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使（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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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6月2日 4、红海市 ISAC：正在进入红海市，湿度下降至5%，气温为32摄氏度。 被云层透析得有些惨白的阳光映照在连绵起伏的沙丘表面，展现出一幅明暗 交错的奇妙景观。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的景象就变成一片沙漠了。虽然说多云的天气阻挡了一 部分的热量让阳光无法释放出所有威力，但关上车窗打开冷气与加湿器的工作还 是必不可少，毕竟我们还是有可能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就被慢慢烤干的。 「416……416？看看容器温度正不正常。」 「嗯？」她慵懒地拉开了眼罩，「嗯，哦，我看看。」说罢她爬到后座透过 小窗看了看板条箱上的远古时期机械压力温度计。 「二十五度……正常。抱歉，这些沙子打在车身上的声音真是太催眠了。」 「……」 越野皮卡减慢了速度行驶在柔软而危险的沙子上，驱动力基本就来自于车轮 挖沙，我还特意调低了一点胎压。比起之前森林里婉转的鸟鸣，我得承认沙子击 打车体配合上引擎低速运转的声音是另一种一成不变的悦耳。在出风口冷气的吹 拂下，小风车鲜红的叶片也慢慢转了起来，摇着铃铛与沙粒协奏起来。 「这儿还真的什么都没有……只有沙子。」 大概是有点不好意思继续再摸鱼，416启动了ISAC根据车辆的传感器数据实 时绘制的地图。 「其实不是。刚才在你睡觉的时候我看见几栋快要被沙子埋起来的铁皮小屋。 哦你看那边！」 我一手扶着方向盘，一边指了指两点钟方向一座有些遥远的沙丘。 几根磨得圆润的混凝土柱子矗立在沙子里，细到露出了内部生锈的钢筋。根 据结构完整程度判断，在被沙漠侵蚀之前应该大体结构完好。 「怕不是要在被埋起来之前就先风化成一堆沙子。」 「嗯……不得不说这些房屋保存得要比之前湖边要好。对了额，红海市…… 这不就还有几公里就要到了么。」 我点点头，「所以我才把你叫起来的。」 她的声音马上变得有些不悦，「到了再叫我也不迟嘛。」 得益于干燥气候的保存能力，红海市至少看起来是个像样的城镇了，而不是 湖边那个跟露营地一样潦草的村庄。但穿行在其中还是不难发现建筑物的窗户已 经一一破碎，室内的杂物也基本被搬空了。活着的人也鲜有遇见：在无法开花结 果的土地上，有能力生存下来的只剩下了饥不择食的流浪汉与拾荒者。 我更愿意称之为死城。 ISAC依然忠实地将我们带到了目的地——一个没有交通灯的十字路口。「到 了到了，这儿。」416指了指前面像大商场一样的建筑物。一扇扇窗户都用钢条 钉了起来加固，周围也站了一群看守的人，看到了我们的车之后招招手让我们停 了下来。 「呃……确定是这儿吗416？」挂上了面罩之后下了车，我还是拿上了武器。 「是的啊，德里克给的地址就是这儿，乐福百货商场……」 门前那个摇摇欲坠的大招牌确实是这么写的，但这些看守的人看起来可不太 和善：扛着大口径步枪，穿着有些磨损的防弹背心，看着我们的表情和先前遇到 的强盗们一样戏谑。 别无选择，有些不爽的我们只好先把板条箱卸下来。 「慢点儿……一二三……」 这板条箱还真够重的，足足八九十公斤，我和416花了吃奶的力气才把它从 货斗里抬了起来。 「你先下去……416……」 「嗯·……」 416不一会儿就冒出了满头的汗水，表情也变得狰狞起来。