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羁旅

    第二章 羁旅(一)

    君不封在分舵养伤的这段时日里,林声竹与茹心那边也不断传来好消息。

    何老四的那两位“护法”为屠魔会立了大功。原来,群龙教此番聚在蜀中,为的是洗劫地处偏僻的富裕山寨,老人就地杀掉,青壮年和妇孺则各有倒卖渠道,一举多得。

    两人此番不仅成功阻止了群龙教的屠戮计划,还联合了几个山寨的势力,对群龙教大部队来了一个瓮中捉鳖,重创了他们的势力。与此同时,他们还让两位“护法”策反了何老四,又让何老四在俘虏里策反有心投诚者。来交代秘密的人多了,群龙教此次行动的真正目的,也就随之浮出水面。

    他们此行依然与奈何庄息息相关。

    屠魔会是武林正道自发建立的组织,总舵主声望堪比武林总舵主,但他们实质还是一群江湖人,群龙教更不用多说,都是武林里十恶不赦的凶徒。奈何庄与他们两派势力均不相同,其历任庄主熟练游走于各方势力之间。

    奈何庄从来只收无依无靠的孤儿为门人。战争年代,奈何庄得以声名鹊起的原因便在于此。而今世道虽然不太平,但勉强有各方势力压制,不至轻易出现祸端。

    但对有心做大的奈何庄而言,这一点“孤儿”,显然满足不了他们扩张的胃口。“没有孤儿,那就创造孤儿”,人口买卖就这么应运而生。只是奈何庄门人虽多,但都是潜伏在各处的钉子,真要大规模行事,求财求色的群龙教,自然就是他们最好的盟友。

    奈何庄也不仅为自己“招揽”门徒,还兼做中间商,将收罗来的妇孺倒卖给西域各国为奴为婢,又间或勾结京中权贵,替他们培养了一批又一批死士。

    何老四三人混迹其中,纯属偶然。他们本是江城附近的水匪,因故成了群龙教的暗桩,便以打家劫舍为名,干起了买卖人口的营生。他们来到白帝城,是因为此前待过的几个据点纷纷被屠魔会捣毁,正赶上群龙教近日有大动作,也就被抓了壮丁。

    摸底摸到最后,就中枝节错乱盘桓,如他们最初所料,果然有贵人参与其中。这次屠杀山寨的主意,便是蜀中巨富那边献的策,而其家族也在暗中扶持奈何庄的人口生意。

    蜀中巨富与朝廷那边关系匪浅,很难不说是宫中哪位贵人的授意。屠魔会虽然在武林中颇具名望,但与朝廷常年关系微妙。蜀中巨富的消息爆出来,这案子,也就基本算查到了头,不能再往下查了。

    案子被迫了结,众人不免愤懑,但借助几方势力向贵人施压,他们还是做得到的。

    而这件事,也就不归君不封这边管了。

    成功解决悬了多年的大案,林声竹出尽风头,一跃成为分舵舵主,君不封虽然中途掉队,但前期探查有功,也被提拔成蜀中分舵的副舵主之一。而茹心隶属总舵,职务暂不变,还是与林声竹一起行事。

