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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八拐便有些辨不清方向,走了许久,仍不见南北向大路的影子,倒是隐隐见了前方府衙侧门的石狮。叶鸿悠心道,再不找人问问路,怕是天黑也到不了码头。正要去扣府衙的后门,叶鸿悠便见一个妇女牵着小童从他的去路上迎面走来。他忙转身一礼,打听去路的话还未说出口,那妇女的面色已然阴阴晴晴地变过几番,加快了脚步想要抢过去。叶鸿悠恭敬道:“这位大嫂,在下身上有何不妥,可否告知?还有,在下想去码头,麻烦大嫂给指个路吧。”此话一出,那妇女面上浮现出了实实在在的疑惑之色,她回身站定,打量起眼前的青年。手中牵着的小童也眨巴着葵花似的明丽的大眼看青年,细看之下,那小童便叫起来:“啊!娘!这个哥哥就是那个……”母亲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拧了一下,那小童便不再做声了。妇女指指自己身后的方向,示意青年从府衙的前门绕过去,指完便拽上孩子步履匆匆地走了。母亲的脚步太快,小童小跑着也快跟不上了,像一个木偶一般被拉扯着疾走,顾不得留神脚下。母子二人就这样飞快地走出老远,小男孩终究被一道浅沟绊倒,膝盖碰在尖利的石块上划了个口子,有血渗出来。母亲连忙让孩子坐在地上,蹲下查看孩子的伤口,孩子不哭不闹,也不喊疼,竟呆呆望着越走越远的青年模糊的背影迤逦地消失在巷陌的另一端。孩子伤得不算重,但自责的母亲还是把他抱了起来。五六岁的孩童身量已然很沉,母亲不时要用力地把他的屁股往上托一托。小童伏在母亲肩膀上,双手揽着母亲的颈项,眼光还是看着身后空无一人的街。良久,小童轻轻问:“娘,什么叫‘犯上作乱’?”“……”“娘,那个哥哥真的是那么坏那么坏的人吗?”“……”母亲几不可查摇摇头,鬓发擦过小童的脸颊,微痒——“娘,那个哥哥好有礼貌。”“嗯。”“娘,那个哥哥肯定不是坏人。”“……嗯”“娘——”小童又唤了一声,把脸埋在母亲的颈窝,细嗅她的发香。再后来母子二人都不作声了,母亲的脚步已经放得很慢,软布鞋底与地上零星的沙砾摩挲着,微响几不可闻,孩子很快入梦了。叶鸿悠绕过府衙的后院,街道已宽敞许多,熙州城的府衙不算巍峨大器,但公门重地,总还有十二分的威严肃穆在。匾额下是朱漆大门,门上一对雄狮衔口的红铜门环擦得锃亮。一双雄狮稳坐两旁,狰狞的面目对进出来往的过者施以压迫,不论善恶。狮旁两幢细牛皮面的沉着的大鼓,鼓槌顶端包裹的红布鲜艳一如恶极之徒被斩首时淋漓飞溅的鲜血,却不知已还过多少无辜之人的昭雪之身。而两面鼓的两侧,是两块张贴公文的木板——木板上有字有画,画上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有多久未曾仔细看过的,自己的脸——犯上作乱的——十恶不赦的——反贼?自己终究还是躲不过么?那个人明明已经替自己——难道他枉死了吗?若我问天为何生我——生养了我,敢不敢善待我——那暝瞑的苍穹会怎样回答我?或者我本不该问天——因为天灾即人祸。叶鸿悠没慌,但之后的路要往何方走,却是棘手的麻烦,叶鸿悠脑海中电光火石般掠过千万种思量。码头是去不得了,只南城门这一关就未必过的去,不宜冒险。方才在大街上已经有不少的人认出了他,许是害怕他真的是穷凶极恶的狂徒,不敢一拥而上地制服他,但难保没人到府衙揭发他的行迹。至于方才狭路相逢的妇女和小童,那女子似乎无意为难自己,因此叫他绕到府衙正门知晓通缉令的存在,但也可能是故意将自己引到繁华之处,让自己无从遁形。或许已经有人暗暗跟踪,或许——糟糕!方才叶鸿悠边思索边沿着来路退回小巷,却见几个衙役正迎面走过来。那群衙役不像是有什么着紧的要务,似乎是巡街时抄近路,才会从偏僻的小道经过。两厢隔得还远,但叶鸿悠眼尖,一眼认出那队衙役正是方才撞过自己的,打头的小个子还跟他道了过歉,好巧不巧对上了眼。坐以待毙不是办法,最好是马上跑回大路上,没入人群中虽有被认出的危险,但终究容易隐遁行迹。决心已下,叶鸿悠不再犹豫,他并不莽撞,状若无心地转过身去,溜溜达达地晃出小道,仿若只是一个走错了路的生客灵光一闪发觉不妥,转而退回大路。然而一上大路,他马上加紧脚步,埋头赶路。街上车马络绎,行人顺逆,人潮之中,叶鸿悠尤感孤寂。人心相隔,没有谁看得透拳头大的人心包藏怎样的险恶,或怀抱怎样的仁善。一片冰心,无人相问啊——他的人生是一个坠落的过程,如流星,如雨落,如烟火。若人是一粒星,本合睡在阔大的天幕,哪怕一颗孤星,亦可待同样孤寂的人伸手摘取。但他偏偏是一颗流星,堕入尘凡时良辰美景历历在目,却无人聆听,无处倾诉。若人是一滴水,本合生在浩淼的江河湖海,或平静无波,或云翻浪起,总不寂寞。但他偏偏是落雨,风起雨丝相追,却斜向同一个方向没有交集。终究那一滴雨没入湖水,却在泛起清漪的一刹恍觉那湖的名为死亡,来处茫茫,去处莽莽。若人是烟火——人本不合是烟火,生于极致,灭如死灰。一星花火的行藏映在世人的眼中是一霎的生趣,喜怒哀惧万象情愫,在别人的眼里都是如画隔雾般的一台戏——谎言——流言——无心之言——他偏偏做了那一片烟火,惑然不解地盛开了,不情不愿地盛开了——难道就要这样黯然死灭吗?不甘心啊。心神飘得远了,视界中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又能去哪里,近乎无头苍蝇一般横冲直撞了。忽地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叶鸿悠慢慢地收回思绪,转身。想过身份被揭穿后粗鲁地挥开身后之人的手臂径自发足狂奔,想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想过——想过的一切都淹死在那人一双深湛而清淳的眼眸中。那是一双特别的眼。裹挟着遍历红尘的沧桑,又不拖带愤世嫉俗的辛辣;随时可以放浪形骸醉生梦死,又仅仅是蜻蜓点水地浅尝。是非与毁誉的分明、卸尽铅华的真淳、澹泊、执著、悲悯——那人白衣问雪,眉如青山,“跟我来。”第5章四雪陌初逢雪衣的青年扯扯叶鸿悠的袖子,示意他跟自己来,二人低调地穿过街道,在一处小画摊前站定。白衣青年环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