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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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离婚那年我是四十二岁,从那一年开始,我开始“不共楚王言”,再也不掩饰我对这段婚姻的厌烦,借着工作名正言顺的分居。 父母是知情人我不加掩饰,只有南南那里,在她面前我扮演着一个深爱丈夫的妻子,父母作为孩子眼里爱情观的具象投射,如果恩爱那自然最好,但如果不爱,离婚彼此寻找自己的幸福也不失为一个正确示范,可如果不能离婚,那么不能让她看到一对怨偶。 这并不难,他不常回家,哪怕回京也是来去匆匆,回家问问南南的学业和生活,父女一起出去逛街,买一堆我不允许买的东西,偷偷给她留下钱,那是可以和mama抵抗的资本,有了这些她可以随时“离家出走”。 我对此怒不可遏:“不许给她留钱!” “哎哎哎。”他慌忙把钱包收了起来。 “你怎么这样啊!你不给我零花钱也不让爸爸给我!”小姑娘叉腰发脾气,又撅着嘴冲他撒娇,“给我吧,爸爸,我保证不买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小心地看我的脸色,我冷着脸不为所动。 “咳咳,南南,你要什么跟我说好不好,我给你买。” 南南大发脾气:“你只爱mama不爱我!我不要理你了!”说完假哭着回了卧室。 也只有他会信,一边不安地看着我的脸色,一边跟进卧室哄他的女儿。 这么大的孩子还好骗,南南上了大学情窦初开,在饭桌上语出惊人:“我怎么觉得你们俩的相处模式不大对啊?”她叼着筷子歪着头打量了这个打量那个。 我心道不好,但仍笑着问:“哪里不对?有什么不对啊?” “嗯……我老觉得爸爸很怕你,总是看你的脸色,对,是这样。”说完,她点头肯定自己的结论。 我玩笑道:“你是说你爸爸怕老婆吗?” “不对不对,怕老婆不是这样的,我爸爸就像,就像我们班那个正在追校花的学渣一样,小心翼翼地讨好,是的,是这样。” 我哈哈大笑,用胳膊肘轻碰他,于是他也跟着干笑起来。 我一不做二不休,放下筷子,转身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牵起他的手放在我的腰上,对女儿炫耀道:“你说的没错,但你爸爸早就追到了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初识情爱的小姑娘咋咋呼呼地起哄,乐得差点从椅子上倒下去。 看着她欢快的样子,我也忍不住笑起来,但慢慢变成了苦笑。 她不依不饶,去拿拍立得,非要给我们拍照,于是我又吻了一下他的脸颊,这个画面印在了一张感光印纸上。 孩子越大越难骗,在我四十九岁那年难度更是翻倍,他回京了,随着他工作的再次变动,离婚变成了一种奢想,那不再是两个人的事,甚至不再是两个家庭的事,它往大了说有可能“动摇国本”,我彻底死了这条心。 那段时间一家三口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在一个成年女儿的眼皮底下,做一对恩爱夫妻变得异常艰难,她有了男朋友,她知道一对相爱的男女应该是什么样的,其实这里我钻了牛角尖,身边很多老夫老妻就像亲人朋友一样相处,可我们是“假的”,那就要比“真的”更像“真的”。 在厨房里做饭的时候耳鬓厮磨,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的时候分享一个苹果,临行前整理领带,我有时候会觉得索然无味。 “我的家真是好幸福好幸福啊。”南南挂在我的胳膊上感慨,我听到这里觉得这一切都值了。 至于性,就像他控诉的那样,住在一间卧室,我十次能推开九次,那么也是有一次能得手的,数十年如一日,他在床上是粗鲁的蛮干的没有技巧的,不识情解趣的不浪漫的,我没有脸皮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角,唯有忍耐,有时候甚至想问问,你也这样对你其他的女人吗?但终究没有问出口。 再后来他的身份已经不能出现在南南的研究生毕业典礼上,我们母女亲亲热热地贴着脸颊照了相片,然后去给她挑礼物,我预备给她买一套房子。 “我爸爸知道吗?”南南雀跃得不得了。 我正色道:“为什么要和他说,我的钱足够了。” “哇,我的富婆mama。”她的头抵在我肩膀上撒娇。 孩子总是迫不及待地自立,她搬了出去,我回家跟他开诚布公:“你以后尽量不要回家。”他的单位好风光,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从此正式分居。 我这次出国确实给南南带了礼物,抽空去给她送,她却一眼相中了我的包。 “你这个包……” 我失笑:“你们父女俩一个毛病,老打我这个包的主意。” “哎呀,以后出国你再买嘛。” “好好好。”我把钱包纸巾香水从里面拿出来把包腾给她。 她把自己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去,要背着它去跟人在法庭上吵架,这是家里的小律师。 但小律师也有她的烦恼:“mama,你和爸爸一个在国外一个在国内的时候是怎么调试的?” 我一脸茫然:“怎么调试,我没有调试啊。” 她感慨道:“我要是遇到我爸爸那样的老公就好了。” “啊?”我下意识的一脸嫌弃。 “对啊,你看人家的夫人们,哪个不是牺牲自我价值去照顾家庭和老公,我听奶奶说我爸爸从很久以前就特别支持你,为了你的书到处去找出版社,后来你一走就是七年,他一个人在国内又要上班又要带我,反正如果是我,我坚持不下去。” 我吃醋道:“我就知道你偏向你爸爸。” “对,”她坦然承认,“我就是觉得我爸爸怪可怜,你看你,整天挽个法国髻背着名牌包,精致得不得了,我爸爸还上电视呢,你看他在全国人民面前都窝囊成什么样了,你也不管管。” 我气急败坏:“喂!把包还给我!” “不给不给!”她撞到我的怀里耍无赖,“已经成我的了,”又眼睛亮晶晶地从我怀里抬起头来诉说心事,“我男朋友要去美国学习,你说我要不要和他分手啊?” “你们谈谈嘛,好好谈谈,出去多久啊,可能遇到什么问题啊,如果变了心,也不要瞒着对方,能体面地分开也比硬凑在一起好啊。”说到这里我叹了口气。 “可我总觉得,有些事情说出来就不美了,爱情,应该是,应该是When you say nothing at all,对,是这样。” 《诺丁山》里把这句话翻译为“一切尽在不言中”,我和女儿吃了晚饭才回家,哼着这首歌把手放在墙上,把灯全部打开,回头被吓了一跳。 “你怎么回家也不开灯。”我抚了抚鬓角,责怪道。 “你怎么这么开心?”他坐在沙发上笑着问。 我想,我还是没有给女儿做一个好的示范,我们家的小律师在外面到处吵架,到了她男朋友那却希望“一切尽在不言中”,想到这里,我说:“我们谈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