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蜃外蜃

    兰珊看着青宇死去了八次，她自己也死了八次，银簪刺颈自刎，咬舌窒息自尽，借着要留纪念哄骗白蛇给她一柄小刀，假意答应敖潭一起飞升再纵身坠落……死亡并不会因为经历过一次就会变得容易，可她每次都毫不迟疑。

    她就好像被困在了一个结局注定，只有细节有所改动的循环里。

    每次生命殆尽之后，她就会重新在含元殿卧房的那张床上醒来，看到照顾陪伴她的青宇还活着，一切又将再一次开始……

    八次痛失所爱，八次自杀身亡，所有的记忆和经历都穿插交叠着，而兰珊没有被逼疯也没有被压垮，是因为她从沉溺痛苦到主动寻找破局之法。

    如果说，她第一二三次寻死还是出于愧疚、痛苦和期望解脱；那么她第四五次自杀时，则已经处于崩溃到不顾一切，只剩死掉再重来，好再见一见活生生的青宇、百川和凌若谷这个念想了；而等到了她第七八次自杀时，人虽然是求死的，却已然有了些许“冷静”——她的死固然是情之所至，可赴死的冲动之下，又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刚刚陷入这循环时，她一直试图阻止青宇三人的死亡，但一次次地失败终于让她认清，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既说不出真相，也改变不了他们的命运。

    从不认命但无法可破，到认命了又只想再见故人，而现在，她不认命了，但也不仅仅是想要见如镜花水月般的故人了。

    她一直觉得这循环就是死局，她是局中人，亦如盘上棋，半点不由己。

    可现在，她却觉得它只是困局。

    她的死，便是自己决定的，既然她能主宰自己的生死，那这个局未必就是死局。

    只要她死了，就会进入循环，她死了那么多次，终于万分确定，唯一可以改变的重要事宜，也只有她的死。

    能够有变化，也就代表着背后可能有转机。

    她本还想在第九次醒来后，一如既往珍惜着与青宇他们的相处，看着他们一一死去后，再到她自杀时，继续好好观察一下敖潭。

    因为，她第六次循环时，本来已经决定消极地放弃去救敖潭了——既然一切悲剧都不可避免，一切又都会重头来过，她何必非要一次次去救他，直至到最后才自杀？所以，她决定，在回到寒潭时就支开白蛇，找个清静的地方自我了断，也好早早去到下一次的循环里。

    可事情却没有能如她所预料的那般顺利——只要她兴起这个念头，还不等她动手，她的意识就会开始恍惚，像是无酒自醉，又像是白日梦游，人不算清醒，所以什么也做不成。

    也正是因此，当她第六次在即将飞升的敖潭面前自尽成功后，之前每一次临死前的回忆点滴都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

    而后，她终于反应过来，除了她自我了断的方式在变化，还有一个人，也在变化——敖潭。

    每一次，她之前自杀用到的东西、借助的物件，都会被他在下一次尽数收走！

    而她只能另寻他法自我了断。

    当她第九次睁开双眸，却不是身处含元殿卧房内，而是在寒潭洞府中时，她就更加确信了这点。

    这里是敖潭还未经受雷劫前的寒潭书房，陈设架子都未曾有丝毫的倒塌损毁，一切都还是兰珊在此生活了多年的熟悉景象。

    虽是在深水之下，书房却窗明几净，明明当初只觉寻常岁月，如今再看却已经静好至极。

    可越是与记忆里一成不变，兰珊就越觉得物是人非。她直觉地知道，她虽然没再去到循环里含元殿的卧床上，可眼下的一切，也算不得是真的。

    她是出了那个循环，但又并非回到了现实里。

    只是，她已能记起在循环中被刻意抹去的那一些记忆了。

    禁地之峰的山顶……诡谲宏大的宫殿……怪异的狂风与吸力……青宇师徒的联手……还有，敖潭。

    她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并非躺着，而是站着的——她站在了那张自己曾经练字多年的书桌前，而与她隔桌而立的，正是敖潭。

    他五官绝尘，神清骨秀，一身玄色长袍宽绰潇然，上有暗纹隐隐浮动，与一对寒星深眸相得益彰，更衬得他整个人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他看着兰珊，仿佛在等她率先开口。

    很久很久以前，兰珊常常来书房临帖写字，实则是想想与敖潭安静共处，每每得到他的同意就会暗暗欣喜。可如今，她却完全不曾去追忆那恍如隔世的细碎甜蜜，甚至于在看到桌案对面的玄衣男子时，她脑中闪过的，早已无关年少甜涩交加的心动瞬间，而唯有循环中，他一次次醒来后说要带她飞升，一次次拿走她可以自行了断的机会，以及青宇师徒一次次的死去，自己也一次次的死去……

    即便现在她能确定那些并非真实，可她的痛苦却不是假的。她没有感到劫后余生，只是无比的心有余悸。

    所以，即便还没弄明白敖潭与她会陷入循环到底存在什么关系，但兰看清面前的人是他，便先无声地下意识往退后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