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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9 他的mama是他生命里恢弘伤感的底色

    16

    “你手机响了,”宁昭同抬了下下巴,并且因为视力实在太好,连号码都看清楚了,“你妈。”

    “你怎么骂我,”崔乔迷迷糊糊地把脸往她怀里埋,“你帮我接。”

    “我帮你接,你确定吗?”

    “……”

    他反应过来了,拧着一张脸乱摸了两下,把手机抓过来划开,有气无力:“喂,妈。”

    那边吴琴还挺惊讶的:“还没起啊?”

    身后隐约传来老爹感叹“非洲生活节奏真慢”的声音,崔乔被逗笑了,再往宁昭同怀里钻了钻,声音传出来闷闷的:“这星期事情有点多,不容易有个周末,多睡一会儿。”

    宁昭同心说这男的瞎话真是张嘴就来啊,这一星期他处理工作的时间加起来还没二十个小时,摸鱼摸得花样百出。

    吴琴一听就软了声线:“那你多睡一会儿。我们跟你和孝叔叔成阿姨去周围转转,就在使馆区,不往外面走。”

    “好,你们去转转吧,南边靠近海。午饭的时候我联系你们,明月和葳蕤去吗?”

    “还在睡呢,倒时差。”

    “好,我也睡……”

    尾音拉长,听着已经不清醒了。

    吴琴一笑,让他安心睡会儿,把电话挂了。

    崔青松在后面多问了一句:“要不要叫同同一起?同同起得早,问问她吃没吃早饭。”

    “哦,好,”吴琴看向宁和孝和成娇,“你们给同同打一个吧。”

    两夫妻一瞬间露出了同样的尴尬神色。

    崔青松看懂了,示意了一下吴琴:“让你打就打,推来推去的做什么。”

    宁和孝和成娇竟然没有同同的微信,真是够荒唐的。

    吴琴会意:“我是怕同同换手机了。”说完也不再说什么,搜索“同同”,按了语音通话拨出。

    滴滴两声,崔乔有点暴躁了,把手机再次摸起来,看见熟悉的头像,压了压脾气:“老妈,出什么事了吗?”

    寥寥几个字,手机内外一片死寂。

    宁昭同看着边上那个和自己型号如出一辙的黑色裸机,捏了捏鼻梁。

    那边没声音传出来,崔乔稍稍清醒了一点,正要追问,又听见那边崔青松责备的声音:“怎么又拨给儿子了?”

    吴琴瞪了丈夫一眼,都不敢看宁和孝和成娇的表情,压低声音问道:“同同手机怎么在你那儿?”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崔乔差点一下子跳起来,脑子转得飞快:“……昨天同同把手机放我口袋里了,我待会儿就给她送过去。是和孝叔他们有事联系同同吗?同同有个备用手机,打酒店电话应该也可以。”

    备用机是没有的,但他就赌宁和孝没事儿急着找她!

    不管信不信吧,吴琴的面色缓下来许多:“备用机多不方便,既然醒了就先起床吧,把手机给同同送过去。”

    “好,这就起,”崔乔慢吞吞地坐起来,“你们记得吃早餐,我午饭的时候再过来。”

    “好,我们没别的事,就是找同同出去转转。”

    “看看晚上行不行。”

    “好,不说了,我挂了。”

    电话挂断,崔乔翻来覆去检查了两遍,这才松了口气,重重地倒回枕头上:“每天来这么一回,四十岁我就可以因为心脑血管问题病退了。”

    大清早就这么贫,宁昭同往他脸上揉了两把,低低笑骂一声:“出息。”

    “呜呜我没出息,”他扔开手机攀上来,把自己压在她胸前,还蹭了两下,“同同,同同,同同同同同同……”

    “叫魂呢,”她有点好笑,“打算什么时候起?”

    “不想起了,你也不许起,缠你一辈子。”

    “怎么睡一觉后果那么严重。”

    “你怎么大清早就气我?”他带着怒气往她腰上拧了一下,片刻后觉得自己这动作实在有点上不得台面,选择往她胸上揉了两把,“给我道歉!”

    “给你道歉给你道歉,”她乐得惯着他,毕竟陛下的审美里一贯是撒娇男人最极品,“你心里有数了吗,你爸妈对咱俩的事儿怎么看的?”

    “我爸肯定没意见,我妈应该也不难说服,”他想了想,蹭得更上来了一点,把脸埋在她胸口,“不过我觉得我爸妈现在对我的感情生活没什么话语权,就算他们不同意又怎么了,他们又不可能杀了我,咱俩少回几趟家就行了。”

    这里面的意思实在有点不像话,宁昭同捏了一下他的脸:“那闺女呢?”

    “……你怎么那么会扫兴,”他不满,叹了口气,“抚养权不在我手上,我就是想多见几面也没办法。”

    “没说要拿没办法的事儿勉强你,是让你多想想小质,”她顿了顿,还是直言,“小质曾经很怨恨招瑜,后来两母女说开了,但还是留下了很深重的心结。”

    他怔了一下。

    她补充:“你工作原因回不来,她又是判给招瑜的,所以孩子不怨你。但招瑜把她扔给自己父母,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家长会都不怎么去,小质心里不好受。”

    招招她……

    他垂下眼睛,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我前几天问了几个朋友,问抚养权变更的问题,”她轻柔地摸着他的头顶,“如果能证明招瑜有重大的抚养问题,小质也想跟着你的话,这官司还能打一打。”

    他一下子眼眶都有点涨:“小质……跟着我,三年两载就要换个地方,孩子也过得辛苦。”

    “她跟着招瑜就不辛苦吗?”她反问,“小质又不是两三岁,已经能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了。把好的坏的都告诉她,孩子自己会作出决定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答了一个字:“好。”

    “好?”

