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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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在春风得意楼,两个时辰后,荻花题叶得到了消息。 罗镜月要了个琴女,放下了帷账,酒要了一轮又一轮,很快侍奉的人就扶着他跌跌撞撞去了后面的屋子里修习。他摔了两个碗,还砸了琴女的琴,醉得一塌糊涂。 荻花题叶暗暗叹了一声,也不问一些细节,只教人不要进去,守在外面就好。过了一天一夜,罗镜月又醒了过来,又叫人弹琴,他依然是听着,听了一个多时辰,砸了屋子。 砸了春风得意楼还能在里面横着走的,也就只有藏镜人的公子了。荻花题叶翩翩然出现在春风得意楼后院的厢房里,刚刚和皇亲国戚干了一架的罗镜月正在看着墙壁上特意挂起来的画。 烛光幽幽照着,罗镜月回过头,那一刻,荻花题叶握紧了扇柄,柔声说:“公子。” 罗镜月的眼睛肖似女暴君,微微一动,寒光粼粼,却又极为冷寂:“二掌柜来了。” 荻花题叶微笑道:“公子正在冥思,是在下打扰了。”他施施然走进来,目光流连画卷,罗镜月也转身去,看了片刻叹道:“二掌柜风采过人,智计多谋,想要求个一官半职不难。我愿为二掌柜举荐,不知意下如何?” 这些年来,罗镜月第一次主动提及回报。荻花题叶扇子轻轻敲了一敲:“看来公子是打算离开苗疆了,只是如何脱身,可曾想好了?” 罗镜月抿了抿唇,将那画轴取下,卷好了画,悠然道:“二掌柜,你心气甚高,愿意苦熬,不过机会只有这么一次。在苍狼王子面前出头未必就是坏事,想一想,趁早决定吧。” 荻花题叶笑了一笑,从善如流;“公子说的是。” 着人雇了辆马车,罗镜月一路在车厢里颠簸。伤势早已好了,可黑夜仍然让他惧怕,他抱紧了怀里的卷轴,就像溺水的人抱着救命稻草。罗府安静极了,他回了自己房间,找了一盒草药,挑了一些吃下去。 第二天一大早,罗府的管家急匆匆出去请大夫,消息也传到了王宫。 苗王日理万机,听说罗镜月发了急病,是小时候的症结,挥手免了他来宫里的差使。这病拖了几天,越发重了,便到了西边山上庄园去养病。 左等右等,也没等到春风得意楼的消息。罗镜月沉思半晌,微微叹了口气,提笔挥墨,写了一份外出求药的信就离开了庄园。 这封信放在屋里,到了夜半就捏在藏镜人手里。藏镜人匆匆赶回来,只因为管家传信说小主人一病不起,移到了庄园去,只怕病气过了人。 “他去了何处?”藏镜人捏着信,阴晴不定的问。 手下不得而知,藏镜人微微一怔,颇感意外,道:“他没病?” “是,小主人半路便甩了探子,山路难行,后来就……”手下战战兢兢道。 山路上,马车轰隆坠下去,跌得粉碎,罗镜月背着画轴,面目也用脂粉画过,好似粉雕玉琢的少年公子,他穿着粗布青衣,脸上颇为柔嫩,唇红齿白,眉目柔淡,一出手的功夫,却是极为霸道的掌力。 初入中原,还未赶赴云州,罗镜月就在几处热闹的赌坊酒楼听了一耳朵的史艳文逸事。自从和藏镜人一战,史艳文便消失了,他的家里人四处流散,据说有三个儿子,最大的那个儿子还出过家。 因长得好看,最大的那个又以俏如来为名,罗镜月盘算了一阵,估摸自己大抵和俏如来合不来,继续打听史艳文的消息。 西剑流如今掌控中原,武林上的人纷纷自危,百武会人多也不管用。打听到俏如来和西剑流来回了好些个回合,罗镜月转过头便往西剑流的去处摸索。 此事十分难办,也不能砸银子,更不能用名号。罗镜月盘桓一阵,打听来的消息渐渐稀薄,只得逗留中原。一日出门打听消息,却听说西剑流的人出没,便想远远看一眼。若能捡个便宜,抓住什么人,便是更好了。 说来也巧,西剑流的人走了,隐隐有人声传来。罗镜月靠近树林,只见疏处有一对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男女,男子神色郁郁,似非中原装束,另一个少女却是天真美貌,眉尖都是谈情说爱的喜悦。 偷听了几句,罗镜月便知这对小情人,实在没什么本事,说来说去都是些无聊情话。他在春风得意楼,一个时辰听得情话够他们三辈子翻来覆去的说,左右又无什么威胁,当下解下随身玉佩,远远掷向树上。 “什么人!”月牙岚大喊一声,扑向声音传来处,只见玉佩四散落地,他弯腰狐疑捡起,突然惊醒,再回头时,只见约会之处空空如也,只钉着一张纸,约了第二日在此相见。 罗镜月敲晕了爱灵灵,趁着夜色关在了一处战乱空置的茅屋,等爱灵灵醒来,屋子里一片漆黑,罗镜月本想审问她情报,爱灵灵却十分有骨气的咬死不说。 “原来如此,你竟然愿意为他而死,”罗镜月柔声说:“可你这样好看的女孩儿,死了太可惜。这样吧,等他明日满足了我的要求,我自会把你放走。” “你……你想对他做什么!” 罗镜月只觉得好笑:“他是男子,我也是男子,能做……”忽然一怔,转过身去,一言不发走到了屋外,直到天亮才回来了一次,放下食水,爱灵灵羞红了脸,支支吾吾,罗镜月心里一动,便明白了,道;“我用绳子帮助你的脚,要是你想逃走,难堪的可是你。” 