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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这场暴雨,还是只让他们来承受吧。

    

27、这场暴雨,还是只让他们来承受吧。

                           

    秋日猎场上。

    宋行远向众人介绍过杨施琅后,便先去处理旁的事了。

    周围的人没有去主动接触杨施琅,他便也就坐在原地,安静地看书。

    直到,有人突然大喊:“喂!”

    杨施琅抬头,他面前正站着一个身着鹅黄色劲装的少女。

    “敢问姑娘是……”

    乍然与这样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对视,宋缎玉愣住,直到杨施琅再次温声询问,她才发觉自己的思维停滞了许久,连带着要说出口的话也卡住。

    宋缎玉那白玉般的脸涨得通红——怎么没人告诉她,杨施琅长成这个样子!无端端地,她联想到了冬日冰山上的一叶雪莲,漂亮、皎洁得不像话。

    “你,”宋缎玉移开视线,咬了咬下唇,还是强撑着提高音量说下去,“待会把脸蒙上!”

    杨施琅的唇角似乎隐去一些笑意,但等她再凝神细看,却发现他依旧保持着淡笑,只见这身穿素白色的少年点点头,随即问道:“只是施琅初来乍到,这蒙面可是什么风俗习惯?还望姑娘能解答一二。”

    风俗习惯?宋缎玉眨眨眼,心下转念:这还真是个好借口。反正只要熬过今日,别让殿下看见这张脸就行!哥哥心思粗,总是不放在心上也就罢了,她作为meimei又同为女子,可太知道殿下喜欢什么样儿的了。可不就是杨施琅这种……这种。

    想着,她又瞄了一眼杨施琅的脸,又想了想哥哥那晒成蜜色的脸,脸色不由得发青——都和母亲说了,别老惯着哥哥,只让他看兵法,也合该多看点话本、长点心思。怎么什么人都往秋日猎上带啊……

    宋缎玉轻咳一声,用拳头抵在嘴角,沈安不止一次说过她,说她每次做坏事的时候表情都会非常的明显,比如会憋不住嘴角的笑意。这回她可千万不能搞砸。

    “蒙面嘛,”宋缎玉故作严肃地拧紧眉,“这里头的规矩可多了!你没说错,这可是我们这儿的一个风俗习惯。”

    糟了。好想笑。宋缎玉死命咬住嘴巴,又背过身去,放下手无声地咧嘴,但声音还是控制得比较平稳:“在我们这儿,所有未曾出嫁的男子,都得蒙面!因为这代表着一个男子的贞洁……嗯,只有自己的妻主才能掀开。非必要的时候,还不能出门呢!”

    “哦?”杨施琅的声音在她的背后传来,听起来有些困惑:“那宋大公子可是已经出嫁了?他没有蒙面,也来去自由。想必是颇受妻主的爱戴吧。”

    宋缎玉想也不想地下意识地回答道:“怎么可能!殿下又不喜欢他那类的!”

    话一出口,她才猛然发觉自己给说漏嘴了。连忙转身,开始弥补:“但是,他一定会嫁给殿下的!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他自然也就不必蒙面了。”

    杨施琅却笑了起来,眉眼间风情流动,如同雪莲抖落瓣上的碎冰,摇曳得令人心生喜爱,难以挪开目光。

    他对宋缎玉说:“那先提前祝贺宋大公子了。想必哪怕殿下不喜他,也会慢慢被打动的。”杨施琅凝视着宋缎玉,轻声道:“毕竟他是极好的人。”

    宋缎玉“哼”了声,得意地说道:“那是自然!在我心里,可不会有人比哥哥更……”她深吸一口气,完了,又说漏嘴。

    杨施琅却好似没听到般,率先转移话题:“只是施琅现下并无可作为蒙面的物品……姑娘可知这附近哪儿能买得到吗?”

    “啊,”宋缎玉看着他认真的模样,诡异地生出了些许的愧疚之心。但很快那点愧疚就被她抛之脑后了——较之先前要施计,蒙住杨施琅的脸,让他不被殿下注意到。

    她现在更好奇,这样的一张脸若是被蒙住一半,会是怎样的模样?还会这般好看吗?

    如果还是这般好看,就该怎么形容来着……欲语还休吗?还是“欲抱琵琶半遮面”?宋缎玉抓了脑袋,挥挥手:“罢了,你直接跟着我去吧。”

