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良辰独守,边林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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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皎皎,窗棂透出的清亮一寸一寸从床沿溜上案几,像一只敏觉的小鬼。 夜幕已深,新嫁娘等到半夜,不见郎至,只等到女官阿箜传达的一声歉意:“因有要事,真君临时去了中天议事,今夜无法前来,请夫人稍安就寝。” 仪卿征了怔,微笑僵在嘴角。阿箜也不好多说什么,正要转身离开,忽听身后问道:“今日的情形……灵曲一向如此么?” “夫人说的是……?” “我是说,山外的……” 阿箜笑容不减,轻道:“偶尔罢了,夫人不必太过介意,灵曲护界森严,冥水肆虐往往也就一阵子,何况已被封印,不足为惧。” 仪卿心里狐疑,不动声色,回了个好。 第一日就如此波折……仪卿自行换下寝衣躺在床上,一时想起什么,唤了几声“无央”,无人应答,想必又不知在哪玩疯了。阿箜话虽这么说,不过能让新婚妻子独守空房,定然不是寻常之事,何况,先前昭夫人交代的射礼仪程,也并不曾针对冥水…… 仪卿眼角一跳,眉间浮起一丝忧虑——真君原身镇守封印已经两千余年,冥水……真的就如他们所说那样毫无威胁了么? 子时刚过,月华高悬,最是一天阳衰阴盛之时,仪卿正平和调息,忽然感觉有气息靠近,立刻睁开了双眼。看着来人,目中一时惊疑不定,难掩欣喜。 来人浅浅笑了一下,挨着她也上了床榻,指尖拂过她的面颊,勾顺一缕微乱的发丝,轻声道:“怎么还不歇息?” 仪卿目光闪烁,对方面庞身躯都几近透明,她不禁担忧道:“出什么事了么?” 虚影勾着她的左手,与她并肩躺下,掌心温度全无,言语间却颇为淡定:“还未可知,放心吧,会没事的。” 十指相扣,虽不是真的那人,仪卿仍感觉安心了不少,闭目应了声:“……好。” 宾主离席后的广阔前山,热闹并未立刻散尽。萤光幽微的密林间,一声嬉笑陡然响起。 “哎哎,你们猜猜,这狐狸公的母的?” “这么秀气,一看就是公的……” “呸,母狐狸就不秀气了?” “这年头可不都是公的更秀气么?” “木头疙瘩,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我这一身疙瘩可都看见了呢!” …… 嘈杂声中,白毛狐狸在乱草地里翻了个肚皮,惊起更振奋的一声:“看,我说了是公的吧!~” “咦~你们真不害臊……” “好吵……”无央头昏脑涨,醉意上涌,砸吧了两句,再次蒙头睡去。 “起来啦小狐君,都看光了呢……”一段缀着星点花苞的树枝伸来,戳了戳狐狸屁股。 …… “咳咳,哪来的啊,是不是喝迷糊了,忘跟主人回去了?” “我怎么看到是跟真君一块儿来的……” “是吗,我怎么没看到……” “你眼神什么时候好过似的。” …… “唔……好吵,呃啊——哇哇哇哇!”白毛狐狸兔子一般跳了起来,转头一看,原是压到了一丛刺棘,悠悠抬头,空中还漂浮着……无数双——眼睛!? “唔!你……你们是?”狐狸往后一缩,吓了一大跳,看着面前或绿或红的一道道缥缈身形,心里差不多也有了答案。 “这该我们问你的吧,小狐君。”一袭胭脂色的花魅飘来荡去,腰肢纤细轻盈,声音甜腻,媚眼如丝,她身边的童子、青年亦或老者,也都带有本体的各色特征,要么满头红果,要么青藤为衣……相同之处,便是那无处落定、虚烟一般的双足。 哦~无央淡定了下来,面对这群修炼未成却为数众多的山灵,立刻绽开了笑脸:“你……你们好哇,我叫无央,是真君夫人的灵兽,初来乍到,昨晚酒醉失礼,多有打扰,多有打扰……抱歉抱歉。”尾巴一卷,撒丫子便跑。 “哎小狐君别跑呀,你把我明日要开花的枝都弄断了呢……” “还把我没熟的青果打光了!” “哎哟我的腰啊……狐狸崽子造孽啊……” …… “哈哈,往哪跑呢?” 一番围追堵截后,无央靠在一块山石边角瑟瑟发抖,白爪一掀,翻腾出了自己的全部家当。 …… 众山灵看着眼前高高垒起的数百颗莲子,瘪起了嘴:“你们那儿……这么穷的吗?怎么只有莲子啊,我们都是山花树精,要来何用?” 无央弱弱赔笑道:“有用有用的,这可是我们莲洲净水养出的菩提莲子,日月精华孕育,最助修行,阴阳灵体都可以用的!” 大伙将信将疑,花魅拈来一颗嗅了嗅,大感惊奇,见这只狐狸模样标致,姿态顺从,倒也有意与他交好,莞尔笑道:“确有些不同,我便取十颗做个手串,算你赔我的花儿……” 听她这么说,其他山灵也捡起来端详了一番,啧啧称奇,大体还算满意,狐狸终于得以放行,走时,众人还有意招揽:“别走呀,留下来和我们一起玩儿嘛……” “小狐君,下次回去时再带点儿来啊~” “以后记得小心些,小畜生就是毛毛躁躁的……” “哎哎等等,你往哪儿去啊?” …… 无央捣蒜一般回应着,一边狂抖酒气入隙的皮毛,昏头昏脑,顺着凉风吹来的方向走出密林,眼看时辰尚早,前方水池边恰有一丛极茂盛的沿岸芦苇,呼啦一声便钻了进去,倒头便睡。 苇叶轻拂,周边一时清净了不少,无央正在梦里捉着蝴蝶,咕隆一下,脑袋似乎砸到了什么,接着,全身一紧,哇地叫了起来。 “啊呀——又干嘛呀……”急中生智,狐狸尾巴一动,瞬间化作一束白光脱开了束缚,悠悠转了一圈,眼角瞥到一条石隙,咻地又钻了进去。 密林边缘,数道下巴齐齐跌下,呼声四起,声音却压得极低…… “狐狸……快出来!” “你想死吗?” “我们救你呢!” “无央……是叫这个吧,无央无央无央——” 任他们挤眉弄眼,喊声飘过,只如夜风唏嘘。 水面上缓缓浮起一道阴影,众山灵纷纷噤口,忙着抽回藤蔓的小老头忍不住嘟囔了一声,“别看我啊,我们可是想拉他回来的,这不是失败了吗……” “就是嘛,谁敢招惹您啊……”飘在最上头的花魅娇笑道,语气却有些不屑。 窄小的石缝里,狐狸雪白的皮毛撑得严丝合缝,一起一伏,可见睡得香甜。 “出来……” 池中发出冷淡的一声,轮廓上大抵可以分辨出是个女子。 嘘~嘘~…… 晓雾迷离,回答她的,只有狐狸浅细的呼噜声。 冷冷的目光再次扫向众人,阴影毫不客气,“人醉了也闹,这什么地方,万一出了事,你们是想再被罚一次么?” 山灵们一听此言,东看看西瞅瞅,俨然一副“大水漫山,与我无关”的模样。 还是花魅最不服气:“有什么好紧张的,又没掉进你那宝贝池子里,这鬼地方,臭狐狸能睡踏实么,没一会儿自个儿就出来了。” 山灵们纷纷点头,“就是就是。” 清洌洌的水流从石崖纵壑淌下,沿着缝隙边缘滴落,除了狐狸的半截白毛,整个深崖乍一看去,皆是透骨的漆黑,那女子正要有所动作,却见一层细细的光芒从石缝中散发出来,隐隐绰绰,形成了一道淡薄的护界。 女子歪了歪头,有些诧异——他倒不怕此地? 观望了一会儿,见这狐狸呼吸平缓,并无丝毫不适,阴影一个翻身,悠游离岸,随着起伏的水花很快化去了身形。 山灵们突然sao动了起来。 “咦咦咦!!!——啧啧,池君莫不是看上这狐狸了,无生池什么时候也能让人落榻了?” “今天的太阳定是从西边出来了……” “呵,这狐狸跟着真君夫人来的,她敢惹么?” “哦~那倒是……惹不起惹不起,哈哈哈哈……” 林中一片祥和气息。 旭日初升,暖洋洋的金芒挠开狐狸的眼皮,十分惬意,无央轻快地从石缝中爬了出来,左伸腿,右伸脚,全然不知昨晚后半夜的喧嚣,踩着露水,一径穿花拂柳,便循着熟悉的气味往后山跑去。 寝殿大门紧闭,他好整以暇,并不着急,自在空地处找了个好位置,拢起身躯,眯着眼睛晒起了太阳。 屋内,虚影一早消失了踪影,莲仪卿四处查看,并未发现什么,却被内室壁上悬挂着的一幅山水吸引了注意。 此画不过寻常四尺,上面是一绝壁断崖,直立如锥,底下乌云垂悬,看起来深不见底,奇特的是,在这危凛之中,却有一枝红艳开在半壁之上,花瓣纤柔,凌风欲动,形似佛桑,为此画增添了一抹旖旎姿态。 但画中有图无字,亦无落印,绘者何人不知,所绘何意,似也有些朦胧不明。 叩叩——门外两声轻响,打断了她的思绪。阿箜领着两位仙娥进来,也不多言,十分利索地为她换上了新的常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