    “我会考虑一下,”他没有满口应下,认真地回应她的目光,“正好快寒假了,我看看能不能把孩子接过来,问问她愿不愿意跟我一起生活。”

    她神色一缓:“嗯,到时候我带着她玩。”

    让孩子来非洲这事儿,崔乔都没想到能办得那么顺利。

    崔乔一个正就职于南非使领馆的老朋友准备在一星期后带着小招质落地约翰内斯堡,本来没打算去南非的宁昭同也只能改了主意,跟上崔家人的行程。

    有宁昭同做安保,崔乔整个人的状态都松弛了很多,落地约翰内斯堡后在副驾驶上吹着风颠来倒去地唱一首歌,惹得后面的吴琴一边笑一边骂。崔青松问宁和孝觉不觉得吵,宁和孝笑着摇摇头,余光多看了驾驶座的后视镜一眼,看见宁昭同弯起来的唇角。

    他和成娇对视一眼。

    同同和小乔……

    要是能成,倒是件好事。

    入住酒店,一家人都待不住,说半小时后大堂集合,出门转转。

    宁昭同是真不想去,约翰内斯堡这几条大路她都不知道转过多少次了,但崔乔是真不准备要脸了,当着自个儿亲妈的面就抱着她的手臂撒娇:“同同,我们一群老弱病残幼,你放心我们自己出去吗?”

    吴琴一开门听到这么一句话,差点没吐出来,一脸嫌弃:“我真想把你塞回去。”

    “说晚了吴琴同志,提前三十年说不定还可以试试,”崔乔一摆手,而后忙不迭地抱回去:“同同!”

    宁昭同又气又好笑,也不好意思在吴琴面前甩开他的手:“老弱病残幼,你占哪个?”

    崔乔一脸正经:“当然是幼!”

    吴琴噗嗤一声,拢了拢自己的艳橘色纱巾,朝电梯去了。

    崔乔目送老妈下楼,回头来看宁昭同:“你说我妈这是默认了吗?”

    “默认不默认我不知道,你看着是脑子挺幼的,”宁昭同推开他,认真道,“就惯你这一次,听到没?自己早点成长,你总要一个人吃饭睡觉大小便的。”

    17

    招质的航班在明天下午三点过落地,看起来明早是没安排了,两家人玩到当晚十点钟才回的酒店。

    房间是崔乔订的,一共四间。宁和孝成娇夫妻俩不用说,崔乔挨着崔青松,吴琴跟崔葳蕤一起睡,而宁昭同应该是跟崔明月一个房间。

    崔明月对这安排没啥意见,但洗完澡端着茶到阳台上吹风的时候,看崔乔在隔壁阳台探头探脑,实在是有点想笑。

    “你小宁姐呢?”崔乔压低声音问她,“洗澡?”

    崔明月笑眯眯的:“我小宁姐?”

    崔乔多精明的人,当即会意,眉梢一挑:“你嫂子呢?”

    “真是啊?”崔明月一下子笑出声来,“小乔哥,我真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没想到你嫂子能看上我?”

    “也有这个方向的意思。”

    “?”

    我就是客气一下。

    崔明月忍着笑,压低声音:“你长这么张嘴,嫂子能忍得住不揍你吗?”

    崔乔一听就很惆怅:“我觉得她要忍不住了。”

    “忍一忍吧,打是亲骂是爱,谁家男人不是这么过来的,忍忍就过去了,”崔明月也是个皮的,张嘴就来,“你过不过来,我去挨着舅妈。”

    崔明月是崔青松三妹家的独女,管崔青松叫舅舅,吴琴自然是舅妈。

    崔乔一听就很诧异:“你是何居心,让我从别的女人床上去接我女儿?”

    “……你好烦啊,”崔明月选择闭嘴,端着茶回了房间,“当我没说。”

    “哎!哎哎哎明月!我开玩笑的啊!”

    崔乔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略有后悔。

    也不是不能过去——同同是别的女人吗!同同是比亲妈还亲的后妈!

    第二天午饭吃过,休息了一会儿,家里人开着车朝机场走。

    今天没行李,租的是小型轿车,人不少,就开了两辆出来。宁昭同有个国际驾照,勉强能在南非使用,除此外就只有崔乔有合法驾驶证。最后是崔乔去伺候父母,崔葳蕤和崔明月则坐上了宁昭同的车。

    也是昨晚睡前聊过几句的交情,崔明月还算松弛地扔出了几个话头,而后聊到工作的问题:“小宁姐是刚从期南辞职出来吗?”

    崔葳蕤一听:“不是辞退吗?”

    崔明月没捂住她的嘴,急得跺了一下脚,而宁昭同一笑:“我帮老板揍了个挺有身份的傻逼,老板让我出来避避风头。”

    崔葳蕤很快地撇了一下嘴。

    谁知道内情是不是真的,反正是辞退。

    崔明月实在有点不好意思,脸都微微发红:“我就一直想去期南,研一研二都投过实习申请,可惜没通过。”

    “好可惜,”宁昭同没想到她对期南竟然那么有好感,“你是什么专业啊?”

