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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株生(下)

    

共株生(下)



    妙月忽然跳起来,吓得怀里的猫猫往兰提怀里一钻,妙月道:“我知道真正的红线是什么了。月老真正搭错线的不是你和我,是我娘和你爹!”

    兰提抱着猫猫愣愣地听,终于有他的脑子处理不了的语言了。

    他抿着嘴唇,等了很久,妙月才平静下来,她重振旗鼓:“我不管,我早就豁出去了。我确实很喜欢你,我坚信世上没有解不开的结。你给我等着!”

    “好,我等着。”

    “你给我听好,如果兰携兰招跟你申请他们特别想快点死,你要尽到做哥哥的责任,给他们灌输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思想。你们家的祖宗祠堂少去,列祖列宗都不知道投胎到哪里去了,不要让祠堂里的空气把脑子闷坏了。”

    “如果天枢跟你背诵兰家家训,你就告诉他,现在你已经违背祖宗,你就是兰家的新祖宗,你说大家都别干了,如果天都剑峰或者你mama来挑衅,你要教大家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赶紧收拾收拾养生,日常积德行善,只有与人为善,才是世上的真章。”

    “你四jiejie比较难办,你给她物色几个男人,她有男人玩,她能稍微分散点注意力,还可以让她顺便练欲女心经,到时候她练成了欲女心经,又会三丹剑,加上她的豪情万丈,她就是丹枫镇家之宝。你们这些男的反正练了也短寿,别练了。让能练欲女心经的女的练!”

    妙月慷慨激昂地直抒胸臆,兰提半张着嘴,他小心翼翼问道:“你来的路上,吃了人参吗?还是吃了火灵芝?”

    妙月跳他大腿上坐着,一时又无声了,只是静静依傍着他:“说来说去,就是不想你死。我不想未来没有你。”

    兰提一直认真聆听妙月的话:“你说的话,很有道理。”

    兰提又在睁眼说瞎话,兰启为商艳云佳偶天成,他也觉得有道理?妙月想起刚刚发疯,有点想笑。

    “我,我这个家主做得很保守,除了想养精蓄锐,亦想保全自身,争取多和你相处的时光。我先前对家人亦有愧疚,也动摇过,现在更不会动摇。你总说吃得下饭是件很珍贵的事,我也很羡慕你的勃勃生机,但光羡慕没有用,我也要努力。”

    “阿携,我再劝一劝。但是这个弟弟赌性太重,他在加高自己作为一条命的筹码,他后来复盘燕西门之战,跟我说收获良多,他就是死,也要死得其所。所以恐怕很难劝。不过如果我一直在,他不会有事。小招也不会。”

    “你说的欲女心经配三丹剑的推广,这个我考虑过。且欲女心经的养成,我一窍不通。欲女心经作为心法来说,需要有男女经验托底。四jiejie确实是最有希望最有可能的先行实践者,但诚如你所言,欲女心经承担三丹剑,是因为你有艳云仙子几十年的功力托底。”

    妙月完整地叹了口气:“只能向天祈求,别打,别打。大家都好好地过日子不好吗,为何非要打得你死我活呢?”

    兰提站起身:“话是这样说的,但就像宣天妩永远也不能原谅翁秋暝,金葵溪的家人也永远不能原谅叶峻霓,总有无法偿还的代价,难以一笔勾销的恩仇。”

    枫叶借着月光在两人身上洒下斑驳的树影,夜风吹来林间浓郁的植物气息,这些植物从丹枫的土地上拔地而起,默默见证着一切。树中潜藏过的秘密,数也数不清了。

    苍白的少年背着一个瘦弱的人,他连自己的配剑都丢在了林中。他什么都不要,什么也没留下,纵然心中迷茫,但前方总有道路,大道广阔。

    他是从地牢里把她带出来的。守卫见到是他,就随口问了几句,就让他抱着她离开了。他砍断她的手链脚链,她说:“带我走吧!”他就想走,他一直都想走。

    李瓮彩做出这样的决心是很难的,她在地牢中见到了那个在脑海里徘徊的人影,却不知道该如何验证。不久前的回忆变得那么模糊,她怎么能一点想不起来呢?

    她想不起来,是她自己在人群中看到了他。她不知道她的与众不同之处,以为自己只是十六岁的小舞女,美丽动人,她想认识这个人,她就追了上去。可真截拦了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两个人面对面脸红,阿彩心知肚明自己的动人之处,既有小小的得意,又有少女的羞涩。对于此时此刻的她来说,一切都是第一次。

    她直抒胸臆:“你很好看,我是李瓮彩。”

    兰招的眼神躲闪,可又变得坚定起来:“在下兰招,阿彩姑娘,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你听说过我吗?”

    “嗯,妙月和四哥总是说起你。我一直都想见到你,今天终于见到了。”

    “为什么想见我呀?”

