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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冷道:“果然是个没规矩的!昨儿老太太还说宁可多填补几两银子,也叫快打发了他。如今看来倒不定是谁的错处了,兴许就是那等设套专引你犯错好拿把柄的人呢……一会子上头散了我回给老太太知道,任他在里头乱跑,若冲撞了姑娘们可怎么好?”花厅里,贾母与薛姨妈、王夫人,并湘、宝、三春姊妹,娘儿们一处说笑取乐呢。鸳鸯、琥珀带人上好茶,又把各色面果子呈上。薛姨妈捏了一块桂花糕,笑道:“平平都是桂花糕,老太太这里的偏就格外玲珑精巧些,连味儿也比我们做的清甜爽口些。”贾母就笑:“姨太太若爱,只管多吃些罢。若吃饱了,只怕攒盒里还有,我叫人给姨太太带去。”薛姨妈笑道:“老太太这个年纪还这样风趣,真真是少有的事。我既饶了老太太的好点心,少不得治席还请娘儿们乐一乐。”贾母摆手笑说:“上回姨太太请咱们吃新下来的秋白露,香气韵味儿果然比春茶足些。姨太太客气,还算来那么些来,我吃着很好,可不能叫你再破费了。”说着就命沏几盏薛姨妈送的铁观音秋茶来。薛姨妈满脸堆笑,宝钗见状因笑道:“原是我哥哥与那些个北边来的客商们有些交情,人家送来两尾极好的鲟鱼。因这鱼寿命极长,全身都是宝,又鲜嫩味美,私底下都管这鲟鱼叫鲟龙鱼。这鱼难得,我们不敢擅享了,妈才说要治席请老太太、太太并兄弟姊妹们乐一乐。”贾母笑道:“这样的好东西,很该留着你们家自己吃,又想着我们做什么。”薛姨妈和宝钗都道:“请老太太赏脸罢。”正说得高兴,忽听外面闹得翻江搅海,贾母忙叫人去查问,却忽有人飞奔回来说道:“宝二爷晕倒了。”贾母立刻站起来,急道:“怎么好端端的晕倒了,快去请太医来!”见下人领命出去,又问:“我恍惚听说你们老爷又跟学里的师傅打招呼,要管狠了宝玉,可是学里有什么,你们老爷又发作打他了?”说话间,李贵已使人把宝玉抱进他自己屋子里去了,袭人见身上披着件披风,外袍却没有了,大吃一惊,忙问茗烟出了何事。茗烟气道:“还不是学里老太爷的孙子瑞大爷害的,他不知道哪里弄了一身屎尿,好腌臜人。偏生老太爷把二爷叫去训诫,二爷出门时叫瑞大爷冲撞了,沾了些脏东西,二爷哪经得住这个,一时闭过气去。谁知这瑞大爷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不知道拉二爷一把不说,还挡着我们救二爷,叫二爷后脑子撞到他家门上,可不就晕实了。”见袭人簌簌的往下掉眼泪,茗烟赶忙又道:“李贵哥哥已背着二爷在医铺子看了,不打紧,还是恶心的,一会子就能醒了。”贾母众人都往东跨院过来,报信的人跟在一旁说缘故,贾母一面听他们说话,一面又记挂宝玉,忙进来看时,只见宝玉脸色煞白,眉心紧皱,比往日挨他老子打时还要孱弱。又是生气,又是心疼,淌眼抹泪的叫拿了贾瑞过来。堂下人忙劝:“二爷本就是被污秽气冲撞了,心下不知怎么嫌恶呢,倘一时见了那个瑞大爷,更添病症了。”早有丫鬟媳妇等跑去告诉凤姐知道,凤姐听说,也忙上来。又有黛玉,自打扬州回来,从暖湿的江南水乡一下转到这干冷的北地京城,刚回来时还没显露,这几天却又有些咳嗽起来。此时也不得不被惊动,扶着紫鹃的手也过来探看宝玉。王夫人听说病由,心下已松快了些儿,当下环顾:宝钗、史湘云、并三春都围着,老太太在床沿上坐下,诸丫头擦汗的擦汗,灌水的灌水,倒也殷勤小心。只是宝玉还未怎的,袭人已哭得满面是泪,王夫人拧起眉头,往日见这屋里的袭人和麝月都粗粗笨笨的,是能托付的,这些时日袭人不大到前头去,怎么也变得怯怯哼哼起来了。却是袭人自知宝玉隐疾,为笼络住他,不得不改了行事作风。她原来明面上温柔和顺、稳重大度,盖因私底下能以柔媚欢情辖制住宝玉;可这条路已被堵死个七七八八,袭人无法,只得用宝玉喜爱的弄小性儿、病西施的模样来叫宝玉离不开她。况且又因碧痕越见跋扈,袭人为与其相抗衡,常是今儿心口疼明儿见风着凉,引着宝玉怜惜安慰她。时日一长,行动间便带了出来,叫王夫人看了十分不喜欢。贾母已知贾瑞先在贾琏那里闹了一场,吓哭了大姐儿,出去又冲撞了宝玉,分外恼怒,恨道:“告诉门上,不许他再进来!今儿门上的,立时拉出去打二十板子。以后他再敢进府来,都给我乱棍打出去。”正值贾代儒狠打了一顿贾瑞,命人来看宝玉,贾母直接道:“我们宝玉叫他害的还没醒呢,只求他离我们远远的,才是正经话!”又骂贾琏:“不管是好的坏的,都认作朋友,这结交的是些个什么人!带累了你兄弟不说还吓着闺女,真真个不长进的混账行子!”闹得凤姐也没好意思的,坐了一回就出来了。黛玉见里面挤得都是人,连脚都插不进去,越性也出去了,回罗翠坞路上还纳罕道:“也是奇了。都说我爱哭,我也的确爱哭,常不常的分明我心里没有哭得意思,这眼泪就自己滴下来了,忍也忍不住的。若在以往,二表哥面白气短,老太太和他的丫头哭得那样,我这泪珠子早陪着掉下来了。今日不知怎的,心里不想哭,眼里竟然也没有泪?”杏月听闻,神差鬼使的忽想起在扬州林府里听过的一个传言:说姑娘三岁的时候,有个癞头和尚要化姑娘出家,老爷太太自是不允,那癞头和尚就说‘既舍不得他,但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亲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生。’那个时候,太太的陪房秦嬷嬷私底下就断言姑娘身子骨好不了,也活不长久,常偷偷拿姑娘爱哭来说事儿。谁料姑娘虽胎里弱些,这些年也渐渐康泰了,况且姑娘现在兴许动不动就哭的性子也变了,可见这些和尚道士的话,还是少信为妙。杏月脑子里转了一圈,心道:就譬如那曾经能当太太半个家的秦嬷嬷,猖狂的那样,还不是叫太太发现了二心,如今不知流落到那里去了,那样的下场自然是心黑手毒的人该得的。再如,在宝二爷房里站着的薛大姑娘,弄出个金锁,还有八字与宝二爷相配,如今又怎么样呢?上不去退不出,后路都给堵死了,也没意思的紧。她只乱想,忽发觉薛大姑娘的那金锁上的八个字也是个癞头和尚给的,还有那个终于同父母团聚的甄老爷家的女孩儿,小时候也有个癞头和尚叫甄老爷把女儿舍给他……不由得咋舌,嘟囔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