    “学人力资源的。”

    宁昭同点点头:“期南的工作环境确实挺不错的,氛围也好,勾心斗角的少。”

    要崔明月没找到工作,宁昭同还能给她内推一下,但她现在都国企上岸了,那就没必要了。

    崔明月一听,小声笑起来:“主要是CEO很不错。”

    “你说薛预泽啊?”

    “对的,我好早就关注了他的微博,他太有意思了,长得也好看,”崔明月眼睛都笑弯了,“还听说他特别没架子,都不设置专用电梯,每天上班就跟大家一起挤,但最后只有他一个人上27层。”

    二十七层都知道,这肯定是铁粉。

    宁昭同也笑:“总部大楼这边是,因为修得早,楼已经挺老了,想加也不好加。园区那边设施就很完善了,东西都新,进出管理也严格。”

    崔明月追问:“那薛预泽一般在哪里办公?”

    “车上或者飞机上吧。”

    “啊?”

    “他出差很多,”红灯时间有点长,宁昭同拉了手刹,“天南海北飞,开会一般在总部,园区去得少。”

    崔葳蕤插话:“你一直跟着你们老板吗?”

    “同同姐应该是保镖一类的吧,”崔明月猜测,又小声问,“同同姐,看你那么了解,你说的老板是不是就是薛预泽啊?”

    老板这词儿现在弄得跟“X总”一样烂大街,崔明月虽然隐约能感觉到同同姐的牛逼,但不能确定她嘴里的“老板”是不是整个期南的老板。

    宁昭同一笑:“要不要签名?”

    崔明月激动地握了一下拳:“好呀好呀!”

    崔葳蕤还是有点心气不顺,小声嘀咕:“拿得到手吗?都被辞退了,别吹牛吹大了。”

    崔明月拉了她一下:“葳蕤!”

    宁昭同从后视镜里多看了崔葳蕤一眼,实在不知道这小姑娘对自己的敌意哪儿来的,听崔明月小声帮崔葳蕤道歉,倒也没有发作:“有男朋友了吗?哦,或者女朋友?”

    崔明月整理了一下表情,笑:“谈了七年了,准备安定下来就结婚。”

    “处那么多年,肯定人很不错,让你这么喜欢他。”

    “还好,他是理工男,有时候特别直,老气我。”

    “他直你就教教他,他能听得进去就还有救。”

    “是,他很听我的话……”

    崔葳蕤听着这么一来二去的,咬了一下嘴唇,问宁昭同:“那你有男朋友吗?”

    崔明月又扯了她一下,被她一把挥开。

    宁昭同从后视镜里掠过崔葳蕤的眉眼,视线在她眉心多停了片刻:“有一些。”

    “?”

    “?”

    崔明月扑哧一声:“同同姐!你这话跟小乔哥说,他真能哭给你看!”

    宁昭同缓了神色,开玩笑的口吻:“就是这点不好,他要是不成天哭哭啼啼的,说不定我就只有他一个了。”

    崔明月笑得肩膀微颤,正要说什么,却对上了崔葳蕤愤怒的目光。

    “……你这是什么表情,”崔明月收了笑,低声道,“不然你去小乔哥的车吧。”

    崔葳蕤是真想骂人,但看驾驶座那女人目光清凌凌地扫过来,又有点怂:“……我联系下小乔哥哥,转角处把我放下来。”

    宁昭同没吭声,加了一脚油门,把她放到路口。

    车关上又启动,崔明月小声跟宁昭同道歉:“对不起同同姐,崔葳蕤性格从小就不好,经常莫名其妙发脾气。”

    “莫名其妙?”宁昭同琢磨了一下这四个字,回头看了崔明月一眼,“莫名其妙。”

    崔明月脸色微微一变。

    宁昭同笑了,视线往外一掠:“她喜欢崔乔?”

    崔明月惊得差点跳起来:“同同姐!我们是直系血亲!三代以内的!”

    “别激动,我就顺口一猜。”

    “您这猜得太离谱了……”

    崔明月一脸无奈,但宁昭同没有错过她那一点目光流转。

    顿了顿,宁昭同选择直接问:“她真不喜欢崔乔?我觉得她看崔乔眼神挺不对劲儿的,占有欲还挺强,崔乔一凑过来她就凑过来了。”

    “……”

    崔明月憋得好难受。

    “没事,这车上就你跟我,我嘴可紧了,”宁昭同安慰她,“说说呗,什么情况。”

    “……就,”崔明月低下脸,“也没有那么恶心的事……崔葳蕤是我们这辈最小的女儿,本来小姨就是上一辈最受疼爱的,小姨就崔葳蕤这一个女儿,一进家门谁都让着她。小乔哥是大哥哥,逢年过节都是他在带我们玩,崔葳蕤又最小,小乔哥照顾她比较多。等大家都大了,小乔哥对她就不特别关照了,她觉得有落差,有时候会发脾气……没到那、那种程度,就是,她可能有点嫉妒你。”

    宁昭同冷笑了一声。

    崔明月吓得背脊上汗毛都竖起来了:“同同姐!真的!不至于!她就是不懂事,没有——你别打她啊!”

    “……我看起来就有暴力倾向吗?”宁昭同有点无语,“我是想说,怪不得当年我觉得崔乔贴心呢。”

    合着是带meimei带出来的——所以当年他拒绝她的表白,说把她当meimei看,还真是带meimei带习惯了啊?