    人群撞着他们不由得往路边退让,阿彩的大胆让兰招不知所措,阿彩的小手指隐隐约约碰到了他的小手指,阿彩又快乐道:“走呀,我爹今天管不上我了,我们说说话!”

    她没提起那个遥远的猫菇镇,而是绘声绘色地给他讲自己的见闻。

    她比划着:“那个鱼有那么那么大!那个月亮有那么那么圆!还有风波舟,不需要人划船,自己就可以动!船上好多人不适应吐了,我却什么都不觉呢!船舱里有人打呼噜说梦话,我却一想到可以离开南理去中原,还是走水路,就兴奋得睡不着觉!”

    “南理有好多好多巫师,都是特别厉害的人。我看到过一个巫师,她可以让被祭祀杀死的夫妻再次睁开眼睛呢。这对夫妻紧紧相拥,那个丈夫吐出来的血,有个图案,巫师就看那个图案,占卜来年的收成如何,天道吉凶。我又吓得发抖不敢看,又忍不住要看。”

    兰招道:“这种故事我也听说过。我用的剑叫百岁,是我母亲机缘巧合下得到的。听闻那个铸剑师也有一百岁了,他一直铸剑,却没有娶妻生子,死前在炉光里却看到了自己初恋的人影,他始终也没有拥抱过她,便纵身一跃,跳入铸剑炉,浮光幻影,终此一世。”

    阿彩忽然小声道:“你想抱我的话,不用等到你一百岁。那时候你胡子都白了,我就不喜欢你了。”

    兰招和她一起坐在树梢上,他忽然被树叶上的露水打了脸,他以为自己幻听:“什么?”

    “我们南理女子都是这样的!遇见喜欢的阿哥就给他唱歌,他要是接了歌,就代表他也喜欢那个阿妹,两个人就可以请大家吃喜酒了。”

    兰招很担心:“可是,我不会唱歌啊。”

    阿彩对接下来自己的命运浑然不知,她露出了梦一样的微笑:“傻瓜,我教你唱啊。”

    一切恍然如梦,李瓮彩倚着地牢里湿乎乎又腥臭无比的稻草,她呆呆地看着忽然找来的兰招,她轻声问道:“是你吗?我是李瓮彩。”

    “是我。我是兰招,阿彩姑娘,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旁边的李避日发出剧烈的响动:“离她远点!你离她远点!你以为你是第一个吗?你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你滚远点!”

    兰招的剑侍停云进了隔壁的房牢,扯起李避日的头发,对他一阵拳打脚踢。李瓮彩缩在角落里,无声无息,冷眼旁观。

    李避日不断地起死回生他的女儿,也有耐性磨没的时刻。有时他会耐心哄她,让她合理化记忆中的漏洞,有时他厌烦了,将真相都告诉他。上一回,阿彩是无忧无虑的阿彩。这一回,她是知道真相的李瓮彩。

    李避日口吐怨言,指责阿彩不懂感恩,他养育李瓮彩接近四十年,此刻却装聋作哑,弃他不顾,她要为了一个根本不认识的男人抛弃他了!李避日无法接受,在旁凶悍地狂吼着:“李彩,回话!回话啊!没有我在你旁边,你也就是一团烂rou了,不出几个月,你就是一滩脓水!李彩,回话!回话!”

    兰招不是第一个接近阿彩的男子,阿彩也心动过别人,但那些人也就这样,在一次又一次的起死回生中,成为记忆里的疑点,再也不被她想起。

    阿彩绝望地伸出手:“带我走吧。起码现在,我的记忆是完整的。”

    兰招此刻什么都没想,好的,他会带她走。他被兰窈的计划吓到了,他还是无法正视轻易赴死的命运。他一直说,哪里都去不了,但是人长腿了,怎么会哪里都去不了呢?兰招斩断李瓮彩的枷锁,他斩断所有誓言。他背叛了所有人,包括今夜见到阿彩前的他自己。他的背叛,只需要一个理由。她的哀求彻底点燃了他的欲念,走啊,现在就走!

    兰招疯狂的想法在心中滋生,他背着阿彩潜进无人知道的月光之中。也许几个月后,她会在他背上变成鸡皮鹤发的老太婆,又或是变成不懂人言的怪物,又或者真的如李避日所言,阿彩的下场会很惨。但她说,带她走吧。

    他也带走了他自己。夏夜百物茂盛,百鬼夜行,多出他们这一对奇人遁入其中,也有萤火掩护,也有星子追送,一切皆有可能。夏天不要结束,夜晚不要结束,他要带她走。

    兰招消失在了丹枫山庄,乔荣和兰启平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他。

    百岁剑失去了主人。一年后,纹尺平静地从族谱上划掉了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