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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贤环在怀里,倾身听着熟悉心跳。小贤的身体是温暖的,一如许多年前的那一天,他忽然失去了母亲,被父亲关在永和宫里,也是同样的温暖,让他从茫然混乱之中喘过一口气来,感觉拥住了活下去的勇气。“是不是我……真的太贪心?”他喟然闭起眼,自嘲苦笑。“老天爷把你还给了我,我还有什么不满足?是不是该要息心断妄珍惜眼前?”这原本并不是提问。他知道他其实根本得不到回答。他只是任性地埋着脸,觉得自己像个溺水者,一边固执挣扎,一边滑向冰冷深渊下的解脱。良久,他听见甄贤的声音在万籁俱寂间平静。“殿下何妄之有?”那声音不轻不重,低而婉转,却沉着有力,字字有声。“殿下志之所在,究竟是天下至极的权力,还是福泽于民的能力?”嘉斐倏地睁开眼。怎么可能息心呢。自从当年下定决心时起,从母亲死去时起,或许,是从在此世间发出第一声啼哭时起,早已注定了他的无法解脱。非生即死,唯有不死不休。他从未有一刻忘记,他曾立誓要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人人有恒业,良善得安乐,更曾宏愿要这天地立心,生民立命,百家复兴,万世太平。他所想要的,唯有此道才能实现,才得守护,唯有此道,才是他的正道。既然如此,就算当真入秦,又如何?秦地之民,也是他的子民,是天下之民。他知道小贤在看着他。嘉斐缓缓直起身子。“我若是去秦地——”实话说来,他当真无法揣测此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是吉是凶。父皇旨意下得突然,更下得蹊跷,京中只怕有变。留在京中的弟弟与恩师杳无音讯,流亡北地的幼子与忠信亦不知安否,或许真是死局,再无生机。他无从知晓,更没有退路,唯有勇往直前。眸中有一星火光,烈烈渐成燎原之势。他抬头迎着甄贤目光,却见甄贤唇角轻盈一扬。“我倒是以为,殿下未必当真就要入秦。”第109章三十二、入秦之诏(7)那神情看来竟似已有成竹在胸。嘉斐略吃了一惊,想要问他,又觉怎么开口都不妥,一时竟望着他怔住了。甄贤却径自取了自己傍身的佩剑来。这把剑还是殿下当年赠他的,陪伴他这许多年,从北方关外到东南海疆,虽只是一柄作为象征的文剑,并不堪大用,却也从未离过身。而今他当着靖王殿下的面将这剑拔出来。嘉斐又是一惊,当即一把按住他手,紧张地什么也顾不得了,就问:“小贤你要做什么?”“我以为圣上让殿下入秦地的意思,是要殿下成‘勤’王事。”甄贤看着他,当即沉声应道,目光转向搁在一旁的那身御赐常服。他把摆在最面上的那条衣带取过来,仔细摸了摸,就用手中剑沿着窄边的缝线拆开一个小口,毫不意外,从内中取出一条仔细折叠的薄丝巾子来,上头还密密麻麻用朱笔写着字,落了正红的大印。嘉斐只望了一眼,不用细看内容,也什么都明白了。这是衣带诏。父皇竟用这种发自令下了别的旨意,难怪忽然要找借口赐小贤这身衣裳。可陈世钦最是多疑,这种前人史载的“把戏”如果能逃得过陈公公的法眼?多半也就是仗着御赐之物陈世钦毕竟不敢公然拆毁来查看。外加这方丝巾极为轻薄,缝在衣带之中实在不容易察觉。但陈世钦一定还是不放心的。不然又何至于亲自跟着张思远南下来传那一道前旨,只怕是已从禁城到南直隶把张思远死死盯了一路,看方才的意思,是还打算要盯着他启程往秦地去才肯罢休。尤其一旦离开了南直隶,多半又难有太平。“只怕这一举‘勤王’不成,就只能做‘秦王’了。”嘉斐将那方满是朱红文字的丝巾接过来静静看完,喟然长叹。他把丝巾仍交还给甄贤收好。甄贤便将之照样收回那衣带里,抬头看住嘉斐。“‘勤王’也好,‘秦王’也罢,终要一战见分晓。难道殿下还会怯战不成?”他的眼神平静坦然,虽如是问,却有无限笃定。嘉斐不由低软了嗓音,“你知道我的。我只担心——”后半句话,他未能说下去,只抬手轻抚在甄贤锁骨处的旧伤上。甄贤眸色微微一荡,立刻垂下睫羽。“昨夜梦见金龙腾于东南方,红光耀日,普照山河,今日便有圣旨到。殿下此去定有上苍庇佑,当可成事。只要殿下平安,甄贤自然平安。”倘若殿下不测,甄贤纵能苟活,也没什么意思。他心里从来都是这样想的。但如此不吉利的话,此刻还是不说出口的好。甄贤深深吐息,暗自在袖中握紧了双拳。圣旨来得突然,前一刻这人分明还在为两身常服念叨个没完,这会儿就冒出这么个梦,想是现诌来哄人的。更激烈一点的,揣在心里,绝不肯说出来。可即便不说,靖王殿下又如何不懂。胸中骤然潮涌。嘉斐无言望住甄贤,良久默默倾身将人拥入怀里。第110章三十三、净街之乱(1)江南织造局的人前阵子回京谒见天子,耽搁了一阵才走,如若没记错的话,是当年在苏州打过那么一点交道的内官,姓张名思远的,而今大约能算是二哥的人。嘉钰觉得蹊跷。三年前父皇杀了卢世全几人后便立即收手,不但将二哥仍留在南直隶,七郎也并未能离开东宫返回昭王府。陈世钦虽暂时失去了对浙直两省的控制,却仍将七郎捏在手中。而远走北疆的崔莹和小世子也一直没有回来。这母子俩的下落,许多人并不知道,许多人未必不知,但没有人会轻易纠缠。新的平衡一旦达成,谁也不会再妄动一子。居庸关外从来不是陈世钦的地盘。至于父皇,则大约是在等。一晃三年,东南有胡敬诚,北边有白皓仁,对二哥未必有多么忠心,但识得厉害。而京中,还有他的舅父万恕有。一向忌讳外戚的父皇独独把舅父放在京卫指挥使的位置上这么多年,并非因为对母亲万贵妃和万家如何宠信。父皇信的,是他这个儿子。嘉钰始终觉得,直至此刻,父皇心里也仍是向着二哥的,否则不必如此煞费苦心。如今情势,乍看之下,七郎入主东宫,二哥却远在江南,实则内外军权都已为二哥谋。二哥还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