    想了想,宁昭同有点忍不了,给崔乔打了个电话:“喂?”

    崔乔正烦崔葳蕤一上车就哭哭啼啼的,开了个外放,很放肆地送出一句调笑:“怎么,二十分钟没见,想我了?”

    四个哄着崔葳蕤的家长齐刷刷看过来。

    宁昭同含笑,声音甜得能拧出蜜来:“是啊小乔哥哥,刚才突然想起一首歌,突然特别想你。”

    崔葳蕤猛地抬头。

    成娇恶心得脸都拧起来了,而崔乔也不好意思了,不敢往后看,轻咳一声:“说话注意点。”

    “我说话一直很注意啊,标准普通话,不仅轻声细语,而且儒雅随和,”宁昭同笑眯眯的,结果后半句画风突变,骂道,“妈的,崔乔,你到底有几个好meimei?有血缘的我就不说了,武大那个我也姑且相信跟你没有关系,但厄立特里亚那俩黑妹是几个意思?我他妈使馆区走一圈有八个姑娘管你叫哥哥,还是中文的,怎么,摸着人家小手教的?”

    崔乔手忙脚乱地把外放关了,哄了两句“同同同同待会儿再说”,一回头发现五张欲言又止的脸,喉间一哽:“……这是个误会。”

    一片死寂。

    许久,吴琴坐直了,冷笑一声,拉了崔青松一把:“今天同同要是上手教训他,你不准拦着!”

    崔青松摸了一个药片儿出来吞了,语重心长:“崔乔啊,你这些年的长进,真是让家里人惊喜啊。”

    “……不是,爸,同同开玩笑的,”崔乔连忙糊弄,“一会儿再说行不行,到时候我拉着她来跟你们解释,别说了,成姨和和孝叔还在呢。”

    成娇一脸恨铁不成钢:“小乔!武大的就算了,怎么黑人也——”

    他脏了!她的梦中情儿脏了!

    “说什么呢,”宁和孝低斥一声,“那是小乔自己的事。”

    崔乔都想哭了:“和孝叔,真没那些事,不信”

    “哇!”崔葳蕤实在没忍住,嚎啕大哭,“崔乔你这个混蛋啊——”

    18

    造自个儿男人的谣,后患没有,爽出升天,以后多做为好,多做为好。

    宁昭同一边想着,一边步伐悠然地下车进机场,身边就跟着个噤若寒蝉的崔明月。

    俩人都不知道招质的航班号,但时间和起飞地点大概清楚,走到到达口,慢慢地爬着大屏上的信息。十来分钟后,一脸欲绝的崔乔带着几个人过来,正巧,他们刚到,大屏就显示降落了。

    闺女马上落地了,崔乔没敢说什么,只是幽幽怨怨地看着她,耐心地等了二十来分钟。

    终于,航班大部队来了。

    小招质已经看见崔乔了,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下楼梯,大叫一声。

    “mama!”

    “?”

    小招质停下步子,困惑了一下。

    她叫的明明是爸爸。

    “怎么了招招?”张宇宁问旁边的小丫头,“爸爸就在那里呢。”

    招质懵懵懂懂地点头,又叫了一声。

    “mama!”

    这不对劲!自己叫的明明是爸爸!

    招质好气,循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一团绵绵软软的。

    这趟飞机上还有小朋友吗?

    小姑娘跟自己擦肩而过,灵活地跑下楼梯,后面又跟上来三个小孩子。两个比自己高的男孩,一个跟小姑娘差不多大的另一个小姑娘。

    招质歪着小脑袋多看了一会儿,就见那个矮一点的男孩子瞪了她一眼。

    招质平白无故得了这么一眼,有点委屈,牵着张宇宁的手往下走,一下楼梯就往崔乔扑了过去:“爸爸!”

    这声终于出来了,招质胸口恶气一出,叫得更甜美了一些:“爸爸!”

    崔乔皱纹都快笑出来了,上前两步把女儿搂进怀里,大大地亲了一口:“招招!”

    宁昭同看着那一团雪似的小丫头,一个笑还没完全展开,就听到脆生生的一句“mama”。

    有点耳熟。

    她怔了一下,循声望去,最后在自己跟前发现了人。

    “mama你好过分!竟然看不见我!”宁瓅气得都鼓起来了,“瓅瓅在这里呢!那么大一个!我叫你好几声了!”

    “……”

    ?

    宁昭同倒吸了一口凉气:“等等!你谁?!”

    “瓅瓅都认不出来了,”旁边差不多高的另一个小姑娘嘀咕道,“那阿娘肯定记不得我小时候了。”

    “?”

    宁昭同一把捧住那小姑娘的脸,难以置信:“觅觅?!”

    宁璚嘿嘿一笑,扑过来用小短手搂住宁昭同的腿,黏黏糊糊地叫了一声:“阿娘!”

    “她眼里只有招质,哪儿还看得见你们,”后面传来一个男孩儿的声音,酸气都快冒出来了,“她肯定认不出我。”

    “琅琅,”宁瑱阻止他,手抚过弟弟的脑袋,“明明很想阿娘,怎么这么说话。”

    宁琅哼了一声,别开脸。

    “mama反应不过来啦,”宁瓅抬起小手,在宁昭同面前挥了挥,“mama,快回神,爷爷奶奶都在看你呢。”

    宁昭同啪给了自己一巴掌,吓得四个孩子都扑过来了。

    “mama!”

