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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一切你都不稀罕要,包括我

    在澳门的第四个清晨,也是最后一个清晨,他们登上返港的轮船

    澳门能护他们一时,但终究不能成为避风港,难道可以就此隐退不再理会香港的事吗,怎么可能,她清楚知道他手上有多少繁忙的事物,东星不能没有他,他也不能没有东星

    码头汽笛长鸣,壮阔的海面绵延无边,船离岸,迎面的狂风寒冷,她瑟缩着躲进他的风衣

    她说尖东有个人在等她,她应该给他一个说法

    乌鸦缄默眺望海岸线,隔了片刻,他说无论结果好坏,我们都不再分开

    她用力点头,像小鸡啄米

    到达别墅时天空下起毛毛雨,她形单影只出现在铁门外,看守马仔惊诧万分,赶忙给她撑了把伞,送她往里面走

    这几日香港雨水多,天气也潮,石阶上生长许多青苔,她迈了上去,掸落肩头一片梧桐叶“是谁突然袭击,查出来了吗”

    “这个…坤哥没说”马仔面露难色

    经历枪战的大厅已经复原,窗子安上新的玻璃,吊灯也换成别的款式

    她走进檐下,马仔收伞退后,女佣见了她不由得惊喜,奔走着要去禀报

    江娴冲她们做噤声手势,独自上了二楼,经过书房时听见里面有说话声,她停滞脚步,耳朵贴住门板

    “阿坤,这次你赌输了”

    她心跳漏拍,是陈耀的声音,由不得她多思,万般熟悉的粗粝烟嗓响起

    “我何时赢过呢”

    靓坤的声音相对来说较远,她回忆书房内部结构,他大概站在窗边

    “其实也不算,至少她听说能为你效力以后奋不顾身地去了,阿坤,你的马子你了解,她不是多么勇敢的人,敢为了你做这种事实属不易,她对你有情,我看得出”

    陈耀离门近,就如同贴耳说给她听,这段话一字不漏地刺进她心头,仿佛天崩地裂的灾难,她清晰听见自己突突的心跳,也能听到内心深处那场哀鸣

    十三妹房间里藏了什么玄机,不止陈耀知晓,靓坤也一清二楚

    她体验到后知后觉的威力有多大,原来那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试探,先试探她会不会为他着想,再探她面对足以扳倒乌鸦的证据会是什么做法

    她真想躲起来号啕大哭,可是不能,她要听完接下来的的话

    靓坤良久无言,之后说可是和另一个男人相比,她给我的那点儿情微不足道

    “听说他们已经回港,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等待回答的不仅是陈耀,还有门外火烧眉毛的江娴,落地钟滴滴答答,沉闷而凝重,她快要受不住煎熬,离崩溃仅差一线

    “既然想听不如就进来,扒门缝可不是好孩子的做法”

    江娴立时毛骨悚然,一举一动竟然尽在他掌握,她也没什么好躲藏的,深呼吸几下,推门走进去

    陈耀的吃惊之色很明显,靓坤的做法令他不可思议,竟白白让她知道

    沙发好像一下子变得烫屁股,他立即站起与靓坤简单道别,出门时他和江娴视线交汇,他率先别开脸,大步消失在楼梯口

    江娴驻足原地,表情因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嘴脸而冰冷,他看似帮助靓坤探她真心,实则抱有私心,她懒得为他伤脑筋,因为还有一件大事等着她

    窗边的男人没有转身,仍然鸟瞰楼下的庭院,吊灯的黄光斜斜一洒,亮金睡袍粼粼闪光,衬得他皮肤白了几度,背在身后的双手忽见光芒,还是那只玉扳指,正被他不停地转动

    “你刚住下那天我就说过,任何人进我的书房都需要敲门,而你不用,怎么啊,睡了四天别人枕边、吃了四天别人家的饭菜,就把我的规矩忘得彻彻底底了”他说到末尾开始呵笑,苍穹阴沉,屋里灯也不亮,他侧颜就像一团阴霾

    江娴克制着胸腔某处的隐隐作痛“你和陈耀的计划当真周密,把我骗得晕头转向,结果你已经看到了,无论如何我还是会为乌鸦守住秘密,你呢,想杀了我泄愤吗”

    靓坤暗暗感慨她还是那么孩子气,枯黄叶片被风送来,贴在玻璃上瑟瑟抖动,他望着这番秋凉,不禁染上几分悲情“我多次护你逃出生天,带你读懂人情世故,教你如何去爱一个人,我在你身上花费多少心血,我疼你胜过疼自己,又怎么会杀你呢”