    喻文澜提前启程与林声竹一行会合,与茹心还有其他几个总舵的弟兄们押解着重要俘虏回了总舵,林声竹则在不久后带着其他兄弟们返回分舵。

    林声竹升官,分舵里自然少不了一番庆祝,君不封整顿宴席上都忙着喝酒应酬,好不忙碌。可这一切被解萦看在眼里,就成了靠热闹在掩盖伤悲。

    在解萦看来,分明是大哥一人盯完了这桩大案,还险些为此丧命,最后却白白让林声竹长了名望,大哥只捞到一点好。流言蜚语传进来,她就很替君不封不值。

    但解萦人言微轻,又知道大哥和林道长是真心交好,她这点小牢sao说出来,只会让大哥不喜,所以她只能默默坐在角落里生闷气,直到热闹散去,分舵恢复往日平静。

    君不封这几日仗着自己养伤,除了蹭厨房的美酒,就是天天驾着小丫头四处闲逛。林声竹回分舵的第二天,处理积压公务忙得焦头烂额,偏偏这时候,君不封还要来添乱。

    君不封直接冲到林声竹房里,向他讨债。

    解萦近期在君不封的陪伴下从市集上入手了一把新刻刀,因为担心君不封这些天心里不痛快,她从柴房拿了根粗细合适的木材,想要给君不封准备一个小礼物。

    她在水廊的栏杆上坐着,一刀一刀刻着花纹,也留意到君不封进了林声竹的屋子,没过一会儿,君不封被林声竹毫不客气地踢出屋,还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要钱也就算了,你还敢狮子大开口?你个不要脸的死叫花子!”

    解萦最是维护君不封,一听林声竹那边骂人,哪管这是不是分舵的掌舵人,她一溜小跑冲过去,拿着雕了一半的木雕就丢他:“牛鼻子臭道士!不准你这么说我大哥!”

    一句话出来,解萦后面的骂词也收不住,辱骂林声竹的话语,粗鄙难听之至。

    林声竹自小在道观长大,面皮是非一般的薄,一个幼童竟把他骂得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林声竹之前对解萦的印象还是遭逢可怜的小孤女,昨夜宴席上见她,也是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这丫头明明是名门出身,之前也算谈吐不凡,怎么骂起人来可以粗鄙到这种程度?这还能是谁带坏的?一定是君不封这个死叫花子!一个大家闺秀才和君不封混了几天,就被带坏成了这样?

    林声竹怒不可遏,从房中提剑,追着君不封就要刺,骂他为老不尊,带坏小朋友。

    君不封也没想到那样激烈市侩的粗鄙言谈能从一个小仙女模样的丫头嘴里说出来,但林声竹越俎代庖,俨然一副替他管教解萦的样子,他又很不忿,从院里随便扯了根竹竿,他抵挡住林声竹的攻势,痛骂:“小孩子又不会说谎,骂你你就受着,你还管我们丫头说啥?你算哪根葱!”

    解萦本来是想给大哥出头,没成想好心变坏事,大哥反被殃及池鱼,正副舵主在花园斗法,打得不可开交。她赶忙跑到花园,还未伤愈的君不封果然隐隐落了下风,她不清楚林声竹突然变脸的理由是什么,但大哥如果再因此受伤,那就是她的过错。

    解萦越想越难过,不受控地在花园号啕起来。

    她一哭,两个还在互殴的男人就地收手,君不封最是心急,连忙往解萦身边跑。嘴里念着“丫头咋了”,人才凑过去,小姑娘就委委屈屈地往他怀里爬,他一把抱起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哄她。在他的努力下,解萦哭声渐止,熟练地拿他的衣袖擦涕泪。林声竹也不太会对付一个痛哭流涕的小姑娘,想要说点什么缓和气氛,被解萦满含敌意的眼神一瞪,嘴里的话就卡了壳。

    君不封完全不管林声竹那边的冷遇,解萦这里一哭,他的心就都被拴到了自己的小妹子身上。他疼惜地揉着她的脑袋,絮絮叨叨说着一堆没谱的闲话。

    林声竹从未见过君不封这样的神情,再想两人之前在屋里的交际,他突然大笑起来:“你这死叫花子,我算是明白你今天怎么不要酒,改要钱了,开始还以为你是故意找我不痛快,原来你是为了这小女娃。”

    君不封拍着女孩的后背,一脸嫌弃地瞪着林声竹:“我又不是你这牛鼻子,把一个舵主的位置看得比命还重要,你还真把我当贪得无厌的好事之徒了?要我说,你这位置,我才不稀罕,舵主哪有我家妹子重要,给我千金万金我都不换。横竖现在也不打了,那几瓶酒,你折算一下,给个现金结吧。”

    从来最注意形象的林道长翻了个白眼,他摸出钱袋,从里面挑拣了一些碎银,骂骂咧咧地丢到君不封怀里,风似的回了屋。

    解萦本来因为大哥那句“舵主哪有妹子重要”而窃喜不已,见林声竹如此,她又在不忿:“他几个意思!这点小钱!想打发叫花子吗!”