    “阿娘!”

    “妈!”

    “阿娘怎么——”

    宁瑱连忙按住宁昭同的手:“阿娘,怎么对自己下那么狠的手!”又换了晋地官话,小声解释:“琅琅很想见你,瓅瓅也说她想再给您当一次女儿,觅觅听说了想跟着来,那我也只能过来了。”

    “……真是胡闹,”宁昭同失笑,把俩丫头搂过来一人亲了一口,“不怕mama养不起你们啊?”

    宁瓅笑得特别可爱,抱住宁昭同的手摇了摇:“我们养mama!”

    宁琅又哼了一声。

    “好啦,脸臭得跟什么似的,”宁昭同把小儿子薅过来,狠狠亲了好几口,“mama好久没见你了,好想你,你想不想mama?”

    宁琅一下子眼眶都红了,拼命别开脸:“你才不想我!你都想不起来生了我这个孩子!”

    宁昭同怔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什么,眼里神色沉了一下,压低声音:“是mama不好,先不生气好不好,跟哥哥jiejie一起上车,晚上mama给你道歉。”

    “我才是哥哥!”宁琅咬牙,“宁瓅比我小十几岁!”

    “这么算的话,念念哥哥和觅觅jiejie得比你大多少?”宁昭同失笑,揉了揉儿子的脑袋,再亲了一口,“乖一点,mama晚上跟你说。”

    宁瑱把他牵过来,对亲妈递上一个“你放心”的眼神。

    宁昭同问宁瓅:“瓅瓅,你们四个都未成年,可以坐飞机来南非吗?”

    宁瓅狡黠一下:“mama猜谁带我们来的?他去取行李了。”

    “有人带你们来?”宁昭同迟疑地看向已经空荡了的到达口,突然想到什么,惊喜地看向宁瑱,“你父亲来了?!”

    宁瑱抿唇一笑:“父亲说,阿娘有安定天下之心,他亦有再攀青云之志。”

    张宇宁收回目光,感叹道:“那么年轻,已经有四个孩子了啊。”

    崔乔干瘪地哈哈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什么情况?她的孩子?一来来四个?

    “那个男孩子瞪我,”招质靠在崔乔的肩膀上,指了指宁琅,“爸爸,你认识那个大jiejie吗?”

    “……认识。”

    不过丫头哎,你叫jiejie不合适吧。

    “她好漂亮,”招质眨了眨清澈的眼睛,“她有好多小孩啊,她的孩子也好漂亮。但是我不喜欢那个男孩子,他瞪我。”

    “……对,她真漂亮。”

    这闺女审美到底是跟我一样呢,还是不一样呢。

    “爸爸,他在看我哎,”招质示意崔乔看过去,“他又瞪我。”

    崔乔看过去,一个有点圆润的小男孩,七八岁左右,虎视眈眈地盯着这边。

    他心头微微一动,不知道怎么的,有点奇怪的感受。

    “招招,奶奶抱抱好不好?”吴琴带着笑迎上来,“好久不见了,想不想奶奶啊?”

    “想!”招质笑弯了眼睛,打开手臂,“奶奶抱!”

    崔乔把招质递给吴琴,余光瞥见那小男孩的目光跟着就过去了,一样的虎视眈眈,瞪着瞪着好像还一副要哭的样子。

    崔青松逗了招质两句,小声问崔乔:“那些孩子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崔乔摇了下头,“一会儿问一问吧,感觉和同同关系”

    “非非来了!”宁瓅大叫一声,“mama!”

    门口所有人都被她吸引了目光,跟着她的小手看向到达口尽头,目光落上去就是许久都没能移开。

    崔乔保证,那一瞬间他听到BGM了,还是什么“江南又梦烟雨,长河流入故里”,不管编曲水平如何歌手唱得怎样,主打的就是一个绝世美人出场的氛围感。

    长发简单地束成低马尾,松松垮垮地垂在肩头。肌理感的灰色衬衫衬出领口一截白得像玉的脖子,下摆则尽数扎进宽松的纯黑色裤子里。休闲款的皮带扎出让人惊艳的好比例,而裤腿从脚踝收入短靴之中,稍稍冲淡了上身的散漫感。

    最后是一张脸——

    崔乔恍惚了一下。

    可恶,宁昭同这个女人吃得是真好啊!

    寂静过后便是一片哗然,一个个镜头举起来,还有调笑招呼他的。韩非倒也没什么意动,目光掠过黑白黄的面孔,停在了门口被一堆团子簇拥的女人身上。

    一秒,两秒,三秒。

    韩非莞尔,眉眼里有桃花春水潺潺而过:“同同。”

    宁昭同惊喜得直接扑进了他怀里:“你怎么来了!”

    呜呜呜跟狗似的蹭,韩非失笑,把她稍稍推开,捧着她的脸落下一个吻:“想你了,就来了。”

    孩子们齐齐一哂,长辈们满头问号,而崔明月,痛苦而快乐地握紧了自己的手。

    有一些……那还是真是一些啊!