即便已经踩着皮 卡后面的踏板放慢了节奏往后退，她还是一下子没抓稳——本来就倾斜着的板条 箱顺势落了下去砸在她的左脚上。我死命扯着箱子另一边让它靠在车身上，才让 416另一只脚免于遭受相同的命运。 「呀！」 「哎呀，痛痛痛！你等一下！」 尽管疼得直叫唤，416还是边捂着脚边跳到车侧面取下了便携的小推车。 「放上来吧……哎哟……你去交货好了，我得在车上休息一下……」 我把货箱放到小推车上后推着它往那群人走去，还听见他们隐隐约约的说笑 声。 「你们的东西。」 为首的穿着一件有些邋遢的皮夹克，胸前挂了不少吊坠，让手下把小推车拉 到一边检查去了。 「好。就你们两个小姑娘来么？」 他有些轻蔑地笑着，从口袋里掏了一根烟出来点着。身高高了我一个头态度 也变得趾高气扬，不得不承认这副样 子让我不太舒服。 「就我们两个人，但请不要叫我们小姑娘。你们几个月前有看见UC23-15来 的送货车吗？」 「哈哈，还配了武器呢。送货车什么的我们都大半年没有看到过了，你们今 天送的这批货也晚了两个月知道吗。」朝着我随意地弹了弹烟灰，手下人也在此 时对他耳语了几句。 「……」 「你们不诚信啊，小家伙。这批燃料可是比标定量少了三成，怎么回事？」 「不可能！」 一片枪械上膛的声音霎时四下响起，惊起了老树上枯巢里的几只飞鸟；气氛 也随之变得焦灼。 「这个请你联系客栈吧，我们只是负责送货的。」 远景上褪色的天空抹上了一层黄沙，慢慢地向近前席卷过来。 看着面前几人的不善目光，我的眉头也不禁锁紧了：416，到底怎么回事… … 「啧啧。」这个蛮横的男人好像根本听不进我说的话，摇了摇头。「给那个 德里克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偷这么多。你们两个新来的家伙真是有点不讲诚信啊。」 「胡说！」 我当即抽出背上的枪，瞄准了他的头部。首领的一个个手下见状，也纷纷拿 起武器瞄准了我。 看来一场苦战是难以避免了啊，一丝笑容自我的嘴角浮现。 「不用说胜算，你这小丫头和我们斗的资格都没有。知道吗？你的同伴已经 被我们抓住了。」 迅速地再一回头，车上的副驾驶席已经变得空空如也。可恶，这帮不要脸的 …… 「玩阴的啊，那不好意思……」 嘭。 「呃……」 后脑勺受了重重一击，保护电路瞬间强制发挥了作用。 我眼前一蓝，往前一跪。 （一段时间过后） ISA1-389B模块丢失或者损坏……尝试修复中…… 该死。口咽早已变得无比干涸。 我试着睁开眼睛，但依旧什么都看不见。小块大块的光斑间歇地闪着，映出 一片片鲜艳的光晕——绿色，金色，紫色……怎么重启也没有办法恢复正常的视 野。 风依旧没有停，干燥的气流里甚至混入了些沙子，灌进了我的耳朵。试着侧 了侧头，触到了一根冰冷而坚硬的铁棍。手脚都被绳索牢牢地缚住了，能活动的 空间不过方寸。 原来……还没死啊。 但是，失去了功能与价格标签的商品对于他们来说，还有任何意义吗？全身 上下，应该除了蔽体的衣物之外就一无所有了。 或许，还有些肮脏而无法标出来的价值…… 我顿时一阵恶心，干干地咳嗽起来。卑鄙的家伙们，把我当工具使，还搭上 尊严是吗？不可能让你们如愿的。 ISAC：修复失败，模块缺失。正在导入Emergency_Fix/Vis028.msi基础驱动 模块。 令人不适的光斑逐渐消失了，眼前变成一片纯净的黑。片刻之后，淡红色的 线条慢慢呈现了出来。 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视野里所有的事物只剩下一维的淡红色轮廓，画面还 一卡一卡的。开着卸了轮胎的车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记忆中这种场景只在极端 训练中的一个章节里出现过。 ——「新晋战术人形Vector，你将在视觉模块完整驱动程序缺失的情形下完 成此次训练，但你拥有一位战友的帮助。」 走进训练场，护目镜的HUD上就弹出这么一行令人不悦的文字。紧接着刷的 一声，眼前的仿真林地，天空，甚至水塘和飞鸟，都变成了漆黑背景下的抽象红 色纹理。 「该死。」我天真地扯下护目镜，看到的景象也没有任何变化。 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搭了上来。「别怕，ViVi……有我呢。」 「好吧，也就只能靠你了。」 转头向右边看去，慢了一步的影像中渲染出那个螺旋双马尾女孩不变的灿烂 微笑。 「等会儿我们去吃甜果布丁。」 啊…… 放下手中的冲锋枪，我仰头看向头顶的仿生大树。一个个模糊不清的淡红色 小点，也散发出一阵清甜的气息。抬手向它们抓去，却是空无一物。 「别玩儿啦，ViVi，目标出现了！」 她焦急地冲我喊着，先端起武器冲到了前面去。 哒哒哒哒哒！ 仿真子弹击中了她的胸口，迸发出几滴仿真的血液。「唔！真有点疼……」 「你不要……」 不等我的子弹出膛，仿真的目标就被击毙了，无声地倒了下去。 「可恶……再把人头让给你，我就不叫Vector！」 「那就叫ViVi吧？」 ——「新晋战术人形Vector，训练已经顺利完成，击杀目标数25.」 「呼……好不容易才干掉27个啊。ViVi你呢？」 眼前的影像再次变得清晰起来，现出正灰头土脸撑着膝盖喘气的短裙少女。 「比你少两个，好啦。」 「不过剩的HP比ViVi少多了诶……」 「我倒是宁愿像你这样。」 正说着，小麦色皮肤的墨镜男从门后走了出来，站在筋疲力尽的我俩面前。 「不错啊你们……训练完成得很棒。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去甜品店吃……布丁。」 他笑了笑，从休闲衬衣的口袋中取出一小叠钞票递给我们：「我请。」 「谢谢[定义域丢失]……ViVi我们走吧，甜品店快关门了。」 在阳光最好的午后三四点钟，城里最好的甜品店就要打烊了。 「那也得先保存训练记录啊，要不然下次要我们再做一次就完了。」 「刚才我就顺手保存完了，先走一步啦。」 「喂……喂！」 现在还得靠这该死的训练活命。 我看见前面有一张桌子，上面或许有些可以被利用上的东西。 「呀！」 猛地发力，咬紧牙关一仰头把它直接顶翻。 伴随着物件稀稀拉拉的滑落声而来的还有一阵剧痛，脑袋好像要裂开了一样。 当然，还不行。 我睁大了眼睛使劲辨认着这些抽象线条构成的轮廓：冲锋枪，弹夹……估计 还有几个摔碎的茶杯，以及散落一地的各种审讯工具。呵呵，不逃出去的话一定 会落到我身上来吧。 接下来，试着用脚挪过去够着那些工具。用枪肯定是没办法解开绳索的。 哒哒哒哒哒！ 先是枪声，然后是清脆的破裂声。冰凉的玻璃碎片一块块砸在我的脸上，滑 落面颊。 应该……是有个人翻窗进来了。 「还活着吗？喂？」 来者大力地摇了摇我的肩膀，我只得配合地点了点头：「嗯……」 「我现在救你出去。你有同伴吗？」 「有……」 暗红色的线条绘不出她的面容，但我能很清楚地看见她熟练地手起刀落割开 了绑住我手脚的绳索。没了束缚之后简单活动了一下身子，手脚以及外骨骼都还 算工作正常。 「这是你的武器吧？给你。」她抓起地上那把冲锋枪就朝我丢了过来。「我 们得赶快杀出去。」 「等等，我的视觉模块有点受损了……射击可能很麻烦。」 「哦，你也是人形啊？」这人的动作顿时停滞了下来，但声音也随之温和了 一些。「让我看看。」 应该……没有害我的意思吧，实际上我也无法阻碍她的行动。「乖乖，出这 么多血。看来是那个信号处理芯片受损了，我这儿正好有多的。只不过型号不一 定跟你原来的一样。忍一下啊！」 「嗯……呃啊！」 像是头盖骨被掀起来了一样，我的背脊上顿时渗出了一阵冷汗。无比清晰的 沙沙声由脑内传了出来，然后是芯片卡进位置的喀哒提示音。 