    ……

    ……

    说回四年后的今日。

    又是晨起,梧桐殿内。

    杨施琅看着黎平霜离去的背影,若无其事地坐回原位,拿起一本书。

    却看不进去任何字。

    今日是春日宴的闭幕,各国会献上礼物。若是今日她又迎了新人进来……

    杨施琅闭上眼,攥着书页边缘的手指有些泛白。许久,他才自嘲地笑了笑。

    不过,昨夜抱着小霜,倒是难得地梦回从前的事情。

    他梦到了宋家兄妹。梦到宋行远当年是如何地邀请他去秋日猎,宋缎玉又是如何哄骗他说“一个有贞洁的男人该去蒙面”。

    思及此,杨施琅本身有些低沉的心情又好转些许。

    无论他当初存着如何的心思去靠近。但当年的一群少年郎朝夕相处,同在桂花山林里大笑,篝火夜谈。都不是假的。宋家兄妹是真心视他为好友。

    他在后来,也是在真心视他们为好友。

    杨施琅轻叹,实际上,他已经许久都未梦见从前的事了。而昨夜的那场回忆之梦境,就像象征某种联系的彻底断裂——昔年在秋日猎场上的纵马而行,现如今是真真的再也回不去。

    但是要得到某些事物,则势必需要牺牲某些事物。这很公平。

    就像他回到杨家,代价是师傅的离开;就像他能在昨夜拥着她入梦,代价是梦里的一切都不再能重现。

    很公平。

    ……

    太医院内,阳光和煦。

    此时的宋行远已经有好几日未见到黎平霜了。

    但不知道为何,他发觉自己的心情比较平静,甚至称得上是恬然。

    大概是一朝美梦成真。

    纵使过了这么多日,他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哥!”

    忽而,他听见脚步声,便立刻警戒地转过头,正待要呵斥是谁。

    但来人比他更先一步开口,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劈得他当场僵在原地。

    一个人宛若飞鸟般,横冲直撞地飞入他的怀里,撞得猝不及防的他后退大半部。

    宋行远低头去看,恰好看见来人那鹅黄色的衣袖也在半空中挥过,“哥……”

    他不由自主地怔愣在原地许久。

    直到怀里的人抬头望他,他才如梦初醒般低下头,对视上那双与他如出一辙的琥珀色眼眸。

    “小玉……”宋行远从宋缎玉的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扭曲的影子中,呈现出他那正似喜似悲的、弯着的唇角。

    他不由得收敛起那悲笑。思虑着该去说些什么,作为离别四年来的开场白。

    但是到最后,宋行远只是干巴巴地问出一句:“小玉,你是怎么进来的?”

    宋缎玉却毫不在意,只是退后一步,站好,抬手擦了擦眼尾。然后,她才挺起腰杆,示意宋行远低头看她腰间的挂牌。

    “自然是有要事要汇报给陛下,带着公事来的!哥,我现在可是朝廷命官!很重要的,好吧?”宋缎玉铿锵有力地答道。

    宋行远点头,“看出来了”,然后接着问道:“那你是迷路了?这里是太医院。”他的声音很平静,只有那侧放在一旁的手在微微发抖。

    这位纵横沙场,无人能敌的杀神,竟接二连三地在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位女子面前,难以遏制自己的情绪。

    宋行远认真地描摹着宋缎玉的面庞,不禁想:真的是长大了许多。想着想着,忽然有些怅然。四年啊,四年。他就这样缺席了小玉生命里的四年。

    “不,”宋缎玉却对他的情绪仿佛浑然无觉,继续自然地说下去:“是我先汇报完后,陛下便对我说——”

    说到这里,她将自己的眉梢一压,那张娇俏的脸蛋顿时变得有些冷淡,声音也从黄鹂般的清脆变得更为低沉、漠然。

    宋行远的惆怅情绪顿时间灰飞烟灭。

    ——小玉这是在模仿……?

    “‘你先下去吧,你哥哥在太医院。他应该是很想你的,前几日还在哭着喊你呢。若无其他要事,暂住宫中几日也无妨。’”

    “……”宋行远沉默。顷刻后,才否认:“我并没有哭着喊你。”

    宋缎玉长长地“哦——”了一声,也没说信不信,只是点头敷衍说自己知道了。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哥哥不会轻易掉眼泪。只是……

    “所以陛下果然说中了!你偷偷哭了吧。”她趁着宋行远松一口气时,又猛然蹦跶出一句话。看着他无可奈何的神情,宋缎玉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哥哥啊。好像还是那个哥哥。可是呢,又有点不像哥哥了。至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秋日猎场上,纵马大笑,意气风发的哥哥。

    宋缎玉心下刺痛,面上却依旧笑着。

    可是尽管如此,哥哥的状态也比四年前离开前夕时的模样好太多了。原来是要回到平霜姐身边的哥哥,才会是还活着的哥哥。

    这四年里,宋缎玉怨恨过,悲伤过,质疑过。

    难道所谓的儿女之情带来的伤害,就那么大吗,大到足以让他宁愿抛下所有的家人,前往边疆吗?

    随之年龄的增长,宋缎玉反而慢慢地理解了宋行远的选择。

    情伤是真,但是想要戍守边疆,也是真的。若是单一地只用“逃避情感的失败”而去形容宋行远的远走他方。那她宋缎玉又有什么资格被称之为,是他的meimei呢?若是连她都无法理解宋行远,这世间还会有谁理解他?