    “这可不就是打发叫花子。”君不封嘿嘿笑着,并不恼,小心将碎银收好,他去不远处把解萦丢出去的木雕捡回来,笑问道:“丫头,这是在雕什么?”

    解萦抓着裙摆,脸红着低下头:“想,想给大哥雕一朵莲花。”

    “莲花?”他蹲下身与她平视,“为什么是莲花?”

    解萦扭捏地摇着头:“就是想给大哥雕一朵。”

    她扭捏的样子甚是娇憨可爱,君不封心里一柔,一点一点分开了她紧攥的右手。

    “你要送大哥礼物,大哥也不能空着手来。”他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摸出一串挂了铃铛的手镯,放到她手心,“声竹那边的好东西不少,这是我刚从他那里讨来的。本来当时看就是个女娃娃的东西,也没人能戴,现在好了,这小铃铛也终于等到主人了。”

    解萦看着手镯,又回看君不封,半天不动弹。男人好气又好笑地点点她的鼻尖:“怎么,这是等着大哥给你戴呢?”

    她毫不掩饰地点点头。

    他把铃铛手镯戴在女孩的左手腕上,解萦晃了晃铃铛,它的声音是有别于其他铃铛的清脆。

    “喜欢吗?”

    “喜欢!”

    “这铃铛名叫摄心,相传东瀛那边有人用它修炼秘术,摄人心魄。”

    “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傻丫头,不掌握摄魂术,铃铛也就只是铃铛,顶多比寻常的铃铛声音清脆些。你就带着吧,以后有用。”

    “什么用?”

    “秘密。”

    “大哥,告诉我嘛。”

    “改掉你骂人粗鄙的坏毛病,大哥就跟你讲。”

    “臭大哥!”她又踢他。

    第二章 羁旅(二)

    君不封与解萦交涉半晌,到底没能用这秘密换来解萦的“低头”。解萦非但不服软,还扬言姓林的臭道士要是再敢欺负君不封,她还骂他。而且下次扔得就不是木头了,手里有什么她砸什么。

    按说解萦出身名门,家教良好,嘴里怎么也不可能蹦出臊得一个成年男人都脸红的混话,君不封从听到解萦骂人的那一刻就在检讨,是不是自己平素和小丫头野腔无调惯了,让她不知不觉学了一身坏,可这检讨来检讨去,问题似乎都不出在他身上。

    桃花树下的一场交谈,让他在心里彻底认了这个妹子。既然是她的大哥,想方设法对她好自是不说,平常也要以身作则。他肚里墨水不多,但孟母三迁的道理他是懂的,他不能带坏她。有了小妹子,别说是脏话了,自家兄弟最近都笑话他最近说得不像“人话”,规规矩矩的样子仿佛被平素拿腔作势的林声竹夺舍了身体。

    解萦来到分舵的时间尚短,每天又不分昼夜地缠着他,似乎没什么和坏坯子交际的机会,既然不是分舵这帮人带坏的,那这混话就只能是以前学会的。

    解萦虽然得了铃铛手镯,但因为君不封的话里隐隐有责备她言辞粗鄙的意思,她不高兴,人不笑了,花也不雕了,专注拿着刻刀怼木头,本来那莲花已经要成型,她这么一乱弄,就成了“朽木不可雕”,做成了一个活生生的“棒槌”。君不封腆着脸蹲到她面前,看到那本来属于自己的礼物被闹脾气的丫头片子弄成这副德行,也有些心疼。

    “丫头。”他讨好地唤她,解萦负气地哼了一声,把“棒槌”丢给他,“乡野丫头登不上台面,当不了君大侠的小妹,礼物给你,拿着东西快走!”

