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渎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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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不封站在窗边,仰起头,凝视小窗外的零落春光。留芳谷四季如春,唯独快活林这边四季分明,花期已尽,凋落的桃花花瓣透过铁窗落到了君不封手上。他看着手头的星点粉红,平静如水的面容泛起一道温柔涟漪。 昨夜下了场小雨,密室有些潮。解萦在改造偏窗时已考虑过密室渗水的问题,特意在四周留出专门的出水口,避免雨水浇灌密室,可既然是地下偏窗,有雨,就自然会潲进屋里。 昨夜他和解萦听着雨声,心不在焉地耍皮影,他给解萦唱自己在外这两年学会的梆子戏,唱累了,他还在笑幸好是小雨,要是这雨来得够急够凶,只怕眨眼工夫,密室就会变成水牢。水里泡久了,稍有不慎,只怕自己就会患上风湿。 小姑娘说你哪有这么容易得病,他说不服老不行,这几年的身体情况明显大不如前,现在又在密室里做野猴。 解萦嘴里骂骂咧咧的,从怀里掏出小药瓶,往他嘴里塞药,又踹他屁股逼着他调息,他不动,仅是盯着她看,解萦的气焰更凶了,拿银针扎他xue道,非要看他把这些补药尽数吸收了,才肯收针。 回想起两人昨夜的星星点点,君不封凝视着娇嫩的花瓣,想着随后在自己怀里嘀嘀咕咕的小姑娘,下意识也在笑。 在君不封未曾知晓的角落里,他心尖上的小姑娘正坦然地偷窥他在密室的一举一动。 解萦才应付完前来造访自己的同门,之后还会有几人陆续到访,短期内她无暇回到密室和君不封闲坐,只能趁着同门没来,在暗格偷窥君不封,解解思念的痒。 留意到大哥脸上的温柔笑意,解萦如沐春风,与同门强行交际的疲惫也一扫而空。 前两年的闯荡使她在江湖声名鹊起,连带着在留芳谷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便是自己宣称寡居,甚至颇为明显地摆出了隐居的架势,还是有弟子不顾快活林的恐怖传说,不辞辛劳地来看她。 都是好心上门的同门,解萦也不能太过冷硬,只能这么囫囵地应付着,等待“丧亲”的热潮期彻底过去。 君不封的笑总是让她本能心颤。解萦凝望着屋里的男人,又一次失了神。 之前的一番针锋相对,他们的关系竟奇迹地走向了“愈合”,但彼此其实都对这有意为之的假象心知肚明,也明白他们早已在曾经相交的港口越走越远。 君不封一直在试图猜她之后会做什么,解萦反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想过。非要说的话,她最惦念的还是他坚实有力的身体。 解萦此前不是没有想过趁着君不封睡着时,由着心意一点一点开辟他,让他在无知无觉中习惯这种另类的玩法。而她在那之后,尽可以上演一场大哥全然无知的好戏,还可以对着yuhuo焚身的大哥放声尖酸,尽情地讥讽他是个天生的浪荡货。 但是,与其嘲笑他被培养出的浪荡,还是不如一点一点“告诉”他情事的趣味来得有趣。 解萦很好奇他与她以后会走出怎样的一条路。 是夜,解萦拎着食盒同君不封一起共用晚饭。 许是因为和解萦交了心,君不封稍解心结,又恢复了过往生龙活虎的派头,席间和解萦谈笑风生。可因为他身上不着片缕,而他也已经习惯了这种被迫的清凉,可以泰然处之。此情此景,活像解萦被迫和一个变种的野猴拴到一起,再加持四周的绳索与刑具,怎么看,都是格格不入,滑稽至极。 君不封体内的余毒基本已散得干干净净,解萦这次为他送饭,特意带来了自己新酿的桃花醉。 祁跃离谷后,解萦就成了留芳谷的酿酒大师。在外游历的这两年,解萦也没有闲着,她与各地的高人交流,集各家之所长,先后酿造出几款味道与品质都相当出众的新酒。 这些酒此前仅是分装了几小瓶送给长老们饮用,至于压箱底的几款,她更是舍不得分给别人,一直都在等着君不封回家,让他尝鲜。 君不封喝下酒水的反应也如她所料,男人仅是尝了一口,就讶异地挑起眉,夸赞之声不绝于口,他一杯接一杯地痛饮,不自觉贪了杯。 借着酒劲儿,君不封壮了胆子,开始数落解萦的厨艺。 两年过去,解萦的厨艺没有丝毫长进,反而比以往还要稀松。平时想要吃点好的,她只能去蹭留芳谷大小厨房的伙食。只是这段时间她摆明了在谷里当隐士,这厨房也就不方便去了,只能就地采摘一些野菜,将就着吃。 此前在君不封的照料下,解萦一度很在意平日的吃喝,但君不封不在她身边,她也不见得多在意食物口味的好坏。她对食物并没有像君不封那样强烈的执念,她仅是把它们当成支持自己存活于世的一种无聊必需品。 君不封终日吃着解萦cao办的“大菜”,吃了不到一个月,他实在扛不住了。 “丫头,横竖大哥也回家了,天天被你拴着耍猴也不是办法,咱们还是得好好过日子。你要有心,就给大哥弄点青砖,我自己在屋里垒一个简单土灶,以后你把食材给我直接带过来就成,省得再送饭呢。毕竟你……呃……”君不封又是迎头一杯酒,把到嘴的实话咽了回去。 “灶台暂时安不了,密室也没有放烟囱的地方。