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命运

    九年前，魏哲扬带金美娜北上京城，游玩一周后，二人向这片辽阔土地的最西端的山城飞去，瞒着家里人，在那里过起了你侬我侬、蜜里调油的二人世界。

    抵达山城两周后，金美娜用验孕棒测出怀孕，推算一下，大概就是和好那天怀上的。

    魏哲扬一把抱起金美娜激动地想要转圈，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放下，眼圈一红，语无伦次地说着谢谢和对不起。

    的确对不起，金美娜的外婆葛慧珍，因魏哲扬家人的反对，坚决不许二人恋爱。金美娜却在魏哲扬有意无意地诱惑哄骗下，同他远走高飞，未婚先孕。

    如果被身体不好的葛慧珍得知……后果不堪设想。

    曾对金美娜死缠烂打的沈尉，在金美娜“进京求学”、魏哲扬也人间蒸发之后，心生疑惑，借助警察的身份便利，调查金美娜的真实去向。

    魏哲扬从分局的眼线口中得知此事，命他举报沈尉滥用职权，侵害公民个人隐私，沈尉被刑警支队退回原派出所，有同事以此嘲笑挑衅，沈尉对其拳脚相向，被派出所开除。

    他隐隐察觉不对劲，认为八成就是魏哲扬在背后故意整他，而这更加坐实了他的推测，金美娜一定没有去京城学画，而是跟魏哲扬跑了！

    去京城实地调查的途中，他被几个地痞流氓打个半死，醒来后家人不清楚来龙去脉，只知道他被人暗中针对，哭着求他低头，不要以卵击石。

    沈尉有自己的坚持，表面按兵不动，实则静待时机。海市市委书记高升，魏琅是内定的下一任书记。魏琅的竞争对手不满，背地里高价收买魏家的丑闻，意图粉碎魏琅高升的美梦。

    双方一拍即合，魏琅溺爱老幺，任其设局陷害、雇人殴打人民警察的新闻甚嚣尘上，由此牵扯出一连串庞大的魏氏家族在海市仗势欺人的秘闻。

    丑闻一桩接一桩，如蝗虫一般席卷而来，甚至牵连到了京中身居要职的魏家大伯，若大伯官位不稳，将动摇魏家在海市的根基，绝不能任其发展。

    于是，在魏家大伯的引荐下，京城名门季家入局解困。季家有人在中央纪委任职，而那位纪委有一掌上明珠季扬帆，时年26岁，骄横跋扈，唯我独尊，毕业后玩票似的进了娱乐圈，当明星不成退居幕后，不顾家里反对，疯狂追求一位英俊帅气的男歌手。季父正苦恼，无意中发现魏哲扬的长相与男歌手有六分相似，但比他更加精致耐看，不由动起心思。

    于是，魏家人轮番上阵，劝魏哲扬娶季家千金。魏哲扬心知此事因他而起，如果任由魏家败落，他恐怕终身都难逃自责，加之那位传说中跋扈张扬的季家小姐，听他说了金美娜的事后，感动不已，主动提出演戏给长辈看，待风声逐渐过去，就由她借口感情不和离婚。

    魏哲扬有些感动，一番抉择后，决定采纳季扬帆的提议。但他不想欺骗金美娜，下决定的第二天，就飞回山城，将他要和另一个女人假结婚的事告诉美娜。

    金美娜当时怀孕18周，孕相已显，也有了胎动，听完他的解释，她哭了，露出上当受骗的表情。

    “会领证也叫假结婚吗？”魏哲扬被她问得抬不起头。

    可见他被家里的风波折磨得憔悴不堪的模样，见他满面柔情地贴着孕肚听胎动的模样，想到离开海市时的飞机上，他描绘的种种美好画面……金美娜还是心软了。

    只是那天以后，她脾气变得很坏，动不动就小题大做，朝魏哲扬发火，出于心虚内疚，魏哲扬闷不吭声，照单全收。

    而且他悲哀地发现，即使金美娜变成了一个挺着肚子、喜怒无常、挨她近一点就要大呼小叫的讨厌鬼，兴许比他那个名义上的跋扈老婆还要脾气坏，他居然还是喜欢她，情愿哄她，伺候她，迁就她。

    看她被自己一点点哄好，终于浮起了甜甜的笑容，魏哲扬还挺有成就感，比辩赢项目上那伙技术出身、性格耿直的管理人员还要高兴。

    也许他就是上辈子欠金美娜的，今生才在她面前这么下贱吧。

    期间，季扬帆跟他来山城见过金美娜几面，他以为金美娜会挠她，结果她表现得礼貌周全，落落大方，比大家闺秀还大家闺秀，两个女人其乐融融，颇有相逢恨晚之感，衬得魏哲扬十分多余。

