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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若有所思,很是好奇地看眼井九。 井九神情如常,不为所动。 太平笑道:“那你便随我出去吧。算算时间,弟子们也都该到了。” 井九躬身行礼,说是。 二人一同来到主殿外,其中果然站着九位新入门的弟子,李师站在一众弟子身边,朝着太平作揖:“掌门真人,这便是今年新入山的弟子。” “知道啦。” 太平踱步走过每位弟子的面前。 此时风很静,云很淡,观音佛像岿然不动。 太平含笑的眼眸扫过众人,然而此时无人出声,弟子们不约而同地屏息,也偷偷用余光看着掌门真人。 井九是其中做得最为大胆的一个。 他没有向其他弟子一般跪下,而是与太平对视。 太平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井九心想,果然,就算是徒弟,那人也会最为看重自己。 太平看过所有徒弟,他点头笑道:“天赋都很不错,我青山未来可期呀。” “李师!” 被叫到的老道士应了声:“掌门真人有何吩咐。” 太平说道:“你去取剑谱和剑袍来。” 李师说好。 太平真人甩袖离开。 李师也随他离开。 稍后李师将剑谱剑袍带来,众人换上后,李师便带他们去了观音像右侧的内门后厨。 都是刚入山的弟子,都未辟谷,自然要吃饭。 可井九不想。 他很懒,口味也很淡,碗端上来,他便是连筷子也未拿起,可如此行径,李师也未教训半分。 井九独自离开,他走出殿门,看见远方的天暗淡下来,在这个世界里,今夜也是毛月亮。 殿前的观音像旁坐着一人。 微风吹动他红色的衣摆。 井九走过去,他想了想,说道:“你不喜欢他们。” 太平转头,好笑地瞧他一眼:“我为何不喜欢他们?” 井九说道:“猜的。” 太平说道:“那你猜错啦。” 井九心想,对你的事情,我最了解,所以不会错。 就像他知道,那么多的弟子之中,太平最瞩意自己。 太平说道:“一日走来,想必累了,为何不进食?” 井九说道:“没必要。” 太平于是问:“人不可一日滴水不进、寸米不吃,你这说法,可是不敬天理。为何没必要?” 井九说道:“你叫他们吃食,是想第一课便教习他们修道便在一言一行之中,在行路难中,也在吃食之中——” 他顿了顿,说道:“可你忘了,他们很不安。” “嗯?” “他们不像我,上山之前,便死过一些人。他们来时鞋履泥泞,衣衫有血。” 太平含笑说道:“是。来时是死了一些人。连山门也入不了的人,自然是没有天赋,更没必要修道啦。” 井九说道:“不止如此。” “如今,你也在探听他们的心绪。”井九说道,“山里有门道法,叫两心通,你最擅长。” 太平觉得好奇:“你如何知道?” 井九想了想:“你告诉我的,你也想叫我学。我听了,但没有学。”他学的是另一门道法,对付两心通格外有效,于是也知道,那人想探听自己的话。 井九补充道:“因为你总想完全掌控一个人,这很不好。” 太平还是觉得奇怪:“可我从未见过你,也不知道我与你说过。罢了,被你说出来,我这法子便没用了。” 井九沉默片刻。 他看见太平眉眼落寞,好似难过。 井九于是记起来,太平很喜欢恶作剧,也许被自己说出来戳穿,那人不能玩这种把戏,便会失落一些。 井九说道:“不好。” “嗯?” “我没有与他们说。” 太平笑起来:“你这小徒弟怪有意思的。” 他伸出手,戳了井九眉间一下,动作很轻,像风吹过眉心那般轻柔。 井九愣神片刻,他站起来。 太平却像风一般飘走了,只留下掀起的艳色衣袂。 …… 不止他们二人在交谈,殿内的新弟子们都在交谈。 进食的间隙,有人偷偷说:“这饭中会不会下毒?” 有人嘲笑:“凶灵手段残忍,不至于下毒。” 又有人说:“那是否会故意引我们入死路?” “谁又知道?但谁又能一辈子不吃?呸,我都不知道怎么进入这该死的地方!” 一众窸窸窣窣的交谈间,也有几个弟子安静地吃食。 殿外的观音像不知何时将脑袋偏转过来,慈眉善目地望着殿中进食的众人。 李师不知何时站起,他背光立着,居然浑身颤抖,好似极度恐惧:“安静!” “谁准你们饭中讲话的!”李师说道,“都别吃了!自个回厢房去!” 有人大着胆子问:“李师,那厢房于何处?” 李师重重拍了下桌子:“这还用我教?” 李师骂骂咧咧说道:“天黑了就自个儿呆着!别管不住腿四处奔走。命是你们自己的。” 众人噤声,看李师迅速离开,也是自觉不妙,都准备走。 来到殿外,他们才发觉天完全黑下来,那具观音像完全陷落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佛像表情。 众人纷纷散开,如何寻找厢房,也是各自的事情了。 井九却已经安然呆在厢房里,点起一根蜡烛。 香灰的味道慢慢在室内生出,飘起。 他躺在临窗的竹椅上。 这间厢房的格局与众不同,谁也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把竹椅?窗户又为什么是开着的?窗外又为何响起重物挪动的声响? 井九闭眼,似是小憩,他的手指却点在竹椅扶手,敲敲打打,好像在计算。 啪嗒声。 竹窗掩上了。 井九陡然睁开双眼,他的眼睛很亮,锐利得仿佛眸中藏有剑光。 他如有预料,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太平歪头站在门外,举起欲要敲门的手悬在空中。 他笑一声,不请自来,也大大方方地走入屋中:“知道我要来?” “嗯。” 井九说道:“算到了。” 太平大笑起来:“原来如此。” 井九说道:“你不想走。” 太平疑惑:“那倒是没有这意思。” 井九平静说道:“我说,你来了,就不用走了。” 太平:“嗯?” 忽然他后襟一凉,身为掌门真人,居然是毫无防备地被自己新收的小徒弟拎起来,按在了竹椅上。 井九面对着他,说道:“我收到了你的信。” “信?” “嗯。”井九说道,“但你完全不记得了。” 太平叹息:“那还真是可惜。” 井九说道:“信里你让我来找你。我因为一件事,也一定要来找你。” 太平问道:“什么事?” 他的神情很茫然,确实是不记得了。 井九心想,在收到那封信之前,他已经和师兄断绝好多来年的交往了。 于是收到那封信后,他的第一个想法便是找到那个人,问那人一个问题,然后抓住他,或者杀死。 问题是什么不重要,杀了这人的事情,好像也不重要了。 井九说道:“在外面,我们是仇人。” “啊?” 太平歪头,很是无辜:“我不记得了。” 井九心想,他看起来确实不记得了,于是他庆幸自己没有说两人原来是师兄弟,也有些烦。 他在烦那个人为什么不记得了。 为什么那个人做错了许多事,最后却对他一句不记得了,就能通篇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