爱灵灵涨红了脸,出去小解,等她沮丧又羞涩的回来,罗镜月只装瞧不见她的模样,他已经将画像放在匣子里埋好。眼看时辰将近,又将爱灵灵打晕了,方才赶往昨日之处。 月牙岚等了已久,罗镜月一现身,目眦欲裂,怒道;“你将爱灵灵怎么了!” 罗镜月伸手微微一动面具,沉沉道:“我有几个问题,你回答之后,我自然会告诉你那女子在何处。百武会与西剑流这些时日,是否多有交手?” 月牙岚强忍怒气,沉默了一阵,才道:“是。”这些消息本不难打听。 “百武会的首领,听说是俏如来,是史……史艳文的儿子,你可曾见过?”罗镜月掌心微微出汗:“我与史艳文有不死不休之仇,史艳文的儿子自然也是该死,你见到他在何处,告诉我,我就放了你的小姘头。” 月牙岚虽然是西剑流之人,和史艳文的儿子关系却不坏,见他咬牙切齿,仇大苦深,心中并不如何动容,只道:“我没见过俏如来。” “史艳文关在西剑流,你却说没见过俏如来?”罗镜月声音古怪的追问,月牙岚冷哼一声;“没见过就是没见过!” 一阵死寂后,罗镜月低声道:“那小姑娘我可以还你,不过你要帮我混进西剑流——我要见一见史艳文。” 爱灵灵肯为月牙岚去死,在罗镜月看来到还能理解,少女常常被甜言蜜语所骗,若是不被骗的那些,就格外的薄情,但月牙岚肯帮他潜入西剑流,却让罗镜月大吃一惊——这少年人若不是蠢得厉害,就是单纯的厉害。 一切意外的顺利,他换上忍者的衣服,学了几句切口。月牙岚带他下了西剑流的牢房,正好遇到换班,守得也松散。罗镜月万万没想到他们能顺利到这般地步,到了一处小牢房前,他鬓角的汗珠落下来,手心也湿了,心跳得飞快。 月牙岚低声道;“只有一炷香,他们很快就回来。” 罗镜月道:“我知道。”他强压震惊,摸出了钥匙,几下将牢房捅开了。那把锁在别人眼里厉害,在他这里随意寻常,他压住门,开得又轻又小心,生怕门锈住了,稍一用力就引来旁人。 门一开,罗镜月便躲了进去,牢房里弥漫着腐臭和怪味,一个白衣囚徒被绑着手脚,正抬起头来。 暗无天日的地牢,一下子失去了时间的存在感,罗镜月看着那个男人,早已不是蝶衣花影的翩翩大儒侠,但那人惊讶、古怪、沉思的诸般神情,仿佛在那画轴之上一一闪烁,叫他的心脏狂跳不止。 罗镜月许久才从呆愣中回神,慢慢扯下了自己的面罩,他怕男人看不清楚,孰料男人脸上顿时惊色大起,似呆住了一般,罗镜月心头沉沉的酸楚,一时间险些藏不住,声音已经哑了:“史贤人看了这张脸,可有些想起什么?” “你是……” 我是谁,我也想知道,罗镜月一怔,道:“我无名无姓,无根无萍,是个没人要的孤儿,母亲早早过世了,史贤人若是想起什么,还请告知。”他又报了生辰八字,低声道:“时间不多,史贤人可要把握。” 史艳文初时极为震惊,至少年人报了生辰八字,暗自推算,忽然叹了口气:“抱歉,我并不知道……” 他又是一震,几乎咳嗽起来,罗镜月心中一动,试探道:“史贤人?” “你不要在此久留,快快离开!”史艳文忽然回过神来,又柔声道:“我与你当有血缘之谊,只是此事……牵连许多,时限又久,你莫要再冒险来救我,若是我得脱牢笼,你再来正气山庄,我说与你听。” 罗镜月心中一震,他方才要史艳文把握,与威胁无异。史艳文若要诓他救命,他也甘愿了,偏偏史艳文怕他落难于此,不由心中大恸,低声道:“我想叫你一声爹爹,你愿不愿意认了?史贤人名声清白,可是在这里,并无旁人……” 史艳文暗叹一声,刚要拒绝,他心中有七八成把握,还有一二成拿不准。年少风流,他并非没有过风流之事,但是多与时间不合。只是这少年人生了一张极似他的脸,一点一滴,好似自他年少时那样雕琢,一时间心肠一时软了,暗暗道:若不是我那遗失的弟弟之后,我便认了义子又如何。 沉默已久,便道;“我认了,你听不听话?走不走?” 罗镜月抬起头来,泪忍不住流了出来,点了点头:“我今日走了,必去寻俏……大哥他们,想办法早日将你救出去。”史艳文微微一叹,道:“你莫要再犯险,藏镜人和西剑流中人,偶尔也要来此,撞上就麻烦了。” 外面门突然闷闷响了一声,罗镜月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极为痛苦。他原本不报多少父子相认的希望,又深知人性凉薄,负心薄幸之人不知多少,负了女子之后,连孩子也不想要的也并不罕见,但史艳文不仅如此为他着想,也根本不是什么凉薄之人。 罗镜月挣扎一番,看向外面,虽然情况紧急,心底却十分舍不得:“爹亲……”他看向史艳文,史艳文双目柔情关切,微微一叹,似要抚摸他又被铁链所阻拦,一时间心中大恸:这就是他的亲生父亲了,若他一直在身边,就算还有别的兄弟,也不是不能忍一忍。 他狠下心,道:“爹亲,我这就走了,等下次再来,必不再分开。”说罢又从门中离开,迅速取了钥匙锁好了门,月牙岚虽然是被他所迫,见他如此流利也是一惊,带他从另一条通道离开了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