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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据他所知,潞王的使者已经接触了好几个朝中要员,而那几个人无一例外地笑纳了礼物。既然人人都在收,他为什么不能? 但如今的局面,却让他无比后悔这一决定……无论是勾结叛逆还是假传圣旨,哪一条都够让他万劫不复。 不过今天,那阎罗王却好像无暇找他的麻烦。宁成彦说到一半,忽然出神地望着半空中那一只翩翩飞舞的金翅蝴蝶。 “督公,你可知这是什么?” 他心中忐忑万分,不知道对方到底又想玩什么花样,“或……或许是开春了?” “崖山凤尾蝶,专逐南海沉水香香气而动,因此采香人常用以分辨南海沉水香方位……”宁成彦说着,脸上泛起一丝胜券在握的微笑,“他果然来了,自投罗网……不,应该说,投案自首。” 再回京城,街市上已经比上一次多了些许生气。新帝即位,裁撤了包括榷税在内的几项冗余赋税,并召回了派往各地的矿监税使。圣旨一下,京师内的小生意人纷纷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虽说世道艰难生意难做是难免的,但只要还能经营下去,总有人愿意做这营生。 他们找了个僻静别院投宿,地方是南宫选的,远离闹市但环境清幽。谢准在京城住了十余年,竟是没有留意过京城还有这样的处所。不过,或许这样的地方对于从前的他来说未免太过无聊吧。 其实现在也是一样。 他实在是不明白南宫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南宫只是说要为了叶天佑的事情去一趟京城,却不说具体要干什么。但即使是这样,南宫的态度也未免太过悠闲。 森罗教正在西迁之际,他却让邵师作替,自己向东来了京城,想必是不得不来的大事。但谢准问起他,他却又次次都成功地把话题岔了开去。连日来,他一点没有着急的样子,反倒是带着谢准四处游山玩水,竟好像是以后再没有机会了似的,这也未免太过不可思议。 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南宫是个不错的旅伴,名胜古迹奇闻异事皆是信手拈来,一路之上也是处处体贴备至。美人在侧,这一路自是过得惬意,如果南宫没有那么牙尖嘴利专好与他斗嘴的话,也许会更惬意。 “谢公子在研究弈棋之道?” 一听到这个称呼,他的心里又有了不好的预感。每次南宫想要挪揄他的时候,称谓就会从“谢准”转换成“谢公子”。他慌忙把手里那本棋谱合起来放回书架上,“不不不,我只是在找东西垫桌脚。” 打死他也不会承认,那是因为昨天被对方杀得大败想要扳回一城。他也算是学过几天围棋,然而不知底细地对上南宫,他输得简直不是一点半点,他向来在对方面前不肯服输,碰上这种事情当然要想方设法赢回来。 “呕血谱……谢公子这未免也是打算一步登天了。”南宫看了一眼那本棋谱,“想要赢又有何难?让你九子便是了。” “九子……”他觉得自己今天是咽不下这口气了,“来来来,你过来……今天不下完这盘谁也不许出去。” “只听说过拦路抢劫,没听说过逼人下棋的。” 对方毫不在意的语气让他更是感觉自己被侮辱了,“少废话,今天要是赢不了你我就跟你姓。”说罢,他带着一脸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表情推过一边的棋盘。 南宫看他这副架势,只得摇头苦笑着坐了下来。“先说好,要是这次又输了怎么办?” “没有那回事!”他怒喝道。 “好好好……不论谁输谁赢,若是没点彩头,岂不是十分无趣?”南宫望着他,微微一笑,“这样吧……如果谢公子输了,便听在下的吩咐做一件事如何?” “这个可以……如果我赢了,你也得听凭吩咐。” “那是自然,若谢公子赢了,在下必定恭候差遣。” 他没有注意到对方微微勾起的嘴角,想到差遣南宫的场面,顿时心中跃跃欲试起来,抓过一旁的黑子便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就这么结束了?”南宫问,“还有八子……” “……再敢提让子这件事我现在就让你好看!” 南宫捻起一子落在棋盘上,那双弹琴的手十指修长,虽然已经看了不知道多少时候,但坐在对面那人的模样还是让他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继续对弈。