    “爷爷们好,奶奶们好,”宁瓅眨着大眼睛卖乖,“我叫宁瓅,你们可以叫我小珍珠。我们都是mama收养的孩子,所以都姓宁。”

    宁璚是不喜欢跟老辈打交道的,一句介绍有点敷衍:“宁璚。”

    “叫她觅觅就好,”宁瑱含笑,“我叫宁瑱,几位长辈也可以叫我念念。”

    宁琅眼巴巴地看着吴琴崔青松怀里的招质:“我叫宁琅……小名叫琅琅。”

    吴琴被那一眼看得心都软了一下,温声开玩笑:“怎么只有你的小名是名字啊?”

    “因为宁昭同偏心!”这宁琅可忍不了了,怒道,“她眼里只有女儿!要不是哥哥是老大,肯定也没有小名!”

    宁璚觉得他脑子有病:“有完没完,阿娘动手揍过你吗你说阿娘偏心,你知道我挨过多少打吗?”

    崔青松汗都要下来了:“那个,同同,孩子还那么小,好好说嘛,别动手……”

    “宁璚你再造谣老娘真大巴掌扇你,”宁昭同回头骂了一句,给出一个警告的眼神,然后催促宁瑱,“把她嘴给我捂了。”

    宁瑱无奈,把meimei往怀里薅了一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宁璚撇了一下嘴,心说是不是造谣您自个儿知道,到底是闭了嘴。

    招质拽了拽吴琴的袖子,小声道:“那个哥哥好好看啊。”

    吴琴也觉得宁瑱生得好,和坐小乔车上去了的那个姓韩的陌生小哥特别像,温声问道:“宁……震?叫念念是吧?”

    “宁瑱,斜玉旁一个真假的真,是镇席之玉的意思,您和崔爷爷叫我念念就好,”宁瑱很有礼貌,又对招质笑得很漂亮,“我听见他们叫你招招,我母亲的名字里也有一个‘昭’字。”

    小招质脸都有点红了,不好意思地把脸埋进吴琴的胸前,崔青松揉了揉她的羊角丫,问宁昭同:“同同,刚刚这个、这个……”

    宁瓅会意:“瓅瓅!小珍珠!”

    “啊,小珍珠说,”崔青松笑了,“瓅瓅他们都是你收养的孩子啊?”又问念念:“你说的母亲,是同同啊?”

    “崔叔叔,这都是我战友留下来的孩子,”宁昭同头也不回,很默契地跟孩子们同频了,“我怕他们见外,让他们直接管我叫妈。”

    崔青松和吴琴一听,肃然起敬。吴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看见宁琅试探的眼神,没忍住把他搂过来:“原来是烈士遗孤……”

    宁琅呆了一下,而后下意识地往她怀里钻了钻。

    奶奶。

    他好久没见过奶奶了,好想她。

    崔青松就要更叹息一些,那么多孩子,同同和同同的战友所担负的,也不知道是多艰难的任务。

    宁昭同从后视镜里看着宁琅别扭的模样,有点想笑:“吴姨,琅琅看着很亲近您,您帮我多疼疼他,我让他管您叫奶奶。”

    吴琴正说不用,宁琅已经叫出口了:“奶奶!”

    这么中气十足的一声,吴琴脸上的笑都下不去:“哎!”

    招质看着宁琅,跟他商量:“我把奶奶都分给你了,你以后不准瞪我了。”

    宁琅被这么一句噎得够呛,不多会儿脸都憋红了:“……谁瞪你了。”

    一下子一车人都笑起来,招质也跟着笑,拉宁琅的手,继续跟他商量:“我把爷爷也分给你,你愿意把mama分给我吗?”

    “?”

    吴琴吸了一口气:“不是,招招,那个”

    “不行!”宁琅觉得招质从小就蔫儿坏,一脸不满,“你要分走我的mama,为什么是拿爷爷换?这不公平,除非你把爸爸也分给我!”

    “?”

    “?”

    招质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那我把爸爸分给你……那你愿意把你爸爸分给我吗?”

    宁琅冷哼一声:“我没有爸爸!”

    “?”

    吴琴脸上的笑回来了:“那个,同同,刚才那个姓韩的小哥,和你是什么关系啊?”

    宁昭同清了一下嗓子,问大儿子:“念念,我跟那小哥是什么关系啊?”

    “……”念念沉默了一下,迟疑道,“革命战友?”

    搭伙过了几十年日子一起谋朝篡位还生了孩子的那种。

    宁昭同心满意足:“吴姨,是革命战友。”

    吴琴:“……”

    崔青松:“……”

    行,虽然你俩刚才在机场门口还亲了一个……但你怎么说我们怎么信吧。

    19

    大儿子十二,小儿子八岁,养女六岁,俩亲女儿都三岁。

    宁昭同站在套房门口,让五个孩子排成队列,叉着腰打量了一遍:“全体都有,从左到右,报数!”

    宁瑱按捺住羞耻:“一!”

    宁琅有点想死:“……二。”

    招质一脸兴奋:“三!”

    宁璚捂住脸:“四。”

    宁瓅笑的跟花儿似的:“五!mama,应到五人实到五人!请指示!”

    “宁璚,把你那手给我放下去,”宁昭同轻轻踹她一脚,“以后你当班长,负责带他们一起行动,谁出问题了我先抽你屁股。”

    宁璚有气无力:“是。”

    “大声点儿。”

    “是!”

    宁昭同满意了,叫了解散,蹲下来把宁瓅抱进怀里:“可爱死了宝贝儿,让mama亲亲,啵啵啵……”

    宁瓅一边躲一边笑得不行:“mama!琅琅会吃醋的!”

