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明神女录】(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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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大千世界 天岭池内,陆嘉静半梦半醒,白皙的肌肤上扶着一层淡淡的霜,霜上细密的 纹路如蚕茧织成,很是美丽。三个时辰之后,她终于悠悠转醒,rou身的冗重感顿 消,只觉得身子轻如鸿羽。 那些附着在身上的霜也随着她转醒而消融蒸发。裴语涵看着她在池子中站起, 只觉得有层玄奥的荧光透着她的肌肤淡淡闪烁,如夏季最静谧的萤火。 两人目光遥遥相接,相视而笑。 陆嘉静从池水中走出,裴语涵将备在身边的青色长裙揽起,迎面走向陆嘉静, 展开裙袍为她穿上。陆嘉静张开了手臂,由着她为自己穿衣。 裴语涵站在她的身后,撩起了她粉背之上湿漉漉的长发,为她披上衣衫。接 着她走到陆嘉静身前,为她系上裙襟前的扣子。 陆嘉静微笑道:「裴姑娘,你真好。」 裴语涵道:「陆宫主也算是历尽灾劫,重塑体魄,如此大难之后,必然后福 无限。」 陆嘉静道:「一样的。」 裴语涵的手顿了顿,她轻轻点头。 陆嘉静道:「对不起,那时候我经常说你笨,没有修行天赋,拖你师父的后 腿。有时候把你的剑藏起来,有时候施点小法术又让你举不起来。有一次你忍无 可忍想去给师父告状,但是你走一段路就被我拎回来,如此重复了好几次之后, 你差点还哭了。」 想起了那段往事,裴语涵同样笑了起来。她看着陆嘉静的眸子,道:「虽然 那时候我经常觉得自己这个师姑好讨厌啊,但是其实我心里是很仰慕你的,你有 同辈之间几乎最好的天赋,成天打打闹闹修为也那么好。你在外人眼中很清冷, 在我这里却像是个长不大的姑娘一样,就知道逗我。不过那时候师父能陪我的日 子也不多,很多修行上的问题都是你帮我解决的,你对我的好我是知道的。」 . 说完,裴语涵低下头帮她在腰侧系上那斜襟裙袍的最后一段带子。 「你就是傻。」 陆嘉静看着这个早已长大的姑娘,目光中的微笑清澈而忧伤。 裴语涵又替她束上了湛青色的腰带。她身段丰腴,腰肢纤细,束腰衣带之后 衣裙更加熨帖身材。那下身的衣裙两两交错,在膝盖处向两侧分开,露出光滑细 腻的小腿,她依旧赤着足,更显得玲珑好看。 陆嘉静见她迟迟没有抬头,笑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裴语涵仰起头,试探性地戳了戳她傲人的胸脯。 …… 在一处溪石边,邵神韵和林玄言见了第二面。 雪白的溪水自山涧上崩腾而来,向着高耸入云的山下奔去。高山上的雪不停 地在融化,于是流水也自显湍急。林玄言坐在一块溪石上,看着自己在溪水中的 倒影,脑子里想着许多事情,他能想明白许多事,但是想不明白事。 他大致知道了布局之人是谁,图谋的是什么。却不知道这张局到底有多大, 自己在其中又是一枚怎么样的棋子。 他低着头,溪水中忽然出现了一个血红的身影,水光之中,那袭衣裙犹胜一 朵妖冶摇晃的花蕾。 林玄言没有抬头:「有事?」 . 邵神韵道:「偶然碰到。」 林玄言道:「我不信。」 邵神韵道:「那你方才都看到了?」 林玄言问:「为什么?」 邵神韵道:「你是觉得我不应该是这样的人,还是别的?」 林玄言问:「我不明白他法力如此低微,为什么你如此对你。也不明白你如 此高傲的人,为什么受了这些就会哀声求饶,你是求给他听,还是故意说给我听 的?」 邵神韵道:「我们如今也算盟友。那我不和你隐瞒了。我离开封印之时,和 那个小妖怪签下了主奴生死契。他可以以死来威胁我,而我不敢一死,自然只能 受制于他。」 林玄言依旧不解:「以你的手段,将他弄得半死不活,根本没有自杀的能力, 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对吧?」 