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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一立一破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一立一破



    “头者,身之元首,人神之所注,亦为元神之府。其精巧玄妙之处,并非吾辈所能全然洞悉的。”凝丹长老容涵真人再次为兰珊做完一番细致的检查后,才起身对在场的几人说了自己的结论,“眼下的情况,除了静观其变暂无他法,但现状可能再无变化也未可知。”

    在容涵看来,兰珊先前的严重外伤导致脑部受损,从而遗失了往昔的记忆,当时他已下过一次诊断,虽然确保她的性命无碍,但人的记忆能力本就玄奇,她之后能否记起前尘,实在无法给出定论。

    青宇那时心中有愧,且尚不曾对兰珊动心,自然也没有追问如何帮她恢复记忆,只是把人留在了含元殿好生为其调养,打算一切顺其自然。

    可现下,再听容涵说了一遍类似当初的论调,他的心情却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场之人或多或少都有医术的底子,容涵把话讲得明白,大家自然也就都理解了事情的棘手。

    若是将人的记忆比作一张铺得平整的大幅纸张,上面本来书写的篇章都是按照时间顺序依次落笔的。而兰珊失忆之事,便可看作这张纸因为意外被折了起来,那接下来她产生的新记忆,又相当于是在折起纸张的背面,继续撰写新发生的内容。

    如今机缘巧合,许是外力作用,也可能就是单纯脑伤恢复到位,甚至是她情绪上受了什么强烈刺激,从而引发了脑部的剧烈变化,出现恢复记忆的转机——总之,她的晕倒除了体弱的缘故,恐怕也和脑部的变化有关——所以等她醒来,才会是如今的状态。

    至于,她为何想起来了以前的事,就对失忆之后重新接触的人与事都没了印象,容涵的解释也很简单,还是将记忆能力比作一张纸,“那张被折起的纸,许是重新展平了。”

    既然纸张正面重新铺开,又如何看得见背面的内容了呢?

    如果新生的这些记忆足够深刻,仿若墨重泅洇背透纸张,兴许也有可能“字迹”重现,可这谁又说得准?

    所以,在兰珊能不能再重获这段时间记忆的问题上,容涵真人自然无法研判与断言;至于有没有什么手段帮她恢复——且不说兰珊连让这无垢城中她最熟识的青宇三人靠近都不同意,他想上前问诊还需得一旁的国师谭先安抚许久,就算真有什么法子,她肯不肯接受医治夜是个问题。

    而实际上,再退一万步,哪怕兰珊愿意配合,他也确实爱莫能助。

    青宇随着容涵真人一起走到门外,又着重问了几点,包括他觉得可以尝试的恢复兰珊记忆的方案,容涵听罢俱是摇头,甚至不厌其烦地各自拆解分析,讲述了为何这些方案都不可行。

    青宇听完也明白,自己是关心则乱,提的几个想法确实不妥。他倍感失望,浓眉紧皱,回头看了一眼依赖地躲在国师谭怀里,连他们师徒靠近都会明显抗拒的少女,只觉得造化弄人,心口沉闷难当。

    容涵作答时倒也没刻意压低声音,是以他的话,百川与凌若谷自然也都听见了。

    相较于青宇此刻的沉默,满面寒霜的凌若谷眼中依旧带着拒绝接受现实的情绪,而百川的神色却是在平静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深思。

    青宇走回房中,一手一个分别按住了两个徒弟的肩膀,与其说是怕他们冲动生变,倒也像是在告诫他自己,不能在这个当口再生别的变故。

    但因为兰珊醒来后表现出的陌生与抗拒,他们三人也不曾再贸然接近床榻,唯有本不属于无垢城的国师谭,面沉似水又安然自若地坐在床边陪着她。

    一时间,房内的静默之中,竟有一股对峙的意味。

    兰珊觉得有些窒息。

    她是不太敢看向师徒三人的。

    曾经,她骗取他们真心血的最大依仗,就是接近他们后得到的真心与信任,而她计划的成功,也正代表了她对他们的一重重辜负。然而,她刚在蜃的幻境里一遍遍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惨烈而亡,自己也求死不得地循环往复,体验了那么多次的追悔莫及痛不欲生,可现在眼一睁,就又要再辜负他们一回。

    但是,这次不一样……她要先骗过他们,才能救他们。

    她暗下决心,用这样的念头稳住自己,作势惊慌不安地将头埋入敖潭的怀中,也将自己的目光与表情尽量遮掩起来,以免露出破绽——她早就不是计划实施之初对他们来说全然陌生的一个人了,后期与他们相处时的性格也亦假亦真,这样的熟悉程度,她必须小心翼翼地防备着。

    敖潭身上冷冽湛然的气息是久违而熟悉的,只是她与他这般亲近的姿态,却是陌生的。尤其是,男人手臂一收,主动将她拥入怀中抱紧的动作,便是在她早年爱慕之心萌芽长大的梦里,都不曾有过。

    她心下觉得很不习惯,但更怕脸上会带出不对的神色,于是便越发低头垂眸地依偎在敖潭怀中,安静不语。

    只是,她这一垂头,雪白的颈项上,些许暧昧的浅淡红痕便随之显露出来。

    她皮肤娇嫩,本就容易留下痕迹,这些都是进入禁地之峰后,她与青宇师徒交欢时留下的,如今尚不曾消褪完全。

    其实之前容涵真人为她检查时也看到了,不过他是不理这些旁枝错节的,只管做他的诊治。

    而国师谭此刻低头一瞥,扫到这些浅红痕迹,顿时眸光似深冬之潭,乍现森然阴寒,揽住兰珊肩膀的手也不由用力,但只是一瞬他就收了力,低声对她道,“我来了,没事了。”