想要做饭,就只能去柴房。君不封,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表面上说着要过日子,实际想的只是赶紧挣脱牢笼,再给我一个出其不意,偷偷跑路吧。”解萦的话里有股阴恻恻的揶揄味道,君不封提手灌了半壶酒,哭笑不得道,“你要是担心大哥伺机逃跑,可以让大哥把配料提前为你弄好,这样你只需要下锅翻炒就好。丫头,你说实话,这么久没吃大哥做的饭,你不馋吗?我每天干坐着还馋呢。我一个两手空空的撒手掌柜,现在也就是陪你聊天陪你解解闷,连个猎都打不了,你要是不给我派点活干,让我就这样被你养着,大哥会过意不去的。” 解萦笑着踹了他一脚:“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牲口不就是用来被养的?” “那不一样。”君不封摇头晃脑,竟煞有其事地冲着她学起了狗叫,“我要做有用的牲口。” 解萦乐不可支,直接挂到君不封身上,酒是不让他喝了,在他压抑的低吟声里,她单是轻轻地吮吸他。 每当自己在大哥胸前胡作非为一番,她就感觉自己沉寂的一颗心又活过来一点。 她也有些想念以前总能吃到的烧兔烧鸭了,君不封蕙质兰心,手艺也是一等一的好,平时更是绞尽脑汁,变着花样给她投喂。当然,比起食物如何好吃,她更在意的,是这食物是否出自大哥之手。 她又蓦地想到,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她希望君不封天天绕着自己转,而她也绕着对方转了半生。 年少的许多抉择,只要想到对大哥有用,她就有了无尽的激情去闯去拼,后面甚至荒废了自己从小就喜欢研究的机关术。 她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有用”的人,也渐渐忘了她也似乎是喜爱过什么东西的。她像是一个永不停歇的陀螺,日子终日如赶场,赶完了这一场,总有下一场。 解萦并不觉得自己变成这样有什么不好,君不封就不这样想,偶尔自己嘀咕,也黯然地说是他害了她。解萦被他有形无形影响得多了,偶尔想到,心里确实能涌出几分切实的痛苦。 两年的分离,她切齿地恨君不封恨到现在,也更明白这种无形“塑造”的可怖,她怎么就把人生过成了这个样子?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是只为了一个人。在过往漫长而枯燥的岁月里,她的自我低到了尘埃,如今翻身做主,她的自我依旧稀薄,动辄替她惋惜的,倒是她唯一的神祇。 也不怪那时她那么想杀他。虽然她并不想摆脱对他的迷恋,可谁又想连个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呢? 解萦强行停止联想,怅惘地叹了口气。她噘起嘴,恼哼哼地摆出一副小姑娘的做派,又让他抱她。 君不封好脾气地回应了解萦幼稚的举动,有一言没一语地和她聊着,一边喝酒,一边痛苦地吃菜,总体还是快活。 “说真的,丫头。等你什么时候心情好,咱们一起去赏花吧?”他献宝似的从手心变出一朵花瓣,“我今天在窗边捡到了一朵桃花。大哥自打来到留芳谷,一直是昼伏夜出的,自你长大,咱俩就没有光明正大地在阳光下并排走过。留芳谷的美景,我也没和你好好赏过,有限的几次,我还别有用心……今年我想是没指望了,花期过了。明年后年大后年,等你什么时候想好了,我们就一起去看花,好吗?”他有些羞赧地笑了,解萦在他怀里,看不见他的表情,这让他可以尽情对着脑海里桃花树下的明艳姑娘傻笑。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突兀地要与解萦一起赏花,也许是因为他的小姑娘一直犹如桃花般娇艳,所以看到桃花,他总会想起她。 解萦缠他缠得更紧了些。 留芳谷的美景一直为外人所称道,称这里是当世罕见的世外桃源。就是解萦刚入谷时,也常被里面的奇景吸引得流连忘返。只是待得时间久了,也看惯了谷里的花花草草,她已经很难从中感受到乐趣。倒是大哥,本就是个爱游山玩水赏美景的性子,又向来会为生活的细小快乐心生欣悦。他有很多年没有向自己一本正经地提议关于两个人的打算,解萦很珍惜此刻的来之不易,又难过自己放不下戒心,不能将这个提议当场兑现。 在君不封怀里沉溺的久了,解萦贪婪地嗅着他周身的洁净气息,愈发昏头了。她想在他脆弱的喉结上留下自己的印记,也想就这么不管不顾强要了他。可两人难得美好的相处,她实在不忍心破坏。 解萦磨牙霍霍,忍得辛苦异常,君不封对此毫无自觉,他酒足饭饱,将怀里的解萦稳稳地放到一旁,便满密室的胡蹦乱跳,活动被她压得发麻的腿。锁链牵动的声响分外清晰,解萦神情有异,君不封倒不受影响,单是抱怨老了,连一个伶俐的小姑娘都抱不动。 一番运动之后,他懒洋洋地盘坐在稻草床上,解萦伸手要去给他揉腿,君不封迅捷地向后一闪,高呼男女授受不亲。说完他也笑了,因为知道这句话唯独不应该用在他俩身上。然后他乖乖凑近她,笑得很腼腆,任由解萦柔软的手掌揉着他的的筋腱,眉眼尽是白日捡到花瓣时流露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