    “琅琅是该你叫的吗,叫我哥哥!”宁琅怒道,“我才不会、唔,宁昭同你不许、唔……”

    宁昭同揉着小儿子的脸,揉够了亲了一口,拦腰把他抱起来:“别激动啊,今天累了吧,mama给你洗澡,啊,mama亲自给你洗澡……”

    洗澡?

    宁琅顿时尖叫起来:“念念哥哥救我救我啊啊啊啊啊我不要宁昭同给我洗澡啊啊啊啊!!!!!”

    宁瑱为难地笑:“忍忍吧琅琅……”

    宁璚问宁瓅:“他反应怎么那么大?”

    “听小泽说,mama给人洗澡会从头摸到尾,一边摸一边发出奇怪的声音,”宁瓅若有所思,“还洗得很细。”

    “他怎么知道的?”

    宁瓅眨了眨眼:“你真想问吗?”

    “……”宁璚闭了嘴,“当我没说。”

    宁瓅嘿嘿一笑:“也没什么,就是mama帮非非洗澡,小泽偷窥而已。”

    “?”

    等等,我以为我的想象已经够下流了!

    半小时前宁瑱置身事外,半小时后宁瑱因为置身事外遭了报应。

    “省省力气,你现在打不过我,”当妈的语重心长,堵在浴室门口,“念念乖,你就这么一个弟弟,要和弟弟同甘共苦。”

    被以“给弟弟拿衣服”为借口骗进来的念念躲在浴缸后面,据理力争:“阿娘!男女三岁不同席,就算是现在我也已经十二岁了!你不能——我自己洗!”

    “多大也是阿娘的宝贝啊,”宁昭同把门锁了,笑眯眯地拿着澡巾靠近,“好啦,我是你妈,我什么没看过。别害羞了,跟弟弟学学,眼睛一闭不就过了。”

    宁琅湿漉漉地坐在浴缸里,一脸呆滞,开始后悔求林织羽放他来这么一趟了。

    ……他亲妈怎么那么混蛋啊啊啊啊啊啊!

    宁瑱看着满地的水,吸气再吸气,咬牙再咬牙:“……阿娘,要不我去帮你把父亲,骗过来。”

    “你都能干出那么混账的事儿了?”宁昭同诧异,又笑着摇摇头,“放心,他逃不掉的。来,琅琅,压住你哥哥的腿,mama要开始了哦。”

    “不要阿娘啊啊啊啊啊不要啊啊啊啊啊!!!”

    “哇念念,你胯骨上这个胎记是一直有的吗?”

    “哦念念,你rutou旁边这颗痣跟你爹一模一样哎!”

    “嚯念念,你是没到年纪还是不怎么长毛啊?”

    “咦念念,你屁股好软啊,让我、哎,别挣扎了,省点儿力气。你阿娘我现在是你承平父君的关门大弟子,常人——哎,怎么又提到这傻逼了,不说了。”

    “啊、宝贝儿,你——哈哈哈哈哈哈……别激动啊别激动,你是大孩子了,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

    隔着一道门,崔乔小声问韩非:“亲的?”

    韩非嗯了一声:“亲的。”

    “她亲自生的?”

    “亲自生的。”

    崔乔吸了一口气:“……这正常吗?”

    韩非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将手里的袋子交到他手里:“念念的换洗衣物,劳你转交。宁和孝邀我下棋,此刻不好扫他的兴,我先走了。”

    一边叫着岳父大名一边说不能扫兴,还没等崔乔问出俩人关系到底好还是不好,韩非就步速略快地离开了。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崔乔想了一会儿,没想出来,还是上前去敲门:“同同,韩先生让我带念念的换洗衣服过来。”

    里面一片死寂。

    崔乔一头雾水:“同同?”

    下一秒门开了,而后一个手长脚长的少年飞快地冲出来,战术动作飞铲上床裹好被子,头也不回地往门外冲。崔乔都傻了,而后又冲出来一个小男孩儿,这男孩倒是不往外冲了,直接湿漉漉裸着就往自己身上扑:“你管管宁昭同啊啊啊啊啊我不清白了啊啊啊啊啊!”

    “什么就不清白了,我是你妈,让我看了又怎么了,不能看?”宁昭同跟出来,头发全是一绺一绺的,“他还不一定是你爹呢,你光着屁股就往他身上扑,你不嫌他坏你清白?”

    崔乔:?

    等等,不一定是什么意思?

    宁琅气得眼眶都红了,想骂人又词穷,使劲拍崔乔:“你帮我骂她!赶紧帮我骂她!”

    崔乔按住他的手,蹲下来,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遍:“你叫,宁琅?哪个琅?”

    宁琅觉得现在最要紧的应该是借他的嘴骂宁昭同,但实在是有点想他,气消了大半,往他胸膛上靠:“珠玉琳琅的琅,琅琊的琅。”

    崔乔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问宁昭同:“你说,我不一定是琅琅的父亲,是什么意思?”

    “你是!”宁琅握住崔乔的手指,瞪着宁昭同,“我说他是他就是。”

    “行行行你说是就是,”宁昭同轻笑一声,扯了浴巾进门洗澡,还多念叨了一句,“没想到你竟然更待见崔乔。”

    这话父子俩听得都有点不舒服,宁琅气得用手肘推了崔乔一下,骂道:“你看看你,什么眼光,都找的什么女人当我妈!”

