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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家的姑娘,唯独在荣国府里,自家始终得矮人半头。这倒不是旁人看不起或是怎的,而是从自己心里来说,在这府里充主子款儿的事情就作出不来。厮见毕,各自归座。黛玉笑问:“多早晚到的?怎么不歇会子就赶过来?可是不曾拜见过老太太?”要不说朱绣和黛玉亲厚呢,实在是这姑娘心细机敏,只这三两句话就把自己好处搁到台面上了,又提及老太太,这是变法儿提醒自己呢。到别人家做客,知理的客人作的第一件事情当然是给老人请安问候。黛玉这意思,是怕自己到这府里来,先去了罗翠坞叫人说嘴,她一句话就给堵上了:没来及歇脚就过来上院,旁的人还能说甚么。朱绣就笑:“才到了不过半个时辰,来的时候儿先给老太太请过安了,只是没见到姑娘们。方才老太太叫,说姑娘们都在这里了,让我也来同姑娘们一起顽。”又问熙凤:“二奶奶怎么不在老太太跟前?”王熙凤朝后面努努嘴,笑道:“老太太和太太,还有大嫂子在里头商议事情呢。我这会子这样,管不了事不说,就连多走几步都虚得慌,还是别烂巴眼儿照镜子——自讨没趣了,倒不如陪姊妹们一起说说笑笑,养养我这身子骨是正经。”湘云看朱绣身后跟着的春柳和秋桂,两个丫头进退得宜,又有眼色,笑道:“朱绣jiejie如今也娇贵了,咱们姊妹一个跟着都嫌管的紧,朱绣jiejie还弄了两个在身边儿,排场倒益发大了。”话音未落,贾宝玉一头撞进暖厅里来,手里捧着个扁扁的匣子,兴致勃勃的。一进来看见春兰秋菊各有其美的七八个女子围着当间的熏笼散座在各处,娇态妍妍,不由得大喜,笑道:“好一副香闺集艳图!”凤姐笑骂道:“又这么慌慌张张的,你说你急什么,有狗在后头撵你不成!仔细跌一跤,把牙磕掉了看你还怎么说这些怪话。”她话还没说完,又一个人紧跟着宝玉进来,众人仔细一看,这娇喘吁吁的,可不就是袭人么。才问宝玉后头有狗撵你不成,这袭人就进门来,叫姊妹们都撑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袭人跑的两颊桃红,几步赶上来又是跟宝玉搽汗,又是给他摘脖子里系着的薄披风,一面口里给众人道恼,说“我们这二爷,兴头上来,八匹马都拉不住,他这么着急忙慌的,我们跟着提心吊胆。”凤姐眼睫微垂,嘴里叫平儿:“替我给你袭人妹子陪个不是,先前不知道是她追在宝兄弟后头,话说冒撞了。”平儿心道,若是奶奶还管着家,这袭人见奶奶在这屋里,必然先给奶奶行礼问安的,这才是丫头的规矩。可奶奶如今借病退到后头去,这袭人就踩高捧低,眼里没有奶奶了。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温温和和的挂着笑,当真冲着袭人福了一福:“好jiejie,不知者勿怪。”唬的袭人忙躲开,“使不得!使不得!”翠缕见她还闹不清,忙忍着笑说了,倒引得大家又笑了一回。袭人涨红了脸,却也无法,偏生贾宝玉人家笑,他也跟着笑,手里珍宝似的捧着个匣子,一心要显摆他的新作呢。袭人心里气的很,却也不敢得罪了平儿,琏二奶奶虽不管事了,可太太精神不济,大奶奶又不曾管过家的,这平儿倒成了香饽饽,时常被借去理事。笑了一回,各自的丫头重新捧了热茶给主子,宝玉方问湘云:“什么排场大了?你们方才说什么呢?”湘云朝着同黛玉坐在一处的朱绣努嘴儿,笑道:“朱绣jiejie来了,正说她呢。”这不知道自家又那里扎着她的眼了,弄出这些阴阳怪气的话来。朱绣心说,往年这还能说是个英豪阔达的直爽人,虽有些小心思,到底大面上还过的去,可这一二年,养在荣庆堂的跨院里,眼界越发的狭隘起来,性子也古怪了不少。却听贾宝玉才向朱绣问了好,又赶忙跟宝钗道:“好jiejie,先前赐下的‘柿柿如意’的那对金银锞子你可用了没有,若有,求jiejie给我使一使,我换些别个好的给你。我那里还有好多别个样式的,请jiejie尽挑去。”这柿柿如意的锞子是宫里新作的花样,都铸成柿子的样子,果把儿都作的精细,十分可爱。贤德妃归省的时候,家里各主子都赏了金银锞子,就连未到场的黛玉都不曾简慢,可这锞子的新样格式却各有不同,兄弟姊妹里除了贾宝玉,唯有宝钗也得了一对儿。当下,宝钗笑道:“宝兄弟有用只管拿去就是了。快别说换给我了,不够叫人笑话的,反不过就是搁在匣子里,讨个吉祥的意头,别说你那里多得是,只怕我屋子里能找出两匣子来呢。”朱绣一面与黛玉和三春叙别后情景,一面冷眼看,湘云的脸子已拉下来了。朱绣暗暗地一叹:一个小姑娘家,寄人篱下,且日日都有个处处妥帖的宝jiejie比着;一心想依靠的二哥哥吧,最靠不住不说,还跟个花蝴蝶似的,是个女孩儿都想哄好了。这样的日子一天到晚憋屈过着,正是树立性格观念的几年,什么样的脾性都能养歪了。才想人家贾宝玉是个女孩儿都要怜惜呢,朱绣就被打了嘴。原是贾宝玉捧着那匣子笑嘻嘻凑过来要献宝,被自家的春柳拦了一拦,这位宝二爷就变了脸:“你是哪个?我素日白担待你们,如今越发得意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跟姐妹们说话,你巴巴的站前头作甚!”他话说着,朱绣已站了起来,黛玉冷笑道:“我们姊妹的丫头何曾当过二爷的担待,这话好笑!姊妹们聚在一处顽笑解闷,各自的丫头有心的就留下照应着,淘气的顽去了咱们也不理论。这丫头赶着上前替你捧盒子,是她知理懂规矩!若是咱们得罪了二爷,只管对着我们说就是了,不犯着难为个好丫头!”贾宝玉原是被罗翠坞看门的、管事的婆子嬷嬷压的狠了,这几月算来,除了黛玉偶然到老太太这里来,他一次都没能进去过黛玉的屋子。家里这多姊妹,他去了,哪个不是笑语欢声的让进屋子里,唯有黛玉,甭说闺房不曾踏入一步,就是书房暖阁都没进去过。每每过去罗翠坞,要么是门上挡了,要么是迎进堂厅里叫吃茶,别的地方,他稍有意,就有好几个嬷嬷婆子的来说道拦着。贾宝玉心里压着的火气已久,这会儿见个姿色平常的丫头也敢来拦着,可不就发了出来么。凤姐笑道:“一会恼了一会好的,你们的官司还得我来断。”一面说宝玉:“你素日最体贴女孩儿的,今儿是怎的了,在哪里受气只管对着给你气受的人发去,冲着绣丫头的人发什么火?老太太才接她回来热闹两日,你这么着,叫她脸上怎么过的去?”一面又指着袭人道:“必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