    她魂不附体之时,他迂缓地转了过来,那副面孔好平静,像他,他素日行凶作恶都不会有多余的情绪,可是也不像他,毕竟对待眼前的女人他总是轰轰烈烈

    他停驻在距她一米的地方,两两相望,他眼角绽开笑纹“我都默许你偷听了,难道还会欠你一个解释不成,对,是我让陈耀指引你栽赃十三妹,那些照片也是故意让你看见的,怪我,我总是心不死,总想着如果一直对你好,是不是就能感化你,你也就会做出我想要的选择”

    江娴化作一尊石雕,不说话也不动,看起来的确冷血,可是那股奔涌的痛彻心扉只有她自己知道

    颓败的意味环绕他身畔,一如寂寥的秋日,那般落寞失意,他深叹一口气“我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更不能容忍被女人背叛,我当然动过想杀你的念头,很多次,我自己都数不清,这一次也同样,我原先以为如果你选择再次为乌鸦冒险,那我会暴跳如雷,会像上次那样辱骂你、赶你出去不再管你死活,再或者我会冲动,让你这个叛徒从这世上永远消失”

    他竟笑了“可是你知道吗,真到了那时候我完全想不起这些,我反反复复想的都是陈耀的转述,我一遍一遍想象你下定决心的样子,原来我在你心里并非没有位置,只是不能去和乌鸦比较,因为我会输得很难看”

    “我…我不想看他落魄…所以那些照片我必须偷”江娴止不住地啜泣着,积攒已久的泪水好像流不完

    这一次面对她的眼泪,靓坤没有作为,不是不怜悯她,而是没有资格,他耐心听完她断断续续的话,发出更深的叹息“没关系,人人都有恻隐之心,我也一样,我非但没有痛恨你背叛的行为,反而感到万分后悔,我没想到你会去翻窗台,那可是四楼,老天爷怎及我宽容,不会赐你不死之身”

    “死不死我不知道,房间里有没有什么照片我也不晓得,一开始我只是抱着为你争取机会的想法,仅此而已啊”江娴泪水难以收回,哭音也愈发大,她不是想博得同情,事实就是如此,她当时想的只不过是替他分忧,只是看见那些照片以后,她就回不了头了

    “是啊,陈耀那个傻子,他还以为我会因为你拿走照片而发火,其实不然,在得知你愿意赴险的那一刻,你拿不拿照片已经不再重要,你对我有情,哪怕少,但我很满足,还奢望什么呢,我终究不配”他强装一脸释然,话说得云淡风轻,心若也能如此就好了

    江娴的腿软得撑不起身子,摇摇晃晃后最终跌倒,她死攥地毯,手心被坚硬的金线勒出红痕,他怎能说自己不配,他那般英俊晓勇,无数女人为他着迷,只怪她顽固不化罢了

    “噢,我刚才和他聊到哪儿了,该如何处置你是吗”靓坤居高临下俯瞰,但是眉眼不具有攻击性,皆是冷静平淡,或许那些暴怒他早已发泄过,在过去的四天里,在没有她的四天里

    “你告诉我,录音笔和照片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江娴吃力地仰起头,已经哭得没有力气,但她执意要问,走到今天还拖延什么,她来给他一个说法,也得为自己讨要真相

    靓坤静谧如秋林的脸色骤然变幻,他半声都不出,瞳孔凝聚一种难猜的情感

    江娴以为他没听清,于是提高嗓门“那个jian细不是乌鸦的人,所以录音笔里的供词都是假的,照片也并非他亲手交给你,你告诉我,到底是不是这样”

    靓坤突然奔向这边,卷起一阵骇人的疾风,江娴本能躲闪,随后发现不是冲她而来

    他一脚踹向半开半掩的门,高声的大喝令人胆战“阿强”

    不出几秒,阿强连滚带爬出现在门口,他匆匆往里看了眼,脸上的畏惧更添一筹“坤哥,您…”

    他话还没说完,靓坤狠狠揪住他衣领“录音笔是你给她听的,对吗”

    “坤哥您饶了我,我当时糊涂了,我也是为您好啊,她对您做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我该如何冷静啊”阿强浑身打哆嗦

    江娴搜肠刮肚地回忆暴雨夜,赫然大彻大悟,关于那个jian细,靓坤何时提及过半句,那只录音笔是阿强中途送来的,可是一直到她离开他都不曾拿起过,更别提放录音给她听,是阿强在临走时拦住她,非要让她听

    区区一个马仔,竟敢背着主子做这么大的事,靓坤怒形于色,声音糙得可怕“当初你擅作主张伪造那段录音,我已经明确告诉过你这是多此一举,因为我不需要也不想欺骗她,你倒好,拿我的警告当耳旁风”