    “嗯嗯嗯,”宋缎玉一面想着,一面推着宋行远出门,“好啦好啦,我知道了。现在你快和我回去吧。”

    宋行远愣神:“回哪里?”

    “……回家里。”宋缎玉眼中的笑意淡了几分,终于显露出真切的思念和哀伤,“哥,母亲很想你。”

    “——我们都很想你。宋家的每一个人,都在等你回来。”

    四年了,都是如此。

    ……

    “目前就是这样的情况,陛下。”沈安面色肃然地总结道。

    黎平霜坐在上座,辨不清喜怒,只开口问道:“已经派人去勘察、确认过了吗?”

    沈安点头,“是,也为了保险起见,臣前后共派了两拨人。幸存者们也带回了证物。”说道,他示意一旁矗立着的人呈上证物。

    黎平霜却直接起身,走下来,捻起那个证物——这不是旁的什么,而是一些被放置于银盘中央的碎石。它浑身漆黑,有股湿润的铁锈味。碾碎,便会在指腹留下暗红色的痕迹,散发更为浓郁的铁锈味。

    伴随着“滋滋”的声响,黎平霜的指腹被灼烧出一道伤痕,她若无其事地摩挲过指尖,将那些碎土放回银盘。

    直到此时再去细看,才会发现原来那些银盘中央的周围也泛起灼烧的痕迹。

    这些碎土并非平常的碎土,而是取自于边疆撕裂口和“炼塔”入口处的碎土。它们深受魔气的影响,长年累月地被魔兽的毒血浸泡,以至于土壤本身都发生畸变。

    “边疆的撕裂口越来越大,”沈安谨慎地思虑措辞,缓慢地说道:“愈靠近秋日,就会愈难以遏制那些魔兽的涌入,还有魔气的泄露……”

    四下再无旁人,呈现证物的人也悄然退去。偌大的殿堂内唯有黎平霜和沈安二人。

    “时至今日,臣还是认为……不管是边疆,还是‘炼塔’,都应当有人要去驻守,去当那枚‘净化’的器皿……”

    沈安越说,额角流出更多的汗珠。

    反倒是黎平霜先行笑了起来,像说家常话一样地说:“难怪你先前要我支开小玉。这些话让她听了,她怕是要恨死你。”

    “……谢陛下,臣确实不愿令她知晓这些……她本就,”提起宋缎玉,沈安才冷静一点,不再直冒冷汗,顿了下,他才接着说道:“她本就不喜欢我参与她的事,更别说让我提起远哥……但是。”

    沈安苦笑了一下,“但是又有谁比远哥更适合呢。否则当年先帝也不会那么执着于要他成为您的贵君。”

    此时的黎平霜褪去所有的女儿情态,不复在欲海里的失控和疯狂。她站在这个宫殿里,一线天光自窗外倾斜地照进来,映照着她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

    “是啊,”她笑起来,“还有谁比他更适合呢。”

    说罢,黎平霜擦身而过沈安,走向门口,她边走边说道:“今晚是春日宴的闭幕。你还未曾见过丘世子和我新带回来的人吧?”

    沈安回过头,却无法得知那背对着他的年少的帝王,面上该是如何的神情。

    只能听见她落下的声音比落地破碎的珍珠还要生冷、清脆:

    “也许他们比宋行远、杨施琅,都更加合适呢?”

    “——毕竟,我可是耐心地等待了他们整整四年了啊……”

    无声的喟叹落地。

    沈安只躬着身说“是”,心下千百念头一闪而过,最终也化作一声:是啊,四年了。

    在陛下还是殿下时,从炼塔内回来后,便好似见到了什么事,促使她不得不改变许多的选择,比如,迎娶杨施琅,逼走远哥。

    时至今日,沈安还记得,在一个暴雨的深夜,黎平霜叩门找他。

    她问他,自己要去做一件可能会失败,可能会导致国破的事情,但如果成功了,就能让天下焕然一新。问他要不要跟着她,一起去做。

    沈安说,好。说:臣永远会追随殿下。

    只是,不要让宋缎玉参与进来。

    “当然。”黎平霜是如此回答的。她还说,宋家的每一个人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这场暴雨,还是只让他们来承受吧。

    ……

    黎平霜走到门口,伸手虚掩住头顶刺目的日光。

    目之所及,皆是金碧辉煌、宛若高过苍穹的宫殿墙宇。

    其实直到现在,她依旧无法把握自己的计划是否能够顺利进行。这其中含括着太多的不确定和风险。

    包括谢听雨、黎重枝身上的那些谜团……关于情丝,关于过去,她有太多不知道的事情了。无数的谜团团绕、纠缠着,难以解开。

    但是无所谓了。

    都且先去做吧。

    黎平霜笑起来,反正再不会有任何事物会比四年前,她看到的那场幻境还要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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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片是成年体的杨施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