    “这……”他叹了口气,把“棒槌”收进怀里,然后就蹲在原地,静静看着她。

    解萦本是怄气的扭着头,但身体长久保持这个姿势,脖子就有些酸,悄悄回过头,臭大哥居然还在她面前乱晃,笑眯眯地像是在看她笑话。她更生气了,小拳头小腿招呼上去,君不封装作被她一拳打倒的样子,哀哀叫唤,最后又腆着脸凑过来,双手合十向她拜了拜:“是大哥错了,好妹子别生大哥的气。”

    他一服软,解萦也不好再怄气,虽然嘴还是噘着的,人起码可以正眼看他了。君不封见好就收,赶忙借坡下驴,牵着女孩去了后厨。和厨子们唠了一会儿闲嗑,他从里面顺了半口西瓜,又和解萦找了处凉亭乘凉看景。他分好西瓜,一大一小各执一牙,默默吃瓜。

    明显感受到解萦这边心情好了,他试探性着问:“丫头,你这一嘴炮仗话都是跟谁学的,我这一天天的和你在一起,也没听出来这些苗头啊。”

    “你又在嫌弃我?”

    他连忙摆手:“怎么可能,我妹子牙尖嘴利,快人快语,还这么维护我,我高兴都来不及。”

    “那你还……”解萦直接抢走君不封手上的西瓜,气鼓鼓地啃。

    “是大哥嘴笨,大哥给你赔不是,别生大哥的气了。但大哥是真的好奇,你这一番话是从哪儿学的……要不也教教我?你看大哥和道士哥哥凑一起,互骂也是半斤八两,你这么厉害,干脆当我半个师父,省得以后我俩闹矛盾再劳烦你出马。我这个大徒弟直接一通乱喷,先把他给解决了。”

    君不封又在明着给她戴高帽,但解萦很高兴,甚至主动拿递给他一牙西瓜,男人笑得眉眼弯弯的,两三口啃完瓜,又摊着手管她要,解萦便又笑着拿了一牙,自己也拿了一小牙,坐在他身侧慢慢吃。

    “其实没有人特意教过我,以前总被爹爹和二娘锁在柴房里,肚子饿,总得找点事分神,我就干脆听院子里的人讲话,我家后厨有一个大娘,骂人可凶了,家里的那些门客都不敢招惹她。我听得多了,也就记住了。”

    “柴房……饿肚子……”君不封已经无暇顾及解萦的“家学渊源”,前面的那几个词就足以刺痛他。检讨自己时,他根本就没往解萦的“家学”想过,解萦毕竟是大户人家出身,小小年纪,识的字比他都多,可这样早慧的小姑娘实际过着什么日子呢?在父亲二娘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时候,她在柴房里饿肚子。

    君不封甚至连嘴里的西瓜都有些吃不下了。他饿过,所以最懂饥饿的苦。

    要说是后母不疼孩子,也就罢了,可这亲生父亲又是在搞什么?

    最可怜的还是小丫头,她甚至都意识不到这事是不对的,是不应该发生的。她习惯了它,把它当成了一种日常,还在试图拿它当个笑话讲给他听。

    良久,他轻声说:“丫头,那套话,以后用的时候要分场合。声竹那边可以照骂不误,大哥给你撑腰。但在别人面前就不能这么随意了,等你以后学了些武艺傍身,底气足了,谁敢再给你脸色看,你就往死里骂他。”

    解萦缠住他坚实的臂膀,撒娇道:“有大哥在身边,才没人敢给我脸色看。”

    “傻姑娘,我也不可能总在你身边啊。”

    “我不管!”解萦的驴脾气上来了,像头小牛似的顶他。小姑娘身体小小,力气还挺大,一番冲撞,撞得他肋骨生疼,但想到小姑娘以前过的日子,他只是忍着鼻酸,随她在自己怀里胡乱作祟。后面她顶累了,人犯了困,就缠着他的手臂打起了盹。君不封小心把她接到怀里,哄她睡觉的同时,心思也飘到了别处。

    他的身体是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随时和解萦启程。本来他想等完全康复后再带她走,可今天这一番话,他带她出行的想法是越来越急切了。

    君不封名义上是护送解萦去留芳谷学医,实际存的是和小丫头游山玩水的心思。这几日和小丫头闲聊他才了解到,原来这妮子还要再过几个月才满七岁。之前看她的身量,他一直以为,她是一个五岁的小女孩。