邵神韵道:「你如今境界果然跌得太厉害了,竟然连尸胎死魂咒都看不清了 么?」 「尸胎死魂咒?」 林玄言微微一怔,随即脑海之中想起了很多关于这个的记载。这是一个极其 冷门的法术,但是来历极大。这个咒法设计的初衷是战乱之时,给那些潜入敌方 的死侍设计的,如果他们不幸被发现,并且浑身都被术法定住。为了防止他们被 夺取心智泄露秘密,只要本体的神魂有大的异动,那么咒术便会触发,直接让本 体死亡。 而此咒一旦下了,便是在心中埋下一枚漆黑的种子。这种子靠外人几乎不可 能破除。此咒也可以说是心魔的一种,既然是心魔,那便还需要自己亲手去拔除。 但是一个北域的小妖怪为什么会被下这种咒语,难道…… 林玄言抬头,震惊地看着邵神韵。 邵神韵大概能猜到他想到哪一步了,她说道:「你想得不错,但是这个小妖 怪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被施了如此咒语,或者他此刻心中还有你那样的想法, 在心里暗骂我的蠢。不过我同样要感谢他,人世之上,死生最大,一个咒法而已, 一定有破除的办法。」 林玄言又问:「这是浮屿上的人设局的一部分么?」 邵神韵颔首道:「自然如此。只是他们既然算计了我,我自然要还他们一些 东西。不过我还要感谢他们算计我。」 林玄言苦思冥想,只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 邵神韵又道:「还有你问我为什么露出那般姿态?」 林玄言点点头。 邵神韵反问道:「你觉得我是怎么样的人?还是觉得我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 林玄言不知道如何回答,「我只是觉得你没有必要这么做。」 邵神韵道:「那三万年里,我无数次意志崩溃,想要屈服。但是在那样的世 界里,有谁能听见我的求饶声呢?如今也只是逢场作戏,我也不觉得任何羞愧, 更不会在道心上留下任何阴影。如果你哪天能击败我,我说不定也会对你求饶。」 最后一句话,林玄言虽明知是对方刻意挑逗,心却依然忍不住跳了一下。他 说道:「那我们何时可以离开妖尊宫?」 邵神韵道:「随时可以离开。我要与你说的已经说完了,你那位小情人应该 也已经重塑好了根骨。接下来一直到王国边境,没有任何人会阻拦你们。」 说完,邵神韵慵懒地舒展了一下身子,她转过身向着大殿走去:「那个小家 伙真是不知疲倦,我得回去了,若是去晚了又要被打屁股了。」 林玄言问:「你堂堂北域之主还会怕这种惩戒小女孩的手段?」 邵神韵没有回头,只是幽幽道:「怕呀,当然怕呀。因为啊,许多许多年前, 有个人曾经常这样对我,后来那个人又让我受了三万年的刑罚,你说我怕不怕?」 …… 林玄言回到大殿之中,恰好裴语涵和陆嘉静也刚刚回来,陆嘉静穿着崭新的 青色长裙,身骨净彻,气质焕然一新,如初春新发的草木,只会让人联想到美好。 林玄言看着她,微笑着说了声恭喜。 . 下了界望山之后,他们便一直南行,此行很是通畅,再也没有人来阻拦。 只是裴语涵到来之后,林玄言和陆嘉静便不能再向之前放纵,裴语涵不像苏 铃殊,更不会体贴地出去,一两个时辰后回来。于是两人便只能忙自己的事情, 除了陪两位女子之外,林玄言的事情便是静心推演。而陆嘉静重塑根骨之后, 修行便更加通达流畅,进境快到令人惊羡。 轩辕王朝的边疆是许多小国。那些小国是王朝的附属,定期上贡,王朝自然 也会对他们的安危负责。而有些国家实在很小,其中大部分已经被王朝同化,成 为了一个城池,但是边境上有一个名为夏凉的小国却很有名,它出名便出名在, 一宗即一国。 夏凉国中有一个明虚宗,道法卓然,即使是在王朝之中,依旧毫不逊色。 在临近夏凉国的一处花坪上,三人遇见了一个貌美女冠。 那位年轻女冠立在一头梅花鹿侧,花鹿低头饮水,而这位貌美道姑丹唇皓齿, 侧靥两缕秀发垂过下颚,她头上戴着鎏银道冠,冠底压着一支银色簪子,垂下的 流苏如半只蝴蝶。 女冠长长的黑色道裙有金边勾勒,绘着松鹤流云,一直垂至脚裸,雪白的袖 子很是宽大,袖后自半壁处撕裂开,又在底端系起,缓步行走之时灌入的风都从 缝隙后漏走,袖衣轻颤,犹若系着流风。 