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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珏,方明珏却是忙得脚不沾地。右相头七,风光大葬,方明珏出宫亲自扶灵,棺椁沉入功臣冢,留碑青史。又六日,南越皇帝生辰,年满二十弱冠,当行及冠礼,举国宴。而右相不在,长辈未有,只能按照祖宗规矩,临时将行礼之地从凌霄殿改为城外皇陵宗庙。皇陵与方家宗庙紧挨着,俱在京郊外一处虎踞龙盘之地,依山而建。此时已然三月末,青绿遍野,枝叶抽条,皇陵四周纵然清寂肃穆,也不免被这盎然春意沾上一点欣欣向荣之态。而今日便是从晨起,就落下了蒙蒙细雨,更如净天洗地般,令人心脾畅然,神清气爽。萧乾着一身绣金凤的繁重玄袍,领口铺陈着亮银滚边,腰封裹着金玉,不显半分弱气,反倒因着身姿挺拔,肩宽腿长,而显得英姿飒爽,玉树临风。倒叫除了封后大典几乎再未见过这位男皇后的朝臣们心下一惊。也不知是觉着这为皇后与传言不符,还是确信了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萧乾在这大臣队伍里,瞧见不少熟悉的面孔。想他昔日纵马入京,铁骑绝尘,这里面奴颜媚骨,卑躬屈膝的背主之人,可是不少啊。萧大将军在心里默默将这些人判了刑,然后便收回视线,自顾自地去欣赏缓步走上高台的自家小皇帝。方明珏穿着朝服,头戴冕旒,走上宗庙前的祭天高台。高台上三炷如竹竿般长粗的香袅袅腾起青烟,半点不惧细雨微风。方明珏行过那些琐碎繁杂的规矩,最后手持三炷香,拜了三拜。天际忽来一阵风,将他的衣袍掀起,猎猎作响。他双臂一展,将香插.入宝鼎中,在一片沉郁香气与雨雾烟岚笼罩下,整个人如鸟展翅,欲要乘风而去。萧乾瞧着那清瘦背影,心里却想着,这般久,想必都淋湿了。敬了香,这礼算是成了一半,剩下一半便是长者赐字。方明珏上头并无长者了,常裕禄之前勉强算半个,如今却禁足在京,未曾跟来,便是来了,方明珏想必也用不起这等jian臣想出的字。“宗庙有取字签筒,便抽一支吧。”方明珏不甚在意道。大臣们本来就是看热闹的,跑这么大老远,不情不愿,如今自然没意见,小皇帝随意折腾,反正名字也不是安在他们头上。萧乾见状,寻个借口溜了片刻,再回来,便同朝臣们侯在宗庙外。方明珏进了门,小德子铺下蒲团,窦宁捧来签筒。方明珏跪在祖宗牌位前,摇了摇,掉出一支来。捡起来一看,正是“君匪”二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此人美好得,在我心中如同美玉一般。半点容不得亵渎,半点容不得玷污。温润无瑕,君子端方。指腹摩挲过签上字迹,翻过来一看,果然染上了墨渍。方明珏唇角不动,眉眼却不由弯了弯。这名字,倒也算得上半个长者赐吧。及冠礼后,再在山脚下行宫歇一宿,次日便该回返京城,举行国宴。但一行人刚刚下山,却见天边风云变幻,竟是顷刻工夫,微风变狂号,细雨骤然如豆,倾盆落下。大雨冲刷京城的青石板街,水色流动,光可鉴人。顾战戚在嘈杂的雨声里披着蓑笠,挨着街边店铺落下珠帘雨滴的屋檐快步走。夜色在身后背远,前面门廊上悬着的灯笼在风雨中晃了几晃,明明灭灭。一辆马车从街道上飞驰而来,所过之处,水花四溅。“顾大人!”马车停在顾战戚身边,车帘掀起来,传来一声呼喊。顾战戚吓了一跳,一脚踩进水里,骂了几声晦气,又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走过去,没好气道:“大半夜,叫魂呢!”马车里的人却半点没恼,将样东西囫囵塞到他手里,压低的声音在越来越大的雨声里几乎要被淹没:“守住北城门,禁止往来通信……过了今夜,大事可定矣!”顾战戚还有些混沌的脑子一激灵醒了。他攥着手里的东西,等马车走了,到了有光的地方一看,竟是一块城防卫副统领的令牌。若他记得没错,城防卫副统领乃至统领,全都是杨晋的人马,常裕禄的人竟能搞来那位副统领的令牌……最近坊间传闻,民声已然变了……皇上今日又不在京城,明日才能回宫……思及此,顾战戚悚然一惊。方泽颢也是一惊。他睡得正安稳,却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拽了起来,囫囵地套上衣裳,架着往外去。他迷迷瞪瞪一低头,对上衣袍上的五爪金龙,立时便如覆冰溅雪般,清醒了。卧病的常太师攥着他的手腕,将他拉上马车,“世子,陛下于宗庙雨夜遇难,已然驾崩了。南越不可一日无主,此间天下唯殿下乃是皇室血脉,又天资聪颖,有治世之才。臣跪请殿下登基,以安民心。”常裕禄盯着方泽颢的眼睛,“明日朝堂上,我这般说,你便应着,可记住了?”冷汗湿透夹背,恨意翻涌,方泽颢垂着头:“……记住了,太师。”是夜,雨声喧嚣。护国寺丧钟九九八十一声,是为帝崩。第47章雨夜混乱与护国寺的丧钟同时传遍京城的,是当朝皇帝的罪己诏。一个皇帝,除非真是国破城亡,朝不保夕,皇位都坐不住,不然是不会亲手毁掉自己的名声,下一封罪己诏的。而这罪己诏里陈列的几大罪状,诸如荒.yin无度、穷奢极欲、不理政事……只有一个男皇后,吃饭还全靠皇后外带,为了批奏折连皇后都用上的方明珏真的是完全名不副实。但这封伪造的罪己诏无人敢怀疑。几乎一夜之间,整个京城本来鱼龙混杂,各方势力相互抗衡的局面陡然一变,似是被这雨水洗净,全压成了一面倒的局势。往日里所有人都小瞧了常太师。他不仅做到了文官之首,还将他的根系扎进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当顾战戚拿着副统领令牌前往北城门时,才知道这老狐狸隐藏得有多深——这看似姓杨的城防卫,竟几乎全是常太师的嫡系人马。令牌一到,城门处立刻混乱,有大半士兵当即拔刀,砍向自己的同伴。然而混乱很快平息,血水混合着雨水,贴着城墙根汩汩而流。剩余的人很快集合起来,将城门封死,又占领了城墙上,彻底控制住了一方城门。如同这样的混乱,在其它三面城门处都先后发生。这京城在短短两个时辰内,被封成了铁桶。困笼已成,不论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杨晋,还是身在皇陵的方明珏,都已来不及再做反应。顾战戚在大雨里肃立,望着远方微白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