    他的声音一贯冷然,身上又有着上位强者的压迫感,以及高高在上的疏离淡漠,其实很不好接近。但兰珊一早便习惯了他的个性,此刻的心思又大多放在如何演得更逼真,能让青宇三人深信她忘记了一切上,倒也不曾留意他的不同寻常,只是在肩头吃痛的瞬间缩了一下身体,但随着国师谭放轻了掌下的力度,她也就没去深究刚才是怎么回事。

    这些痕迹,国师谭早在山顶已经看到了。

    甚至于,他还不止一次地,在蜃中看到了少女与三个男人发生的爱欲纠缠。

    他看到了很多:那些拥抱,那些亲吻,那些颠鸾倒凤,那些悱恻缠绵……

    更准确地说,在那些蜃中,他是处于半旁观半感受的角度——他不单单只是在“看”,他也在感受。

    蜃的本质是幻境,但并非完全虚无缥缈,而是依托事实衍生出的。它在溯源追本,兼顾诸多方面现实的基础上,进行合理但不一定是必然的预测,再将之展现出来。

    而在蜃中,按照兰珊意识里的形象去显现的人物,其性格与行为,都需要一些幻力的支撑。所以,除了国师谭自身,那些循环之蜃中的青宇、百川与凌若谷,他们每个人的身上,也都被附上了一丝他的灵力,才显得更加灵动逼真,进而达到让兰珊分辨不出的程度。

    但相应的,兰珊对他们每个人说的每句话,做出的每一个亲昵之举,乃至于双修合欢时的每一个反应与动作,幕后真正感受与面对这些的,也唯有他。

    因为究其根本,青宇师徒三人在蜃中都只是幻象,在这些栩栩如生的虚假人物背后站着的,就是cao纵掌控这些蜃的他。

    所以,虽然入眼的只是雪白颈项上的斑斑红痕,实则国师谭心底强压下去的,是种种记忆的瞬间翻滚,而随之暴涨的,更是阴戾欲狂的情绪。

    在蜃中,青宇几人的死亡,是根据现实的推演,这点不是假的,但其实,也出自他的真实意念。

    只不过,现在不是有所发作的时候,国师谭很清楚,自己现在最需要做成的事,是尽量用最为平和自然的手段,带走兰珊。

    准确地来说,是让兰珊乖乖听话地主动跟他离开。

    他就像是没看到那些欢爱后的痕迹,只是抱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别怕,他们都是之前帮过你的人。”

    他用平静的口吻,轻描淡写地就为“失忆”的兰珊重新定义了青宇师徒三人的身份。

    而兰珊也配合着从他的臂弯中微微抬头,但只露出一双盈盈水眸,大半张俏脸依旧藏在国师谭的怀里,像是有些好奇又有些惊惶地看了他们一眼,就又飞快地重新低下了头,一句话也没说。

    凌若谷当即受不了地往前走了一步,但随着国师谭扫来的一个袖风,加上师傅青宇的喝止,他又硬生生钉住了脚步。

    看着兰珊明显往国师谭怀中缩退了一下的身形,他心底难受极了,“兰珊……”

    少女却是没有再抬头看他的意思。

    百川在一旁轻轻按住师弟的肩膀,叹了一声,“别冲动,你这样会吓到她的。”

    国师谭扫了一眼这个看起来彬彬有礼颇识时务的年轻修士,倒也不曾再咄咄逼人地对凌若谷出手。

    但紧接着,百川转头微微一笑,哪怕兰珊压根不曾看向他,他还是温声细语地对她说道,“兰珊,我就是你之前一直想要找到的兄长。你可不可以,抬头再看一看我?”

    闻言,国师谭冰冷的眼神如寒光一般射向他,百川则毫无畏惧地报以微笑,并继续用温柔而期待的目光看向兰珊。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内心充满了煎熬。国师谭摆明了不想让兰珊与他们再有牵扯,但这一点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斩断他们之间的联系。

    他一派温和的平静下,是比凌若谷激烈得多的情绪。

    少女既然忘记了曾经的相爱,那他就用亲人的羁绊重新系起断掉的联系,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她听信了国师谭的话,将他们看做是什么帮过她的人,而已。

    他甚至不觉得自己在此刻挑明的举动是破釜沉舟,相比而言,他更偏向于认为自己是在破局。

    毕竟兰珊一副只相信国师谭的样子,他如果不抓住时机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也许就要彻底失去她了。

    虚构两人的兄妹身份,本是兰珊在实施计划时追加的后手,因为当时的她并没有十足把握能拿下百川,加上敖潭的情况越发紧迫,她便放出这枚暗镖,以期从另一个亲情的角度命中目标,拿到属于百川的那一滴真心血。

    而此刻,这枚镖却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回旋到了已然“失忆”的她自己身上,并且正中眉心。

    之前的百川有多纠结痛苦,此刻的她就有多惊愕慌张。

    她并没有料想到局面会演变至此,自然也没有准备应对之策。但既然想起了之前的记忆,那么,她苦苦“寻亲”的记忆,也该一并恢复了——这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单看,她要如何接住百川的话,并不露破绽地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