    总被关在柴房里不给东西吃的孩子,怎么可能长得高呢。

    要说外面的世界有多好,不一定,但怎么都比那个混蛋父亲给予她的世界要强,他迫不及待地要带着她出行,希望那些崭新的刺激能让她彻底遗忘过往的晦暗。

    心里彻底想明白了,君不封把解萦驮回卧房,转头去后厨讨了壶酒,带着一两样下酒菜,去找林声竹。

    林声竹见他去而复返,冲着他翻了个大白眼。他不跟对方多废话,把自己这边准备尽快启程的打算说了,林声竹也是一愣,结巴道:“你,你不准备帮我处理这些腌臜事了?”

    君不封摊摊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最烦和那些达官贵人打交道了。”

    要说近日的风头全被友人抢了,君不封心里不是没有波动,但他是天生的宽心,又不贪慕权势。林声竹新官上任,第一要务便是与贵人们周旋,看他被繁缛的事务压得焦头烂额,君不封很是幸灾乐祸。莫说是自己这里有要事缠身,就是落得一身清闲,按他腻烦那繁文缛节的性子,也只会在一旁袖手旁观。

    林声竹看君不封神色坚定,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只好轻轻叹了口气:“行吧,那你就去吧。我看你这一去,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

    君不封算了算自己准备带解萦去的地方,也点点头:“差不多。”

    “你这厮,把我丢在这里搞人事,你和个丫头片子游山玩水。我看我那点钱,你也别留着给她存嫁妆了,快都带上当路上的盘缠吧。”

    “那不行,两码事。盘缠我自己这里有,实在不行就路上挣,你那些钱我是得存着,往后我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天天当散财童子了。”

    林声竹嫌弃地摇摇头:“要不以前总说你呢,就好逞英雄,明明自己赚了没多点,转头做好人好事,全贴别人身上了。现在好了吧,需要钱了,一分钱就难倒英雄汉。为了给个小丫头存点嫁妆,有些人啊,脸都不要了。”

    君不封神色不变地干了一杯酒:“浪子回头,为时不晚。丫头离成家也有个好几年呢,我那会儿怎么也能给她熬一笔钱出来。她那个爹,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呢,身家是比不上对方,但也不会委屈了丫头……起码别人有的,我们丫头都要有。”

    “解孟昶要是有你待解萦的一分好,那丫头也不会是现在的驴性子了。”林声竹呷了一口酒,迟疑道,“但你这么惯着她,那丫头的脾气会不会被越惯越坏?”

    “你看她对别人那副期期艾艾的样子,肯定在家里也是那样,连受了委屈都不知道哪里疼。脾气坏就被坏呗,横竖现在难过了还能发泄出来,总比硬憋着强。再者说,她就是脾气再坏,还能坏到哪儿去?要真是坏的没人敢娶,那咱也就不嫁了,省得去婆家受气呢。她要是需要,以后我亲自护送着她去勾栏院玩兔子。”

    “打住打住。哪有把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送去勾栏院玩兔子的,你也真敢说。不封,你也是,自己这终身大事都没着落呢,先把当爹的心都cao上了。”

    “是大哥。”他纠正。

    林声竹踹他:“有什么不同。你也不想想你自己多大年纪。这要是成婚早,你的年纪,可不就能当她爹了。”

    君不封被林声竹一句话噎得彻底没了脾气,悻悻地喝了几口酒,吃完下酒菜,他带上碗筷准备回后厨。临走前,林声竹嘱咐道:“你这趟也别太悠闲,不然总舵主那边我交代不过去,最好明年过年前能见到你。还有,路上要是真遇到困难了,别好面子,该找其他分舵帮忙还是找其……”

    “知道了,啰嗦。”

    解萦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君不封特意赶来唤她起床,叫她收拾行李,两人明日就启程前往留芳谷。