ISAC：插入模块：N1-389F，正在安装驱动程序……该模块不是原厂型号， 可能造成兼容性问题，是否继续？ 废话，当然得继续了。 ISAC：安装成功，启动中。 暗红色的线条慢慢地延伸开来，形成三维的面与体，也有了深度感。但是颜 色也慢慢淡去了，一切都变得灰白。 「你好……你这芯片是没问题的吧？我怎么看到的是黑白的……」 「可能是兼容性上的问题。起码大体运作没问题吧？」 她绕到我的面前来蹲下，察看着我的反应。 「嗯……大体正常。」 「应该是颜色管理的问题，你去看一下灰度饱和度之类的设置。 「哦……确实。」 饱和度默认在0的位置，拉到五十左右就恢复了正常的色彩。我终于看清了 女孩那张年轻可爱而有些扁扁的脸。 「谢谢你了……」 见我调试完毕，她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可能还要谢谢你了，说来话长。我们先把你朋友救出来。」 「怎么称呼你？我是Vector.」 一头灰发的女孩帅气地压了压帽檐，「叫我特工克莱。」 事不宜迟，我拿上武器就和克莱顺着断断续续的尖叫声追出去了。 请撑到我们来救你为止，416. 偌大的商场被蒙上塑料布的货架分隔成了走廊与一个个房间，房梁上老旧灯 泡发出黯淡的光芒并不足以照亮每一个肮脏的角落。走廊上堆满了纸箱，木板和 弹药 箱之类的杂物，更多的是吃剩下的罐头或者纸袋等食物包装；各种飞虫嗡嗡 地盘旋在其中。 「见鬼，这儿还有这么大的老鼠。」 穿着深青色大衣的克莱端着步枪在我前面稳健地跑着，一边解决掉一个个从 货架后面探出头来的强盗，一边绕过那些丝毫不慌张的如猫儿一般大的老鼠。 「小心那些老鼠，还吃人的。」 「对我应该不感兴趣吧……」 「这可不好说。慢点儿。」 她一摆手，让我也跟着弯下身来躲到混凝土柱子后面去；通道尽头霎时闪起 一阵火光，紧接着数颗流弹就拖着风声从身旁划过。 「被发现了啊，只有走右边了。等我扔个烟。」 她从腰间拿出那个小铁罐，让它顺着地面一骨碌滚了过去。随着一阵灰黑色 的浓烟腾空而起，对面的火力压制也短暂地停了下来。「走吧，Ve……Vector.」 「嗯。」和克莱一起闪身到另一边去，我不忘往走廊的尽头投掷了一颗燃烧 弹。「可不能便宜了这帮家伙。」 「哈哈，干得好。」 我和她一起在狭窄的过道里穿行，416的叫声变得越发清晰。 「慢点儿……就在转角边上的一个隔间里。」里面大概是烧了火，摇动着的 橘红色光芒从塑料布的缝隙中透了出来。克莱蹲下来悄悄掀开了塑料布往里面看 了看，表情微妙地摇了摇头。 「怎么样？她还好吗？」 「我看应该问题不大……但我们现在得赶快突入进去救她才行。你还有多的 震爆弹么？」 我一摸腰间，只有几颗白磷燃烧弹。「没有。」 「我就只有最后一颗了。退后！」 她握着那颗震爆弹，一下咬掉了插销从上方丢了进去。它在半空中划过一道 弧线，爆炸瞬间的刺眼白光清楚地将隔间内所有的物体映在了塑料布上，伴随着 短暂的耳鸣。 「冲！」 我和克莱迅速地从虚掩着的入口撞进了狭小的隔间。 极短的时间内，我倒吸一口凉气。 尖叫，惨笑。 这帮家伙做的并不是我想象中的事情，但却是同样的可憎。 416的表情已然崩坏，脸颊染上了羞耻的通红。油桶里摇曳的火光粗略地勾 勒出她胸部因喘息而起起伏伏的轮廓。手脚被粗暴地捆上了钢链，这些人终于能 将邪恶的想法付诸现实：把女孩子脱光了衣服瘙痒。腋下被挠着，另外一双手一 会儿捏捏她的腰，一会儿捏捏她的肋骨。 被脱去鞋袜的双脚落入了另外两个家伙手中。一双手死死攥着脚踝，另一双 手得以肆无忌惮地在两只洁白而小巧的脚底游走起来。如此还不够过瘾，脚趾缝 也没有能逃过指甲的刮蹭。 「咿哈哈哈哈呀嘿嘿嘿嘻嘻呀啊哈哈哈哈哈！」 416笑得很辛苦，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挤了出来。