在她出现在溪畔的一刹那,林玄言与裴语涵的目光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不是因为少女的美丽,而是因为她背后背着一双剑。两柄道剑一长一短,一 大一小,插在一个巨大的蓝漆的剑鞘之中。剑不出鞘,剑意却如静水流深。 女冠怀抱拂尘与他们点头致意。 离开了那一处花坪之后,陆嘉静道:「北国边疆道教如此盛行?」 「应该不是,只是因为夏凉国中有个大名鼎鼎的修道宗门。若是换了其他边 远小国,应该不会如此。」裴语涵道。 林玄言却笑道:「那位道姑jiejie可真是漂亮。」 陆嘉静面露讥讽之色。 裴语涵却道:「不仅如此,她修为还很高。她今天大概十八九岁,修为却已 经来到了九境。」 「九境?」闻言,林玄言也讶然道:「这种怪物世界上不应该只有季婵溪一 人么?」 十八九岁的九境修士,放眼全天下的千年历史,都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顶尖 天才。只是如此女子为何声名不显? 林玄言道:「语涵,会不会是你看错了,这说不定是哪位道法高深的女冠还 颜了而已。」 . 裴语涵也有些不确定,她摇了摇头。 陆嘉静忽然道:「该不会是……」 两人都望向了她。 陆嘉静目光明灭,「我曾经在书中看到过一个记载,北方边疆有一个宗派, 而这个宗门千年之间都有一个几乎约定俗成的定律。那便是每过百年,门中便会 出现一个修道的女子天才,其天赋足以让任何同辈之人皆自惭形秽。只不过。千 年以来,每一个天才少女,都会在二十岁那年,因为各种不同的事情,道心崩溃, 要么直接身死道消,要么一蹶不振,再也站不起来。」 林玄言点点头,沉思片刻,推测道:「若果真如此,那应该是宗门某位老祖 用秘法不停转世神魂,只可惜身前孽债太深,还了十多代依旧还不干净。」 听到道心崩碎四个字,裴语涵和陆嘉静皆是感同身受。她们能明白这四个字 背后意味着什么样的灾劫。当初即使是半步通圣的她们依旧抵挡不住,更何况一 个还未进入化境的小姑娘呢? 天妒英才,莫过于此了吧。 而在夏凉国境内,他们又一次遇见了那个貌美的年轻道姑。 裴语涵上前与她闲聊了两句,才知道她代表明虚宗行走人间,在这一方水土 之中,她便宛如活仙姑一般。而裴语涵自然明白这个人间行走的深意,宗门早已 放弃了这个女孩,不愿意浪费资源在她身上了,反正二十岁那年,她道心注定会 崩溃。 千年间,宗门进行了无数次尝试,却都改变不了这个结局。 既然无法改变,那便没有意义。 但是这个年轻道姑自始至终都平静而柔和。 最后,裴语涵问她的名字,她没有避讳,说自己叫做江妙萱。 …… 北域黄泉尽头,那座古城终年笼罩的雾色终于稀薄了一些。 一个汉子低着身子,用手摩挲着一块石碑,石碑之上的精意神透过指间缓缓 传入身体,他手轻轻抬起,五指与石碑之间仿佛有缠连着的千丝万缕被提起。 他看着指间缠绕着的稀薄剑意,轻轻叹息。 那个名为安儿的女孩坐在一边,看着父亲,好奇道:「这四个字到底是什么 字呀?」 「上次爹不是和你说过,爹也不认识么?」中年汉子道。 安儿稚嫩道:「我知道爹是骗我的。」 . 中年汉子微微一愣。 她笑道:「这四个字是万法一剑。」 安儿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还知道刻这四个字的是五百年前一个很厉 害的剑客。但是这四个字平时不能说,这是犯忌讳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中年汉子问道。 安儿理所当然道:「我娘告诉我的呀。」 中年汉子沉默片刻,问道:「那安儿还知道什么?」 小女孩继续道:「娘还给我讲过许多石碑的故事呢,她说那个刻量浩渺天地 以履的是一个金刚不坏的老和尚,那个刻南琴风骨的是几千年前一个白头发的女 子,那个刻窥天问道的是如今一个岛上的殿主,那个刻中天悬月的,好像姓南, 据说是当今的天下美人呢。」 中年汉子满脸苦涩笑意,他打断道:「小安儿,那你还知道什么呀?」 