴求痛楚。最后他一感到牙齿肿胀便浑身发痛,但他毫不在意,糖果的甜蜜所赐予的快感胜过一切恐惧。他靠疼痛活着,换而言之就是,他靠回忆死去。 他在疗养院的床上翻来覆去,彻夜难眠。 夜晚残留着赠与和拒绝、半舍半留的神秘习惯,残留着黑暗岛屿的欢乐。也难怪他曾在夜深人静之际写下长信直至天明,然后端坐在桌前无悲无喜地看着信纸上的文字,像是在缅怀一个从未存在的、有未来的自己。没有写称呼,反正也不会寄出去。 看够了就把信扔进火炉里烧掉。火舌贪婪地咬住信纸,和他贪婪地握住那个人的手没什么两样。 疼痛愈演愈烈,有时他连话都说不出来。疗养院的人以为是战争后的精神创伤后遗症,他们总是充满同情地议论“看啊,他多可怜呐”“幸好战争已经结束了”。艾伦垂下眼睛,他们不会知道真相,他只是太罪恶了,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艾伦坐在长椅上。长椅旁栽了棵树,长得不高,掉光了叶子,稀疏的枝干萎缩地立在风中,竟有一种叫人心冷的美态。 最近那个叫法尔科的战士候补兵总会过来找他聊天。 年轻,富有朝气;善良,充满同理心。会为他人着想,会为他人牺牲。艾伦看着法尔科,恍惚间会想,当年兵长眼里的他会不会也是这样的?当年?过去的缩影早已模糊不堪,现在和未来也是。 这样想未免也太自恋了。我没有他那样好。艾伦苦涩地感慨起来。 法尔科喜欢同克鲁格先生一起坐在长椅上,他把克鲁格当作一位朋友兼任导师。他悠闲地晃着腿,带着点少年人才有的羞涩,分享自己的烦恼,青春期的忧愁,喜欢的女孩今天又怎么怎么样了。克鲁格是位优秀的听众,为他排忧解难,他温和的言语和注视着他的柔顺目光都让法尔科感到被尊重,他不会认为自己是个小鬼。虽然克鲁格先生的眼神总蕴含着某些缥缈不定的特质,法尔科对此捉摸不透。 很久以后他才会恍然大悟,那是名叫“克鲁格”的面具下独属于艾伦?耶格尔的目光。他在法尔科的脸上描摹自己的过去,他也曾拥有过的幼稚烦恼,青春期的忧愁,和谈及喜欢的人时脸上抑制不住的欢欣雀跃,甚至还有艾伦?耶格尔不曾拥有的光明未来。 克鲁格在某天对他平静地坦言:“我来这边一直在想,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身心都受到侵蚀,彻底地被剥夺自由,甚至迷失自我。要是知道会变成这样,谁都不愿意上战场吧。但是大家都被某种力量从背后推着前进,将脚踏进了地狱。这种力量,基本都不是自己的意志,而是被他人和环境强迫,没有办法。不过,自己推动自己的人,所看到的地狱要另当别论—— 他们看到的是那地狱尽头的某物,那可能是希望,也可能是更残酷的地狱。那是——只有不断前进的人,才能知道的。” 法尔科震惊地凝视着克鲁格,他的发言仿佛宣战般郑重,如同警钟般回荡在自己的耳畔。 克鲁格却浑然不觉地,扭过头看向他,低低地问:“那么,你要向人举报我吗?”他露出了令人心悸的神色,低下头颅来,等待加冕一般,但他的王冠沉重得几乎要压断柔软的脖颈,如此脆弱,如此坚定,任凭谁来套上枷锁也无所畏惧。 “不……当然不会,”法尔科完全被他震颤住,“克鲁格先生,我不会做那种事的。” 此后,法尔科仍旧一无所知地替他寄信,他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受战争折磨的病人。这么想也没错,艾伦?耶格尔一直受着战争的折磨,从人类与巨人的战争到帕拉迪岛与马莱的战争,最后是他与世界的战争。他贯穿其中,从未缺席。 他注意到法尔科总用对待年长者的语气管自己叫“克鲁格先生”,一副很尊敬的模样。他偶尔有幼稚的心情,百无聊赖地想,喂喂,我难不成已经变成大叔了?可我才19岁呐。 这种情况下才会拿自己的年龄开玩笑,难得地、坦然地接受自己的死亡。 或许在同兵长、三笠他们见面前应该刮个胡子。他摸了摸下巴,太邋遢的话,兵长大概会嫌弃自己吧。脏死了小鬼。脑子中自动响起了兵长看见他这副模样会说的话。艾伦忍俊不禁,按照兵长的个性,说不定还会把自己扔进浴池去。 笑着笑着还是摇摇头,反正自己注定要伤害同伴们、注定陌路、注定消亡,最后也没几面可以再见,于是什么事情都无所谓了。 对法尔科说了自己的想法:“你是个好人,我希望你能活得久一点。”其实不只是法尔科这样的好孩子,更多的好孩子他都希望他们活得久一点。 可艾伦忘了,或许自己也算得上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