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蜃（二）

    “兰珊，兰珊……”某个急切的声音，叫醒了睡梦中的兰珊。

    她猛地睁开眼，看见白蛇化作人形，就站在她床前。

    外面天光大亮，阳光大片大片地从半敞的窗棂间洒进来。只是那光亮虽好，却仿佛少了几分温度与流动感，简直像纸上画成的一般——颜料水墨就此干了，画儿也就成了，然而再怎么栩栩如生，也到底只是“如生”，与真的光线终究有一丝区别。

    只不过，作画与赏画的人自然知道孰真孰假，画中之人却是当局者迷。

    兰珊床前的这个年轻男人逆光站着，白色衣衫上的银色暗纹随着衣料起伏而闪着漫不经心的淡辉。它的容颜有些看不真切，但只看那身形轮廓，再听那熟悉的嗓音，不是白蛇还能是谁？

    兰珊立刻起身，先下意识查看了下四周，发现青宇不在，这才松了口气，身子后知后觉地有些软，摇摇晃晃趴进白蛇双臂中，“你怎么来了？”

    温香软玉一瞬入怀，白蛇的身体微微一僵，但相比于之前的青宇，它很快恢复自然地坐下，抬手拍了拍少女的肩头，“我来带你走啊。”

    “青宇去哪里了？”兰珊没应他这句，反而不放心地问起另一个男人的去向。

    “他去禁地之峰找他的两个徒弟了。”白蛇道，“我好不容易绕过结界。来来来，抓紧时间。趁着他们都不在，我们快走。”

    什么？青宇去禁地之峰了？

    他不是说，三天之后才去替换百川与若谷的吗？

    兰珊感到一阵恍惚，因为她既想不起来自己睡前是什么时候，又分辨不清眼下是什么时候，总觉得自己只是一闭眼一睁眼的工夫，不由喃喃出声，“过去三天了吗？”

    白蛇像是没听清她的话，侧头问她，“你说什么？”

    兰珊摇了摇头，在她对时间流逝感到困惑质疑的瞬间，脑海中又自动浮现出一段关于这三天的模糊记忆，立刻补全了缺失三天的空白。

    也许是她身子不好，精力也变差了，这才导致最近刚发生的事情她都要费力想一想才能想起来。

    是了，她的身体还是虚弱，大部分时间都在睡睡醒醒。青宇去找掌门北华议事，告知了三人与她契定命约还将真心血都给了她的事，此举既有违礼德人伦，又危及禁地之峰，乃至于将整个无垢城以及天下众生都至于险地。

    北华真人闻之震怒，且因此开始疑心她的来历和目的，要求青宇和两个弟子立刻斩断与她之间荒唐混乱的关系，并将她先单独送去无垢城的一处地方静养和看管，等查明一切后再定夺她的去留处置。

    青宇却态度坚决，以性命担保她在禁地之峰一事上绝无责任，也没有恶意。并且，他对她也绝不会就此放手，他的两个徒弟也一样。

    北华当即免去了青宇执剑长老一职，并罚他自鞭三十，他又一力担下了百川与凌若谷各要承受的两鞭。只不过因为峰峦事态更紧急，青宇作为守峰人之一目前有要务在身，这三十四鞭的处罚先行记下，延后再刑。

    以前，青宇奉命鞭笞过犯了大错即将被逐出师门的弟子，不过三鞭，那弟子便去了半条命，下山期间的兰珊曾听到榆阳榆芙闲谈提及此事，就此留了个模糊的印象，还暗暗咋舌，青宇作为执剑长老当真执刑严明，却没想到，如今青宇为了她，成了被罚的那个。