先手之下,他一开始占尽优势,但到了中盘便已有些吃力,及至官子,他虽冥思苦想,却只是发现已经无力回天,只得悻悻投子道,“不下了……反正也没什么赢面。” “这么说,谢公子是认输了……不对,”南宫抬起视线,“敢问公子现在姓什么?” “……能不能不提这件事?”他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你说吧,要做什么事?” 他以为对方一定会提什么平日里难以想象的花样,没想到南宫却说:“太白楼的五十年陈酿实乃京城一绝……不如你去沽酒如何?” “太白楼?”他完全没有想到竟是这样的差使,“那可是在城西,得跨大半个京城呢。” “愿赌服输……你想反悔不成?” 听着对方好整以暇的口气,他瞪了南宫一眼,咬牙切齿地说:“去就去……下次别让我找到机会捉弄你。” “在下拭目以待,”南宫说着,站起了身,“快去快回。” “等我回来啊。”说罢,他跑出门去。 南宫从窗口望去,目送着谢准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嘴角不知不觉间勾起一抹苦涩的微笑。 他们向来便是聚少离多,这一回,或许又要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 偏僻的暗巷内,忽地进来了一队身着玄色官服的厂卫中人,径直向着巷子尽头而 去。当来到别院门外之际,那领头之人突然停住了脚步,示意众人不要进去。 他听到那门里居然传出了琴声——他知道对方的武功路数,这意味着他们稍有不慎就可能全军覆没。但他听了一阵,却发现那并非预期中的无形琴音,而只是普通的抚琴之声罢了。 ——果然,那个人还是顾惜皇帝的性命的。 想到这里,他心中顿时生出了将对方逼至走投无路的愉悦感。只听那琴曲曲调沉郁,却是哀而不伤,反倒是带着几分末路狂歌的豪情。他没有打断抚琴之人——既然他已经胜了这一局,他便不在乎多给对方一点时间弹完这一曲。 最后一个音落下,没有流露出半分顾影自怜,竟是在悲悯苍生之苦。对方已经放出讯号来让他找到自己,也知道自己被抓住之后断无法得到善终,却还有如此从容不迫的气度。他一时间忘了敲门,直到那里面的人出声道: “宁护法,进来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有些迟疑,好像门内那个人不是他的猎物,反倒是个极为可怕的对手。见他没有动作,里面那个人笑了,推开了门,在这些前来抓捕他的人面前,他倒像是最为镇定的一个。他环顾周围那些厂卫中人,笑道,“东厂找来这里,倒是比想象中还要快些。” “尊使这是要效仿嵇康,临刑之际奏广陵散……”宁成彦干笑了一声,以此来隐藏内心的不安,“自打你们在京畿道给谢英扫墓的时候,本座就找到你们了……南宫右使……你果然没有接任教主。” “阁下不也没有成为东厂督主?”南宫微微一笑,“多谢阁下送的这份厚礼,不过在这件事上,你我却是英雄所见略同。比起这份厚礼,在下却更喜欢另一份……若非你将他送回来,我也无法与他解开心结,虽说日子还是有些短……不过那也足够死而无憾了。” “哈哈……既然你我都心知肚明,就不要多费口舌了……”宁成彦定了定神,“这地方倒是雅致……在下为尊使找了个新的处所,虽比不得这里,但也只能请尊使将就着点了。” “有劳公公费心了。” 南宫语气淡然,好像真的只不过是挪了个地方而已。纵使在已经确信自己胜了对方的此时此刻,那份从容不迫还是让他没来由地感到紧张,“尊使可要带什么随身之物……或人?若是尊使有心,在下倒是不缺这一口牢饭。” “不必了,”南宫说,“这等处境……还是我一人独去吧。” 自从他们进了京城,一举一动皆在宁成彦耳目范围内。谢准此时应该还在城西未及赶回,他知道,那是眼前这个人有意支开的。这件事情多多少少让他安下了心,“既然如此,尊使想带些什么,尽管取来便是……只不过,琴却是不能给你的。”他注意到南宫瞥了他一眼,那眼神让他感觉犹如芒刺在背,“无形琴音,可摧人心智……毕竟手下人也要自保,还请尊使谅解。” “既然公公认为不方便,在下不带便是。”南宫云淡风轻地答应了下来,便打算随他们上路。行走之际,他忽然瞥见对方腰间携带的那柄玉骨缎面的月笼寒江扇,他想起了自己听说的那件事——对方曾以那扇子击节而挫败殷啸天,竟像是着了魔一般地喊出声: “等等!