    “……你不是姓宁吗,这怎么算也是你妈找我给你当爹啊,”崔乔失笑,把他抱起来擦干,把衣服给他穿上,“你几岁了?”

    “八岁。”

    “不是,我是说你……哎,我不知道怎么说。”

    “我三十二岁那天死在了舞台上,”宁琅按住他的手,自己把裤子套上,“我跟你是同龄人,你得尊重一下我。”

    崔乔张了张嘴,一时有点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

    三十二岁,死在舞台上。

    顿了顿,崔乔还是再问了一句:“你能确定,我是你的父亲,或者我不是你的父亲吗?”

    “我没办法从基因上给你一个答案,过去不行,现在更不行,”宁琅认真地回视他,“但是,我和你一起生活过很多年,我是你和爷爷奶奶带大的。你是我认定的父亲,我身上存留着很多你的痕迹,这些痕迹可能几千年后都一样存在。”

    这语调真是跟宁昭同一模一样……认定的父亲。

    崔乔被稍稍震了一下,缓了下心绪,也同样认真地回复:“琅琅,对于你、或者对于那个我来说,血缘可能没那么重要,但对于现在的我和我的女儿,这是件很严肃的事。你知道,这不是抚养义务的问题,如果招招”

    “我拿过肖赛金奖。”宁琅对他道。

    崔乔呛了一下:“……咱们也不是不能像父子一样相处。”

    妈的,他儿子那么牛逼?!

    “我很嫉妒招质,嫉妒了三十多年,但我直到死后才真正见到她,”宁琅垂下眼睛,“她甚至没有被生出来,却像阴影一样存活在我的生命里,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崔乔一时哑然。

    “我不会伤害她,我是成年人,不会迁怒于无辜的人,”宁琅指尖上下轻叩,好像在弹奏一个旋律,“但我期待你能像疼爱她一样疼爱我。我回来就是为了这一件事,我想知道,我究竟是不是招质的替代品。”

    崔乔有点不太明白,小声道:“招招都不是你mama生的,你为什么说替代品?”

    宁琅不回答,推开他自顾自穿鞋出门:“你能找到钢琴吗?我好久没弹钢琴了。”

    崔乔一听,立即把所有疑问抛到脑后,脸上笑得花儿都开了:“隔壁商场里就有!应该还没关,咱们现在就去?”

    宁琅一脸嫌弃:“商场的琴跟棉花床有什么区别?”

    “……”

    哎,儿子肖赛金奖,看不上也正常。

    “走吧。”宁琅牵住他的手。

    “不是不去吗?”

    “商场四楼有一家卖钢琴的,”宁琅拉了他一下,“去看看吧。”

    很可惜的,琴行关门了,最后肖赛金奖得主宁琅先生只能勉为其难地用大厅的破琴,给他一脸期待的父亲弹这辈子第一首曲子。

    “你想听什么?”宁琅坐到琴凳上,努力地够了够踏板,“简单一些的,我现在手太小了。”

    崔乔蹲在一旁,捧着脸看儿子:“你喜欢什么就弹什么。”

    宁琅轻轻一哂,将双手抬起,调整了一下呼吸,轻轻落下。

    哪怕心里有数,商场的琴不会保养得太好,这琴走音也实在有点太严重了。可宁琅弹之前一脸嫌弃,真触键了却是认真到深情的模样,一串不大完美的旋律流淌出来,是一首崔乔记不清编号的《夜曲》。

    崔乔看看踏板又回来看他的手,心中暗叹,儿子有没有吹牛逼不知道,但这基本功水平绝对已经到了可以拼天赋的地步。曲子不难,但是节奏稳定,跑动均匀,和弦干净,层次分明。都不说情绪这种高级维度了,就这破琴能弹出这种音色,反正自己是真做不到。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围观者报以热烈的掌声,宁琅起身很矜持地鞠了一个躬,顺便扶了崔乔一把。

    崔乔借了一点力站起来,骄傲的笑意压都压不住,半搂住宁琅:“好厉害啊儿子!”

    这么快就改口了,宁琅轻哼一声,又坐回去:“弹首你喜欢的烂大街的。”

    旋律一出来崔乔差点气笑,这臭小子上手就弹夜曲还敢嫌德彪西烂大街,但这不是斗嘴的时候。崔乔把手机拿出来,按开录像稳稳地架在侧面,准备录了回去给老兄弟们炫耀炫耀。

    一曲结束,崔乔眼泪都快出来了,不是被感动的,而是实在不明白怎么能有人把德彪西弹出这种数学题一样的感觉:“琅琅啊,这个感情色彩,是不是不太对啊。”

    宁琅瞅他一眼:“我不喜欢印象派。”

    这崔乔就有意见了:“你凭什么不喜欢印象派,印象派多美多浪漫。”

    “美完了浪漫完了呢?印象派旋律性太差了,”宁琅傲然抬起小下巴,“不能给人提供哲思的音乐没有价值,正如不会思考的演奏者只是会按琴键的猴子。”

    崔乔认真:“你这个比喻逻辑让你妈听了能把你踹出家门。”

    “……有完没完!”宁琅恼羞成怒,跳下琴凳拉住他,“回去了!今晚我要跟宁昭同一起睡。”

    “你怎么连名带姓叫你妈?”

    “我还可以连名带姓叫你。”

    “那我无所谓,你别叫我爸爸才好。”

    “……崔乔!”宁琅捶了他两下,骂道,“你跟宁昭同真是天生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