小女孩天真道:「我还知道爹爹不是人哦。」 「哦对了。」小女孩补充道:「安儿也不是人。」 …… 北域的西方,原本属于绣衣族的领地早已人烟稀少,那曾经属于绣衣族的主 城也被其他妖怪占领,而许多老弱的绣衣族甚至成为了其他更强妖怪的奴隶。 这座虽有妖怪聚居但终究算不得热闹的城里,今天忽然沸腾起来。 只是因为今日城中忽然来一个清秀的绿衣少女,少女很美,气质更是宛然, 她不加掩饰地从正门进入,径直朝着主殿跑去。 许多自恃妖力强悍的妖怪都蠢蠢欲动,他们能感受到少女身上散发出的淡淡 妖气,那是绣衣族的气息。而那一头紫发,更是昭告着她的身份。那个沦落已久 的种族早就成为了其他妖族的奴隶,而其间貌美的绣衣族女子更是被当成妓女一 般买卖。许多大妖都以拥有绣衣族女子为荣。 只是不曾想,这里竟然还有漏网之鱼,而这漏网之鱼竟然还敢如此不谙世事 地回来。 按照她的容貌来判断,她应该是曾经绣衣族身份最尊贵的皇族。 绣衣族的皇族女妓本就数量稀少,如今更是可遇不可求,就算有也是被称霸 一方的大妖藏在宫院之中,秘不示人。而如今又有一个绣衣族的皇族少女自投罗 网,他们如何能够不兴奋? 而这个「不知死活」的绣衣族少女却丝毫没有还乡之情。 她隐隐有些恐慌和害怕。 . 这不是近乡情怯,而是对未知命运的恐惧。 便在这时,一只法力强悍的妖怪终于按奈不住。少女头顶上空,一双斧子旋 风般旋转,从天而降。那一双斧子妖力内敛,只算是试探,这位大妖当然也不希 望这个小姑娘就这样被自己剁成rou泥。 少女恍若未闻。 她随意地朝着天空挥了下袖子。 砰然一声巨响。惨叫声中,一个巨大的身影笔直撞向了城墙,城墙深深凹陷, 露出蜘蛛网般的裂纹。那一双斧子依旧挂在手上,只是虎口尽是鲜血。 这悍然一击镇住了许多暗处蠢蠢欲动的妖怪。 而又有许多实力更强的妖怪尤不甘心。纷纷出击。 一路之上,时不时有漆黑的身影从各个角度出击,有的悍然重击,有的背后 偷袭,暗刺极快。有的角度刁钻,如蛇蝎伏地。 只是无论它们从哪个角度进攻,结局都是一样。 城中出现了越来越多重伤倒地甚至死亡的妖怪。 她一直走到了城的尽头。再也无妖敢做阻拦。 尽头的殿里爬满了青苔。少女一点也没有伤怀,眼中却莫名地盈满了泪水。 大殿深处有一个神龛。那个神龛沉在一处泉眼里,神龛中是一个黯然失色的 青色玉莲。而那个玉莲是夏浅斟成道之前留下的,那是她的大道根本,只要点亮 了莲花,便能使她的道心重新明亮,从那场三万年的噩梦中超脱出来。 而点亮道心莲花的方法也很简单,那便是用自己的鲜血。 只是夏浅斟苏醒之后,自己该怎么办呢?自己到底是谁,是苏铃殊,还是只 是年幼的夏浅斟?或者说,自己真的活过么? 她打开了那个青莲,青莲发出弱不可见的微光,温润而冷清。 一路走来,很是不易,她心魔已经拔除,精血自然也足够干净,以血浇灌的 青莲自然也能足够明亮。 她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只是心思怅然。 终于她下定决心,以手为刀,即将划破自己的手心。而正在她手要划下的瞬 间,她的手腕忽然被另一只手抓住。 少女心神剧震。她猛然回头,望见了一张温润如玉的脸,而此刻,这张脸却 像是世上最大的鬼! 「为什么是你?怎么会是你?」 …… 南海尽头的失昼城始终静谧祥和。 天上两轮冰月一如故往地照着人间,清幽孤绝,皎皎出尘。 久居深宫的失昼城大当家在今日却意外地出了悬月宫,她一直来到了南绫音 的殿中,南绫音意外地看着这位深居简出的jiejie,不明白她因何而来。 她问道:「今日jiejie不需要推演清修么?」 南宫道:「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南绫音更是不解,她知道一定是极其重要的事情,只不过一时难以想通其间 关节。 那位一袭银发的大当家两袖垂在身侧,殿门月光如水,而她就在盈盈一水间。 她的声音那样平和清湛,却像是隔了整整千年。 「我们去接二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