    留芳谷隐匿在终南山中,离长安不远。从蜀中分舵到长安,若是徒步,少说也要三四个月。

    解萦没有太多行李,除了此前添置的衣物和玩具,就是君不封买来的刻刀。

    君不封常年在外,又清楚路途漫长,比起解萦的轻装简行,他显然是“负重而行”了。先前君不封有想过直接带解萦坐马车出行,这样也能放得下准备好的行李。可提到马车,女孩的笑容明显僵在脸上。

    她的上一次马车出游,有的只是潦草、离散与不堪。

    也许现在她还做着被父亲从马车上扔下来的噩梦。

    既然马车这条路行不通,君不封删繁就简,割舍了一部分行李,选择骑马出行。

    两人出发那天,天气晴好,挑了个好时辰,兄妹俩上了路。

    马儿已经老了,只能载着他们慢慢走。

    解萦很喜欢这匹枣红色的老马,在它背上坐着,留芳谷似乎永远是一个触手可及的梦。

    沿途打尖,若是客房有两张床还好,但更多时候只有一张床,君不封把床铺让给解萦,自己打地铺。解萦担心他夜里受凉,牛脾气上来了非要同他在地上一起睡,他只得把小丫头哄上床,自己在屋里支一根绳,佯装在绳上安睡。

    君不封武功虽好,并不是样样精通,起码这“绳艺”是十分不过关,夜里狼狈地栽了几次,还被幸灾乐祸的解萦无情嘲讽,他在客栈老老实实给自己编了张吊床,那吊床平素就挂在马背上。

    君不封知道自己这趟出行,是堂而皇之地犯懒,盘缠也只敢拿往日的积蓄,不敢贪图屠魔会一点便宜,只是他这人平时两袖清风惯了,积蓄本就稀少,这次出行,更是巴不得带着解萦这里转转,那里看看,什么好吃好玩的都要拉着她来享受一番。

    十天后,两人抵达江城。

    早晨要了碗当地特色的牛rou面,再配上刚出锅的豆皮,君不封的盘缠见了底。

    解萦这一路被君不封照顾的妥妥当当,除了吃就是玩,但她是天生的敏感心细,其实早就留意到了君不封的越来越瘪的钱袋。

    吃了不到半碗牛rou面,她又恢复了从前那副哀哀切切的样子。她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恳求君不封不要把她就地卖掉。

    君不封被她气得哭笑不得,连连点她的小脑袋瓜:“你哥哥我就是抓这些倒卖人口的烂人的,怎么你反而上赶着让我去做这种营生。”

    解萦朝他做了个鬼脸,在他耳边私语,君不封一听,更是哭笑不得了。

    “以前还没发现,你这鬼丫头,坏主意是真多。”

    解萦被君不封这么一夸,人得意的快要翘起尾巴,但君不封只是宽和地揉揉她,轻声道:“你这个法子,是兵行险着。要照你说的,把你卖了,我再中途一截,我们讹一笔钱走人,遇见平常人家还好说,咱俩是赚了一笔大的。但万一遇见的是个难缠的对手呢?你就没有考虑过,单打独斗,大哥有可能会输?或者我们不提打不打斗,比如我们本来就遇到了人贩子呢,人家眨眼工夫把你蒙晕,装进袋子里片刻就跑出了大哥的视线,偌大个江城,你让大哥去哪里寻你?”

    解萦回过味儿来,这回是真要哭了。

    君不封没有批评她的意思,但解萦的脸皮是非同一般的薄,她本来以为自己出了个绝妙的好主意,可君不封这么一说,一下就显出了她的思虑不周。

    在君不封面前,她很要强。

    君不封把最后一块豆皮夹给她,笑道:“傻姑娘,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少说也混迹江湖多年,路上没有盘缠是常事,别慌,大哥有法子。”

    第二章 羁旅(三)

    君不封牵着老马,解萦坐在马背上,兄妹俩要去一趟城郊。

    路过城门时,解萦久久望着城墙,迟迟回不过神。君不封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原来她是在看沿街行乞的乞丐——他的老同行。

    两人去了城郊不远处的一个竹林,君不封就地削了根青竹,试了试柔韧度,便当着解萦的面给她花式耍起了竹棍,看得小丫头眼花缭乱,连连叫好。

    他将竹棍背在身后,带着解萦往城里走,还随手摸了些野果给小丫头吃。马背上专心啃果子的小姑娘很是娇憨,看得君不封心内柔肠百结,想早些完成讨钱的家伙事,领着小姑娘走街串巷。

    行至城门,他轻轻拍了拍解萦的小手,笑问道:“大哥刚才那通竹棍,耍得还算潇洒吧?”