把那扇子留下!” 南宫闻言,停下了脚步,宁成彦慌忙抽走了那柄月笼寒江扇。 对方静静地注视着他的举动,或许是错觉,他觉得南宫眼中流露出几分怜悯,倒好像他才是阶下囚一般。他惊魂甫定,四目相对间,南宫终于开口,语气淡然: “可惜了,那扇子很称手。” 那口气,好像真的仅仅是在惋惜一件佩带之物而已。他自知失态,却也无法挽回方才失去的面子了,只得讪讪笑了笑,说: “那好办……等到了地方,在下另行为尊使寻一把称手的便是。” 第十九章 这天早上,曹鑫一开门,便遇上了一个预料不到的访客。那个人他在哪里见过,但样子却和他印象中的不太一样,而且,一脸焦急之色。 “公子在京城吗?如果不在,你们这里管事的是谁?”那个人说,“我要托神仙府找人。” 那口吻让曹鑫想起了来人的身份,“你是……东厂的谢大人?哎呀,你比那时候个子高了,快认不出来了。” “曹大叔?”谢准一怔,这久违的称呼勾起了他的回忆,也让他的心情更加烦躁了,“我已经不在东厂了……这个回头再叙,公子在吗?” “门主不在京城,有什么事情您和小的说也是一样的……”曹鑫说着,忽然看到沈殊从里面出来,“哎?沈少侠,你来得正好……谢大……谢公子说他要见门主。” 谢准知道,慕容续是故意避而不见的。他们来京城的消息,神仙府一早得知,也多半已经了解他的来意。而他们现在皆为魔教中人,慕容续出面接待恐被人抓住把柄。不过,作为弥补,慕容续一早安排了沈殊留在京城和他“偶遇”。这于慕容续的立场而言,已是不得已之下的最大让步了。 “什么?你说……”沈殊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南宫右使……被东厂带走了?” 他虽然没有见过南宫出手,但是他知道对方的武功想必不在元廷秀之下,寻常的厂卫中人根本不是护教使的对手。而那样一个人居然会被东厂带走…… “我打听到的消息是这样的,确实有厂卫的人来过,然后他就消失了……”谢准不自觉地揪住桌布垂下来的一角反复捏弄着,“房里没有什么打斗的痕迹,他应该是心甘情愿跟对方走的。” “ 心甘情愿?”沈殊的神情严峻起来,“……你们这些日子,可曾碰上什么不对劲的事情?” 要说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他一时半会还真的说不上来。南宫行事作风本来就有些让人琢磨不透,一时间,他还真的没法区分究竟哪些是真的不对劲,哪些只是对方的随心所欲。他正毫无头绪之际,一个念头突然电光火石似地掠过他的脑海:“沈大哥……四爪龙纹……是什么意思?” “你说这个?五爪为龙,四爪为蟒……用这纹饰的人多半是皇室里除皇上以外的人,怎么了?” “不……没什么。” 他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在沈殊面前显露出内心的震惊。那枚印章,想必是相恭王年轻时一时兴起所镌,但时值如今,竟成了暴露这个秘密的线索。诚然,一枚印章说明不了什么,但皇帝刚刚御极,正是需要收拾人心的时候,若是对方别有用心,刻意将此事大为传播,只怕叶天佑此后便难以在天下人面前立威……所以,听从对方的吩咐,或许是南宫目前唯一的选择。 南宫说过,那是一个故人送的礼物,而那个故人…… “……神仙府最近,可曾打听到任何关于东厂的一位掌事,宁成彦宁公公的动向?”他问。 既是森罗教里的“故人”,又是东厂的人,思前想后,也只有那个人符合他所知道的一切线索。果不其然,沈殊听他一提起这个人的名字,脸上便闪过若有所思之色。 “倒不是那个人本人的动向,不过与那个人相关……皇上曾托神仙府寻找潞王的账册,但子继回复说无法找到。” “这可就奇怪了……天底下居然还会有神仙府找不到的东西?” “那个人心计很深,且非同寻常……按理说,程沐恩死后,他就是顺理成章的东厂督主,再加上手握那本账册,根本不敢有人从中作梗……但最后,他却并没有执掌东厂。” “也就是说……他比起做督主,更愿意做掌事?”谢准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沈殊吃了一惊,但细细想来,一切的线索却又都指向这个结论。“他到底为什么这么想要留在这个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