即便已经是徒劳，但她颤抖 着的身躯还在不断地尝试夹紧胳膊，扭动腰肢，甚至是蜷缩起脚掌。 再看看这帮家伙一如瘾君子一般放肆的表情，就知道就算在脑中想想已经非 常过瘾了。 珍惜吧，你们已经剩下不足半秒的生命了。 杂碎们，把我们当成性偶是你们一生中做的最失败的决定。掌中发力，我默 默握紧了枪托。 「克莱，干掉他们。」 人形强大的视觉分析能力让我几乎在眨眼间就捕捉到了昏暗隔间内的每处细 节并制定出了下一步的计划。响应速度再慢一点也无所谓，这帮正享受其中的强 盗怎么有能力对抗两个气势汹汹的战术人形呢。全息瞄具的准心瞄准了他们的头 部，一枪，又一枪。 哒哒哒！哒哒哒！ 六人很快一声没吭地倒了下去。 「416！你还好吧？」 「呼……呼……咳咳，就快要不行了……」 筋疲力尽的416已经是满头大汗，整个人瘫软在一块破旧的木板上。 「生命体征……正常。」克莱握住416的手腕，认真地做了套快速检测。 「帮我一起把这些铁链解开吧……哎哟，这些链子是锁上的，还得去找钥匙。」 脚边忽然有东西动了动，搭上了我的小腿。 「谁！」 迅速地一个转身，顺势用手肘击打在濒死强盗的脑门上，通红的一根杆状物 便从他的 手上滑落了下来。「这儿有个液压钳嘛，没必要找钥匙了。」 这东西要是打在人身上，少说也要断几根骨头，拿来对付这些钢链是再合适 不过了。 「她叫416？HK416？」 「对，麻烦把她的衣服递给我。」 「老乡啊。」 一根根将这些链子铰断，我接过克莱递过来的衣服迅速给416披了上去。 「唔……V，谢谢你……」 「队友应该的，不用谢。」 416的声音有些发虚，好不容易坐起身来之后还在小声喘着。 「其实我觉得叫ViVi比较好，嘿嘿。」克莱换好弹后侧过身来对着我们笑了 笑，「我们快走吧，他们要来了。」 「很快。」 416这种状态只会成为我们的累赘，我只好掏出口袋里一小管针剂打在她手 臂上。她整个人忽然一颤，有些黯淡的目光顿时变得如炬一般火热。 「看我不好好教训这些东西！我的枪呢？」 「唔，在这儿。」 克莱指了指墙角的一小堆装备，明显是被她这恢复速度震惊到了。我悄悄凑 到克莱耳边，「战斗用兴奋剂对她效果本来就比对别人好，而且我带的还是加了 些酒精的强化版本……」 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和我靠在一旁的货架上看着416火速穿好了衣服并 整理好了装备。 「这儿除了我们带的那一箱MOX燃料之外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易燃易爆的东 西……别用榴弹把这儿炸上天了。」 「我把这儿炸上天你有意见？」 咔哒一声弹夹上膛，她若草色的眼眸里弥漫出冰冷的杀意。 「我的意思是，不要把我们的命也搭进去了。」 「哼，我又不是不要命的疯子。」 虽然用「杀红了眼」来描述此时的416并不十分形象，但已经足以让我和克 莱汗颜不已。要不是克莱一直让我们往出口方向移动，416怕是真的要把这儿每 个人都灭口。 「不要恋战啊，忘记我们的正事了？」 昏暗的废弃百货商场内顿时被多处枪口的火花照得亮了起来，被击落的混凝 土粉末和浮沙混在一起弥漫在空中。 416的枪口已经烧成了赤红色，过热的间隙榴弹、手雷去压制那些不停扑上 来的强盗。尽管身上多处已经被子弹擦过，衣服变得有些破损，但她仍然像不知 道疼痛一样朝着那帮家伙开火。 「他们的人数太多了……我的子弹都快不够了。还要省着以后用呢。」 克莱沉甸甸的大衣内外都装了不少子弹，但此时已经轻到能被沙暴扬起来了。 是的，一场沙暴正在红海市周边地区酝酿。 ISAC：城区西南方向有中等强度的沙暴正在形成。 「哎呀，可恶。这帮人怎么像杀不完一样。」 刚刚打完一个弹夹的416猛地往掩体后面一闪，又一发子弹划过了她的合成 织物外套，纤维随之绽放成一朵小花。 