    江娴渐渐明了原委,那么jian细到底是谁安排的,她仍记得那人的话术,句句都表明他是乌鸦的人,到底是谁教他这么说的

    她心中出现一个答案

    阿强拼命求饶“坤哥您息怒,我当时真的是冲动了,大佬B不是叫他假扮成东星乌鸦的人吗,所以我就顺水推舟,想把这盆脏水都泼到乌鸦身上”

    漂亮,正是江娴心中默念的名字,她并不是凭空臆造,理由要追溯到被大佬B绑架那天,他曾气急败坏地大骂,什么从靓坤那儿探来虚假消息,什么他苦心经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由此看来无非是靓坤一早就知道这人是来探路的,所以故意放出烟雾弹迷惑大佬B,所谓烟雾弹估计就是大佬B口中不存在的货轮,当时她听大佬B痛骂听得云里雾里,但是暗中记下了,如今恰好一一对应

    原来乌鸦从始至终没骗过她,更不曾想置她于死地

    至于靓坤,他也没对她说过谎

    “照片又是怎么一回事,你当初亲口告诉我那些照片是乌鸦送来的,难道这其中也另有隐情”靓坤的愤怒不能平息,陈耀的点子已经够卑鄙,他在她那儿的形象也足够不堪,如今还被阿强搅合,他差点又落一个诬陷乌鸦清白从而衬托自己高尚的罪名

    “照片…其实是骆驼手下送来的…我为了让效果更好,所以说是乌鸦…”阿强越说越没有勇气

    竟然是骆驼,她和乌鸦从始至终的举动全在他眼里,江娴为之惊恐,她知道另有其人,但实在没想到会是骆驼,他一个当大哥的,难道全然不顾小弟的安危吗,更何况乌鸦为东星效力多年,立下过无数功劳,骆驼怎能忍心出卖他

    从前只认为洪兴内部混乱,今天才知东星也好不到哪去,她额头不停渗汗

    阿强已经滚出去领罚,书房陷进诡异的寂静,她仰望那只随时会暴起的猛虎,想了又想,最终无话可说,是啊,她从初至今都是罪人,能怪阿强什么,若她从来不认识乌鸦,更没做出过那些事,阿强就算再有心机也害不了她,她罪有应得而已

    她听天由命等待发落,紧紧盯着的男人忽然弯腰,手一张开,她瞳仁映上钻石的光亮,熠熠闪烁,宛若天边星辰

    她惊喜地接住发卡,正是前世时父亲送她的那一个,也是她一直以来视若珍宝的物件,当初乌鸦从游轮上捡到的也是这个,四天前她被乌鸦打晕带走,这只发卡不知掉在何地,她还郁闷了好几天,毕竟那么小的东西不好找,殊不知竟被他保存起来

    可是,他好像有点不太对,江娴攥住发卡,重新抬头看他

    “除了这个,我想你没有什么行李要收拾,这里的一切你都不稀罕要,包括我”他唇上扬,两排牙齿洁白,竟在这时候发出浅笑,非但不轻松,反而沉重如磐石

    江娴一瞬间听懂弦外之音,她颤颤巍巍对视他澄澈的眸子“你…想放我走”

    “一次又一次惨败,我也该有自知之明,倘若留不住,那还何必强逼”他微抿的唇阖轻着

    他的余音盘绕,江娴久久发愣,来的路上预想过很多种可能,要想说服他无疑是个大难题,她真没料到他竟如此通情达理

    她还是太小,阅历尚浅,读不懂他的用意

    爱到尽头无能为力,除了成全,还能如何

    难道他可以像素日做事那样,只顾自己不管顾她感受吗

    他做不到

    半小时前在窗户边看见她走进大门,他惊讶不已,她居然愿意主动回来把话说开,而不是就此躲藏逃避,他已经很知足

    至于别的,他不再奢求

    江娴不知是以怎样的状态下了楼,两步跌三步撞,这座宅子她前前后后加起来住过将近两个月,每一块砖石她都熟悉,这条走廊也走过无数次,今天她才发现如此的短,几步就到头,几步就看见烟雨朦胧的天

    她立足最后一节台阶,雨丝打在脸上凉凉的,庭院静得犹如一幅画,风停了,高大的梧桐树不再摇晃,万物都在同一时间静止,她能听见自己心脏的嘶吼,原来它不是钢铁做的,它记得这一方土地发生的种种,记得铁血男儿的独特温柔,记得这座城市第一个给它温暖的人是谁

    那扇铁门,以前总是上锁紧闭,今天大大方方敞着,雨加深了柏油马路的颜色,她踏了上去,身后大门缓缓关闭,里面的一切与她再也没了关系

    她不回头,在决意跟随乌鸦亡命天涯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回头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