    “超厉害!”解萦亢奋的连果子也顾不得吃了,双臂支得老高。

    “那你说,如果我们在闹市卖个艺,怎么也会有一两个人为咱们投点钱吧?”

    “卖艺?”解萦吃惊地瞪着他,似乎没想到君不封嘴里会出现这么一个词。

    君不封也疑惑地看着她:“你没猜出来?那你之前以为大哥的主意是什么?”

    “呃……”解萦没敢说话,只是瞄了瞄街边要饭的乞丐。

    君不封当即会意,无言扶额许久,他还是为这乌龙的荒唐笑出了声:“小丫头,难道在你心里,大哥就只是一个行乞的叫花子吗?”

    “不是的!”男人的话里似乎隐隐有责备之意,她噙着泪,连忙解释,“大哥是我的英雄,是我最崇敬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一个行乞的叫花子’,我也没有瞧不起行乞,瞧不起叫花子,我就是被叫花子救的,大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都听大哥的。”

    “傻妹子,你想哪儿去了,怎么突然就哭了?”他疼惜地替她拭着泪,把她从马背上接下来,让她坐在自己肩上。

    “行乞是咱们这趟旅途的下下下下策,但就算真山穷水尽了,哪怕我重cao老本行,也不会带着你和我一起沦落街头的。丫头,这倒不是我瞧不起乞丐,看不起他们也就等于看不起自己,若不是早年一路行乞,没有别人的善意,我活不到今天。但大哥是在街头摸爬滚打起来的,一个乞儿所遭受的白眼,除非身在其中,否则你是很难想象得到的。行乞固然在我的考虑范畴内,但我不会带上你,我怎么可能会让你跟着我吃苦呢。”

    “大哥……”

    “不多废话了,我看这里地界儿就不错,咱们兄妹也该练摊儿了。”

    解萦还是一脸懵懂,君不封蹭蹭她的小鼻子:“傻姑娘,还真以为你就在一旁干看着啊?你也得来帮忙。”

    君不封把老马栓至一旁,从一直未解开的包袱里摸出一面锣。

    解萦瞪大了眼睛,行李里怎么会有一面锣?

    男人已经很熟练地敲了起来,还是行话般的与妹子初来贵宝刹,家财尽失,只得卖艺赚一点盘缠……

    引来了围观的人,这锣自然就交到了解萦手里,兄妹俩的默契自不多说,君不封使了个眼色,解萦立刻就明白,这是要让她在合适的时候去讨赏银。

    君不封是苦出身,在加入丐帮之前,他流离失所了好些年,讨过饭,卖过艺,表演过杂耍。快要饿死街头时偶然得路过的高僧相救,在对方的帮助下入了丐帮,一路走到现在。但即便在江湖上混得再久,曾经用来活命的家伙事,他是一天也没有忘。

    他开始以为像解萦这样名门出身的大家闺秀,会看不起自己这种下九流,可小姑娘看他耍棍舞刀翻跟头,就像初识那天她看他在江边捉鱼,眼里都是纯然的崇拜。孩童的价值观尚未被世俗浸染,世人眼里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在她看来倒是举世无双。哪怕自己只是个杂耍艺人,小姑娘估计也会巴巴地跟在他身后,和他一起讨生活。

    解萦也确实很佩服君不封,他毕竟是个声名鹊起的大侠客,却丝毫不摆大侠的架子。寻常侠士看来掉价万分的行当,大哥做起来倒是如鱼得水。一套棍法,几个跟斗,便引得围观众人一阵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