    后来，季杨帆的mama，驻美大使馆外交家出馆公干时遭恐怖分子袭击失联，她哭着求他陪她去美国一趟，他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毕竟那是他名义上的岳母，毕竟他欠她一个天大的人情。

    多方打听，二人终于在一个偏僻的教会医院找到季母，将季母转到专门的外科医院养伤。为了让她安心养伤，魏哲扬配合季扬帆的请求，同她扮演恩爱夫妻。

    如此朝夕相对了七八天，魏哲扬觉出异常，从季扬帆微妙的神态和下意识的动作中，意识到季扬帆暗恋自己，后来还企图灌醉他，霸王硬上弓。

    魏哲扬万分恼怒，扔下季扬帆独自回国。

    他在海市落地，决定从海市直飞山城。离开的十天，他一直有和美娜保持联系，她一开始回得积极，后来变成敷衍的“嗯”、“哦”，最后几天，干脆不回了。

    魏哲扬以为她又生气了，没怎么放在心上。海市国际机场，他正办理登机手续，母亲王琳赶来，强硬地拉他回家，然后声泪俱下地控诉金美娜的恶行。

    她说，葛慧珍意外猝死，金美娜赶回海市治丧。她将这桩意外算在了魏家头上，怀着身孕找到王琳，扬言要找记者，让魏家身败名裂。

    魏琅刚刚坐上市委书记的位子，地位不稳，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王琳无奈妥协，提出用一百万私了，金美娜狮子大开口要五百万，还大言不惭地说五百万相比魏哲扬和魏家的名誉，简直不值一提。

    五百万到手，她立刻打胎，远走高飞……

    魏哲扬根本不信心爱的美娜会是这种人，二人第一次分手，她流着眼泪对他不信自己的质问犹在耳畔，同样的错误他绝不会犯第二次。

    直到王琳拿出了金美娜勒索她的录音证据，魏哲扬一字不落地听完，录音里的金美娜，用依旧动人的声线，清晰流畅地表达勒索意图，仿佛已在心中演练了无数遍。

    那不是他认识的金美娜，魏哲扬神情呆滞，犹自不信。

    母亲势必要让执迷不悟的他认清蛇蝎女子的真面目，又给他看了在警局拷的交通录像。

    五月，天空灰蒙蒙的，马上要下雨的样子。

    还有半个月才满20周岁的女孩，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袖连衣裙，右臂挽着黑纱，整个人薄得像一张纸。一阵风吹过，单薄的布料勾勒出肚子的形状，人们这才惊异地发现，这个漂亮得好像瓷娃娃的少女，居然已经有五六个月的身孕了。他们忍不住侧目而视，有的人甚至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路人的交谈议论，金美娜充耳不闻，她面色苍白地扶着天桥的栏杆向下走，动作十分迟缓。

    走到一半时，她停住了，抬眼看了看头顶上方的摄像头，镜头外的魏哲扬被那双冷漠异常的眼睛看得呼吸一窒，他好似不明白这眼神背后的含义，又好似有所预感。

    他神经质地抱住了头，呼吸逐渐急促。

    下一秒，他看到金美娜伸出右脚，故意踏空，然后从十米高的台阶骨碌碌滚落。

    她护着脑袋，却没有护着肚子，待她落到平地，她没有昏过去，而是像一个破烂的布娃娃，姿势别扭地蜷缩着，睁着双眼，清醒地看着自己的下身，涌出大滩鲜血。

    沈尉出现在镜头里，他飞奔至金美娜身边，又急又气地扶起她，拨打120，她靠着沈尉，纤细的双腿被不断下淌的鲜血染红，不停地打着颤。

    紧接着，背对镜头的她，将脸死死埋进沈尉的胸膛，沈尉流着眼泪，不停抚摸她的头发……

    魏哲扬就算是个白痴，看到这里，也全明白了。

    也许是对他出尔反尔、暂娶他人一事怀恨在心，葛慧珍意外离世，成为她爆发的借口。先是向魏家敲诈巨额分手费，然后怕肚里的孩子影响她和沈尉双宿双飞，想要打胎。但近六个月的胎儿已然成形，没有哪个医院会在母亲胎儿都健康的情况下接六个月的引产手术，于是她就选择了这样一种极端的方式，杀死了他和她的孩子……

    魏哲扬无法接受这血淋淋的真相，他又哭又笑地一把推开王琳，跑了出去。他发动车子，车速飙到极限，撞上护栏，空心钢管穿透钢化玻璃，斜着刺穿大腿……

    跑车瞬间变成一堆冒烟的破烂，惨烈的车祸逼停了后来的车辆。

    天空飘起了小雨，同视频里的天气何其相似，在同一片灰色的天空下，金美娜同魏哲扬，这对曾经彼此深爱的恋人，一个故意杀死了自己的孩子，一个无意间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左腿。

    这段不被祝福的恋情，被两个当事人用鲜血画上了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