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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志和应了声“是”,听不出什么情绪:“很清瘦,头发花白,戴眼镜,有点像知识分子。”“在什么地方丢了的?”白志和想了想,报了个地址出来:“大哥,今天从头到尾都很莫名,你……心里有数吗?”半晌,翟海东也没出声音,白志和低着头,默默地等着,脸上的疑惑越来越重,忍不住轻咳一声提了个醒:“大哥?”“唔,不早了,你去吧。”白志和愣了一下,发现自己好像和翟老大的思维不在一个频道上,他虽然心里仍然疑惑,但作为一个完美下属,还是选择了习惯性的服从,应了一声,没再多问,转身走了。人世间最可怕的事,不是妖魔鬼怪,不是枪林弹雨,甚至不是死亡——而是见到那个不想见的自己。翟海东窝在自己的卧室里,把身体团成个球,他听着白志和脚步渐行渐远,慢慢地闭上眼睛,脑子里突然就跳进了一个少年。瘦小而其貌不扬,有点尖嘴猴腮,脸皮下紧紧地包着突出的颧骨,单眼皮,眼珠很小,留出大片的眼白,看上去不那么讨人喜欢,甚至有些猥琐。他总是习惯于沉默不语,习惯于站在他兄弟的影子里,习惯于被人忽略。翟海东认出了那个少年——那个多年前顶着睡狮之名的,可笑的少年人。李说,他是天生的影子。李说这句话的时候,笑容有那么一点飘忽,好像含着意味深长的东西,又好像只是无心。可是听者却留了意。毒狼从小到大,眼里除了饮狐,从来谁都放不下,他敢藐视世界上的一切法则,或许就像是新闻里那些被野兽养大的孩子一样,因为小的时候特殊的经历让他没有机会接受过人类社会的教育,也不肯接受那些潜移默化到每一个人骨血里的法则,不被别人所接受。他活得就像个畜生,却要坦荡得多。醉蛇似乎总是最让人头疼的哪一个,也最光芒万丈的一个,没有人会讨厌这个古道热肠,能用最短的时间和别人称兄道弟的少年。饮狐……是的,还有天才安饮狐。他们“可爱”的小弟弟。翟海东发现,那些年代久远的事情,他已经很难想起来了,他甚至回忆不起醉蛇或者毒狼年轻时候的面孔,唯有安饮狐——安饮狐的那双眼睛。和现在那个安捷有很微妙的差别,年轻的少年好像什么都不往心里去,什么都不争不抢……却总有人把那些东西献给他。人们都说,安饮狐是李看上的接班人。那我呢?翟海东不止一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他才是最早离开父亲,跟着李出来历练的那个,他才是最努力最拼命的那个——他拖着死狗一样的身体回去向李复命的时候,他一身是血九死一生的时候,他风刀霜剑地替李办那些见不得人、也见不得自己的事情时候,安饮狐在哪里?他有什么资格满不在乎地直呼李的名字,他有什么资格每天吊儿郎当的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有什么资格,那样意气风发……翟海东想,自己可能永远只是一头睡着的狮子,看似威武雄壮,没有半点攻击力。他永远也学不会饮狐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放肆和骄狂,那样轰轰烈烈敢叫骂敢纵情、敢生敢死的潇洒。可这不代表他不会憎恨。翟海东忘不了安饮狐那天喝得酩酊大醉的样子,俊美的青年一身酒气,目光却清醒又冰冷,一个字一个字,好像放慢了专门为了让他听清楚一样:“怎么了?你不信?我的证据不够?R?李那个畜生就是害死父亲的人,你敢不敢当面问他?!”“饮狐,我只是……”“觉得他对你有恩义?”饮狐那声冷哼直哼到了他心里,那些压在话里的轻蔑、那些不屑,像是在他身上点了一把看不见的火,“他根本就是个疯子,心理变态的疯子?哥!”一声“哥”叫得他晃了神,翟海东只觉得讽刺,心里像是有另外一个声音,冷冷地对他说:“哥?你配让他叫声哥?安饮狐这一声,你当得起么?你当得起么?”那么一个只能用仰望的人,那么一个他全心全意崇拜的人!他安饮狐说怎么样就怎么样,他凭什么?翟海东悲哀地想,原来自己这将近十年的努力,在安饮狐眼里,只是个认贼作父的笑话。笑话……他忽然可悲得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是笑话。两次倒戈,两次背叛,亲手把刀子捅进安饮狐身体里,又在后来安饮狐被何毒狼囚禁的时候装聋作哑了整整三年。醉蛇说,那可是亲兄弟。那可是亲兄弟……他恨父亲,恨饮狐,恨过那么多的人,可是最后却发现,最恨的人还是自己。先是心理残疾,现在就连生理也残疾了。你看到他,想起了谁?当十多年后的翟海东看见黑衣的时候,想起了谁?=============================================这一宿被噩梦纠缠的,却并不止他一个。安捷觉得一直有那么一个细细的声音,在他耳边哼着歌,一首儿歌,温柔得像是要把他溺在里面。他想起那个下午,也是个放学后的黄昏,在挂断了多次父亲打来的电话以后,何景明带了话,说父亲郑重其事地约自己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里见面。他第一次为了木莲和父亲翻脸,最后摔门而去……安捷不知道,那时候自己睿智的父亲是不是预见了什么,或者,知道了什么。他和木莲相遇太早,早到他还没有足够成熟去处理这样一份倾尽心力的感情。后来,后来怎么样呢?安捷觉得记忆里好像徒然出了个黑洞,一下子把那些人的面孔全部吸了进去,心里越是接近,就越是想要逃避。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心跳如雷。安捷按住胸口,也许是呼吸太猛,也许是错觉,他觉得胸口好像针扎一样的疼。莫匆也无声地坐起来,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叹了口气,试探性地把手搭在安捷的后腰上,没有被拒绝以后,又慢慢地顺着他的脊柱往上爬,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后背,就像是安慰一只受了惊的猫。等待着他的呼吸和心跳平稳下来,绷紧的肌rou慢慢松弛。他从未参与过这个男人的过去,于是这个时侯,只能静默地坐在这里,用体温告诉对方,他再也不是一个人了。长夜漫漫,亏过心的人,各自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