    三十四鞭啊！即使青宇修为很高，可北华当然很清楚青宇的能力，他既然要罚，这么多鞭下去，青宇也肯定要吃一番大苦头的。

    这三十四鞭还未落在青宇身上，就已经一鞭又一鞭地抽打在了她的心头。

    峰峦庇佑之力的衰弱日复一日，百川和凌若谷的镇守只是一定程度上保持它不失控，但治标不治本，禁地之峰的状态依旧在不断恶化中。

    这三天，青宇日夜不眠地寻找解决的办法，又显然一无所获。

    兰珊担忧地问他，如果最终都找不到办法，是不是人间就真的只能眼睁睁等来一场无可避免的浩劫。

    青宇看出她心头的惴惴，安慰她此事并非她的责任，事先谁都不知道守峰人不可动情，也不能缺失真心血。他们师徒三人是守峰人，峰峦发生了任何事，导致了任何结果，都是他们的失职与罪过，与她无关。

    可怎么会与她无关呢？

    若非她的一意孤行处心积虑谎话连篇，他们不会爱上她，不会为了“救”她而交出自己的真心血，那就不会引来峰峦之怒，局面也不会这么一发不可收拾。

    她看得出青宇压在平稳语气后的焦心，尽管他说天无绝人之路，让她别跟着忧心。放在相识之初，这个一贯实事求是的男人，并不会说这样大事化小的宽慰之语——这是他对她动情之后，才一点点学会的温柔——可她既已骗了他，又在心生后悔时也帮不了他，甚至于此刻，她还要跟着白蛇一走了之了。

    白蛇示意兰珊快点穿衣服跟自己走，后者虽然接过衣物开始穿，神色却有几分迟疑，动作也越来越慢。

    白蛇自然察觉出她的不对，却又不开口戳破，甚至还神态自若地啧啧摇头，满脸嫌弃她穿得慢的不耐，干脆自己动手帮她穿起来。

    “等等。”兰珊抓住它的手臂，“我……”

    “嗯？”白蛇正在为她系腰带，两人离得极近，被她打断了动作，便低头看向她。

    少女望着它阴柔俊美的面庞，不知要如何开口，好半晌才脸色有些勉强地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青宇说‘情愿’破了，我还以为我得想别的法子才能联系到你。”

    “我来找你，一样的。”白蛇不以为意，“我知道，你也想快点走。”

    兰珊被这句话堵得心头酸涩，又实在无可辩驳。

    “对了，破解了这摄魂术，你有没有受到反噬？”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先前青宇提及此事时，她竟然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此刻见到白蛇才想起来。她又是自责又是歉疚，看向白蛇的目光柔软中饱含担忧。

    白蛇皱眉，夸张地叹了口气，“当然有啊！”眼看着兰珊就要伸手来检查它身上的情况，它微微一偏，躲过她的手，“不过还好，我也很厉害的，这点反噬我扛得住。”它这一开口，身上那股阴柔贵公子的气息荡然无存，只听它话锋一转，再次提醒她，“所以，趁着这会儿青宇师徒三个都不在，你快跟我走，免得再节外生枝。”

    兰珊不想就这么离开，青宇师徒三人为她付出了太多，现在是非常时刻，她要是走了，对他们的打击肯定更大。

    可难道白蛇付出的就不多吗？它不间断地受着大大小小的伤，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她想救敖潭。

    她对着它实在张不开口，说不出自己还想再留下来一段时间的话，又实在不想在这个节骨眼让青宇他们发现她的背叛，心里挣扎犹豫得厉害，“可是……”

    白蛇像是没察觉到她语气里的纠结踟躇，抬头冲她挑眉一笑，颇有几分得色，“看，这个腰带结打得好看吗？”

    兰珊心烦意乱地低下头，看向腰间那个样式简单却又精致漂亮的腰带结，白蛇修长的手指碰了碰那结扣，状似无意地说，“这还是敖潭当初教你打的结扣，我偷学的，像不像？”

    敖潭。

    兰珊呼吸一滞，下意识捏住那个腰带结扣，问白蛇，“他现在情况怎样？”

    白蛇的双眸直直看进她的眼里，好似无形间已将她所有不能言说的心思都洞悉得一清二楚，又好像只是担忧她听了接下来的话会方寸大乱，“你知道的，他的情况之前就不太好了，现在更差了一些。”

    “你已经拿到了真心血，不打算立刻赶去救他吗？”它问。

    兰珊脱口而出，“我当然想立刻去救他！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