「我猜是他们叫的增援来了。」克莱蹲下来查看了一下她的ISAC，表情变得 严肃起来。「我截获了他们二十分钟前发出的求援信号……按照接收方的方位来 看，现在应该差不多到这儿了。」 「这儿还刮起了沙暴。先戴好面罩吧。」 原本就黯淡的月光被形成中的沙暴遮蔽得严严实实，风声也因为扬沙的存在 而变得浑浊而低沉。承装MOX燃料的容器还没来得及被他们存放好，随意地摆在 了商场的入口边。 「要不然撑一撑把他们干掉算了？反正在这儿还能躲一躲沙尘暴……啊疼！」 我二话不说一巴掌打在416脑袋上。 「想什么啊你，首先不知道他们后援具体有多少个，其次你怎么确定沙尘暴 不会增强然后把这里也掀了呢？……咳咳……」 为了在这枪林弹雨中让她听清楚，我的发声单元都快要撕裂了。 「416……416小姐，我觉得ViVi说得有道理……」 有些弱气的克莱此时成了强笑着的和事佬，把想要吃了对方的我和416慢慢 推了开来。 「现在内讧可不是个好时机啊。如果此时不走，等会儿更走不了了……无论 你们开的是什么。」 「V，希望你做的决定是对的。我们撤。」 416用手指点着我的胸口，把枪背好反手丢了颗烟雾弹之后率先起身冲了出 去。 「克莱，走吧。」 「嗯。」 起身点射干掉几个不要命突破烟雾追上来的强盗之后，我们跟上了416的脚 步。 夜幕已然悄悄降临，视野差到了极点「你们给我打个掩护。让我白白吃这么 大的亏，不可能……」 「416！！！」 好不容易逃离了这个地狱一般的强盗窝点，我一转身却看到了比地狱还要更 糟糕的景象——416正把那个容器的板条箱扛在肩上，一步步朝着我们的皮卡走 去！ 克莱的脚步停滞了下来，声音变得有些犹豫。 「这个是……MOX燃料吧？」 「是啊！」 我差点没气得跳起来。无论是追上来的某个傻瓜一发子弹击中了容器，还是 416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倾倒了容器，这儿方圆几公里都得被先炸上天然后再烧 成灰。 「但愿战斗兴奋剂还奏效。」 「大概吧，要不然她不可能一个人把这几十公斤的玩意搬起来的……」 我到底该怎么办。 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稳妥的做法，ISAC同样无能为力。让416顺利地把容 器搬上车是唯一的好结果，但这个几率无异于抛硬币的时候让它站立起来。 沙暴逐渐变得猛烈起来。每秒钟都有成百上千粒沙子打在我的身上，企图灌 入我的口鼻。大概是尝到了沙子的味道，追兵变得越来越少了。这是随坏消息附 赠的好消息。 「克莱……要不你殿后好了。一个人应该足以应付，现在冲出来的都是被沙 子糊了眼的瞎子。」 人形的视觉模块别提比眼睛坚固多少倍了。 「没问题。ViVi你去开车？」 「对。」 这是我刚想出来的另外一个计划。既然不能降低危险，那不如减少危险持续 的时间……把车开到416面前。 「唔啊！」 先前阻敌的时候只是背朝着沙暴，现在正面面对它的时候终于尝到了真正的 威力：黑夜和沙尘暴一同降临，战术人形又能比盲人强到哪里去呢。好在，我能 靠着皮卡的定位坐标来确定方向。 花了十几分钟，我逆着风走过了一生中最艰难的一百多米。 撑住……416.皮卡车没怎么受影响，除了轮子已经被埋在几十公分的黄沙以 下。我升高了皮卡的底盘，挂上了倒挡往来时的方向开去。 一片漆黑。 ISAC：请减速，战术人形416在车后十米处。 该死，她能不能看到我。打开了车上的所有灯光，按响了喇叭，然后闭上眼 无力地趴在方向盘上等待着车尾往下沉的那一刻。 黄沙密密麻麻地敲打在车门，车窗上；车内外除了这单调的噪声外再没了别 的动静。 该死的笨蛋……也许和我一样就是个不被人类待见的未完成品吧…… 被飞沙抛光了的眼角慢慢渗出了温热的液体，心智搅成了一团乱麻。 笃笃。 「谁……」 慢慢抬起沉重的脑袋，借着车内的小灯，我看到了克莱焦急的脸。 她被沙暴刮得几乎睁不开眼，帽子也不知道飞哪儿去了；接下来的旅程只有 她作伴也好，至少不是个冲动的麻烦家伙。 我打开了车门的锁。 「ViVi，快把货斗的挡板打开啊！416她快撑不住了！」 呃…… 滋滋滋…… 哒。 滋滋滋…… 哒。 滋……晚上八时许……市区……特大沙……造成人员伤……当地…… 我叹了一口气，关闭了已经不太好使的收音机。好不容易找到几个能听的台， 说出来的东西又跟ISAC如出一辙。这帮拥有灵活大脑的人类，怎么说话也跟机器 或AI一样死板了。 「差不多该停车休息一下了吧？你这家伙情况不可能比我好多少的，尤其是 没磕兴奋剂。」 416依然坐在我身旁，百无聊赖地靠在车窗上看着沙漠公路上一成不变的景 色。冲出沙尘暴之后，借助好了不少的能见度，月光得以柔和地洒在地面，将黄 沙染上一层淡淡的蓝色。 「这次我赞同416，ViVi.」 身为不得不服从多数的少数，我慢慢刹停了车子并关闭了引擎。 下车，关门。世界陷入了一片祥和的宁静。 轻轻的啪嗒一声，416倒在了沙子上。 大概是因为这样很舒服吧。我刻意走远了两步，也倒在了沙子上。 啪嗒。 克莱倒在了我和416之间。 「够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416很快坐起了身来，质问倒在她身旁一脸享受的女孩子。 「特工，克莱，特别行动小队队员。不能再告诉你们更多的信息了。」 「克莱……什么克莱。」416一把掀起了她的肩章。 「诶诶诶你干什么？」 克莱顿时急了，但416已经起身闪开了。「好啊……你不是叫G11么？这才 是你的名字吧。」 「唔……是这样没错，但叫克莱比较帅，就像叫ViVi比较可爱一样啊。这样 叫好听。」 …… 「好了，G11，告诉我们你怎么会来到红海市然后救我们出来的。前因后果 说清楚，要是你的答案我不满意你就别想要回你的肩章了。」 「额……」 她一脸的无奈，额前还渗出了一两滴汗水。 「居然拿我的肩章要挟我，那就告诉你们一点好了。但你们要是不还回来就 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先说。」 416不动声色地叉腰站在一旁，看着这个身着大衣的小个子如何表现。 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G11还是有点儿不敢直视像是在问话一样的416. 「首先吧我是特工，前两个星期在蛎湾那边执行任务，就这儿过去北边一点…… 唔，我真是特工啊。」 「好了，416，别这样瞪着人家了，坐下来吧。」我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腿， 416才有些不情愿地坐了下来。「我可不想再被什么人骗了，尤其是这么小个儿 的。」 「我……我骗你干什么，真是的。本来是跟小队一起分头执行任务的，具体 干什么不能告诉你们……反正我是触发了机关，中了个EMP啥的直接昏过去了， 两天后才重启成功，当时小队已经撤离了……」 「呵，什么EMP这么厉害？昏过去两天，你们应该都有加一定程度上的放脉 冲组件吧？我们不是干你们这一行的都有。我看是你睡过去了吧。」 「没……没有……」G11揉了揉眼睛，叉开腿躺了下去。「来之前三天多的 时间我都在负责给小队监测周边地区的敌对力量动向，几十个摄像头传感器呢。 不得不说这对我的状态产生了负面影响。」 「通俗点儿就是睡着了呗。」 「……」没再打算开口，G11一脸不高兴地朝416伸出了手。「快把我的肩 章还回来，我可是全都说了。」 「嗯。」 小心地把肩章粘上大衣上，G11又躺了下去。「你要是像ViVi那样多好…… 安静还办事麻利。哎哟哎哟我错了！」 G11本来就有点扁的脸蛋再被416这么一拉，快成条状的了。 「V她看云就好了。V？」 这两人终于注意到我了，同时也打断我了。 「23，24，25……怎么了？」 「不看云转行数星星了啊。」 「是星座。见鬼，我刚才数到那儿了……」 没有了沙尘暴，天上厚厚的积云也散开了一些，分裂成长短不一的条状。理 论上来说，少了地磁场的束缚，浮在空中乱七八糟的东西应该是会飘一些到外太 空去，视野也会因此而变得清晰。但这一条条积云毫无疑问遮挡住了一部分星星， 要辨认出星座就更加困难了。 但是，显露出来的部分提供了很多有用的信息。明亮的，黯淡的星星看似随 机地分布在深蓝的穹幕上，如同沙漠里的石英粒一样，随着月光变化着的亮度而 闪烁着。晚间的风悄悄吹了起来，但并没有让耳边变得聒噪。 我们似乎离这冰冷的宇宙又靠近了一点。 一晌的无言。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唉。回去后继续送快递，全球各地跑来跑去， 也不知道这地球还能撑多久。」 416伸直了腿，将胳膊枕在脑后。这家伙好像也被氛围默默改变了。 我继续伸着手数星座，差不多数了七十个了。 「ViVi……你该不会想着到外太空去吧。」 缓慢地把头扭了过来，G11的声音变得有些慵懒。我点了点头，继续默念着 星座的数量。 「大概以后的出路就是科幻吧……人们开着宇宙飞船开始了星际遨游… …」 「你觉得现实吗，G11？先不说飞船的研究没什么进展，就算造出来了地球 上的MOX燃料也不够用的，至少不够全部人移民出去。」 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被416提了出来。就算地球已经被等离子复合物洗礼得满 目疮痍，还是有一两千万人在这儿挣扎着活下去。全球各地的科研中心都在着手 研究帮助人类生存的设施，装置——像我们这次运输的「虹」——而不是飞向宇 宙的飞船。 这样下去是自救不了的，可笑的人类。 「那只能说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呗，至少是条路。我们自己倒是可以试着搞 搞。」 G11的语气毫无波动。 「哈？」 「你们的车，这辆越野皮卡叫埃尔多拉多，看见没？」说着，G11指了指后 车门边框上的一行手写 字体。 Eldorado.「El……dorado，什么意思？」 G11笑了笑，「很酷的飞船。」 ISAC：20世纪生产的一款敞篷车。 「害。真不知道你对古董老爷车存在什么奇幻的念想。」 关闭了手腕上ISAC终端的全息投影，416让手臂自由落体砸到了软软的沙上。 「416，你想去外太空寻找新生活吗？」 127个星座，终于数完了；比该开始的时候少了许多。 也许驱不散的积云终将遮蔽住这些来自万里之外的微弱光芒。 「我？我还不想寻死。如果去外太空是唯一的出路的话，那试试也无妨。」 「那么，和人类一起呢？」 「这……」 她没有底气的回答很快就在沙漠上空消失殆尽了。 「真的造出了通往全新生活的宇宙飞船，人形能获得属于她们的船票么？」 「我觉得……V……」 我坐了起来，拂掉粘连在发丝上的细沙。「人形现在还有着价值，但如果在 宇宙飞船上无非就是与人类一起分享有限的资源。或许到了一个新的充满未知的 星球，人形又会被制造出来肩负起探险的重任……」 「V，差不多够了。」416的声音终于变得坚定了。「现在还为时尚早。」 夜渐渐深了，一阵如刀的寒流顺着脖颈钻进我的衣服；我不由得浑身一颤。 「额，抱歉。我们确实还有时间，也还有任务……太冷了，我们先回车上躲 躲。」 「也是，真冷啊。G11？」 416很快站起身来把手揣进裤兜并跺了跺脚，这才注意到仍然倒在地上的那 个家伙。 「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