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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岳辰晴正在笑嘻嘻地跟他四舅讲东西,眉飞色舞的样子,但慕容楚衣照例还是不搭理他,一脸淡漠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江夜雪看了一会儿,将目光转开了,说道:“我确实也是不讨人喜欢的。”顾茫就挪了挪位置,给他也腾了个地。两人默默无声地看着窗外飘着的细雪,顾茫忽然瞥了瞥他的腿,问道:“你为什么一直坐着?”“……打仗时受了伤,再也站不起来了。”顾茫没有立刻说话,他又咬了几口烧饼,实在受不了葱油的味道,便忽然把饼子递给江夜雪:“吃吗?”江夜雪:“……”几许沉默后,江夜雪叹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顾茫微微睁大眼睛:“你以前也认识我?”江夜雪笑道:“……天下谁人不识君。”顾茫道:“我……听太不懂。”“我以前确实认识你。我、你、羲和君、陆展星,那时候时常一起配合着南征北战。”江夜雪说着,看了一眼顾茫手中的烧饼,“你那时候吃不掉的东西,也喜欢塞给我们。”顾茫怔忡地看着他:“这么说,你也是我的故人?”“是啊。”江夜雪道,“一起生死与共过的。”他轻声叹道,“所以我恨不了你。”顾茫垂眸道:“可是墨熄恨我。”江夜雪轻轻笑了一下,望着夜幕的黑眼睛流淌着宁静而通透的光泽:“话虽没错,可这世上最不想恨你的人,恐怕就是他了。”“……是吗?”“是啊。”雪花伏在窗棂上,被殿内流照的灯光浸成橘色。江夜雪整了整肩上披着的寒衣,和顾茫一同赏了会儿雪,说道:“他从前其实待你不薄。”顾茫没吭声。江夜雪的嗓音和缓低沉:“你被困重围了,他性命不要也要救你。你重伤昏迷了,他几天几夜都没有沾过床守着你。你获封嘉奖,他比自己得了功勋还要开心。你讲笑话……他那么严肃的人,就一直坐在士卒之间看着你,看你眉飞色舞地讲完,他第一个笑。”“但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到底是历经苦楚看透生死的人,他没有什么浓墨重彩的感情掺杂其中,只是像与旧友心平气和地谈及往事。语气和神情都是清淡的。可是顾茫在他的字句之间陷入怔忡,他仿佛能捕捞到一些模糊的影子,一些过往的残片——一个拥挤热闹的小酒馆里,气氛热烈,将士喧闹。他站在椅子上,笑嘻嘻地和下面的人吹牛聊天。视线倏地游曳过,下面欢腾吵嚷的脸庞,他都记不清了,可是一抬眼,却瞧见酒柜旁边坐着的那个青年。腰背挺直,目光温柔,隔着热闹的人群专注地凝视着他。那一瞬的心跳,在此刻被再次唤醒。还有那些方才想起来的誓言,尽管从前的自己并没有选择相信,可不管怎样,至少他能感觉到墨熄说的时候是真心的--“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会给你一个家的。”“你再等等我……”顾茫闭了闭眼睛,一时没再吭声。江夜雪道:“如果不是你抛弃他,伤害他,触了他的底线和逆鳞,他又怎会恨你。一直以来他都在护着你,外面的风雨他都愿意给你挡——但你却在他的身下给他捅刀子。”顾茫心中一颤。是吗?是这样吗……他想起墨熄紧攥着他的手,抵在胸口低诉的样子。墨熄说,你差一点就要了我的命。“人心都是rou长的,他护了太久,能付出的,都付出了。他是个贵族,是重华出身最高的公子之一,他的祖辈世代功勋,家族荣耀纤尘不染,但他为了你,当年把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差不多做了个遍。”“是你最后给他的那一刀,让他护不住了。”从没有人对顾茫说过这样的话,更何况哪怕早几年说了,他也不会信。可是这一段时日与墨熄的接触,这些天想起的往事,让顾茫在江夜雪的低诉中心乱如麻。顾茫的蓝眼睛闪烁着:“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江夜雪道:“我曾是你的同袍,也是他的。”他略一斟酌,目光有些复杂,“我不是很想再见到你们彼此伤害。”顾茫发了会儿呆,像是在抓住最后的浮草来解释自己曾经的过错。他几乎是有些无助地说:“可他也……也很凶,他说我很脏……”“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他生平最恨的事情就是背叛。”顾茫愣住了:“他为什么最恨这个?”江夜雪沉默片刻,道:“今夜我本只是想与你闲说几句,但是……”他顿了顿,还是叹了口气,“罢了。说都说一半了,也无妨。我且问你,你知道他父亲弗陵君是怎么牺牲的吗?”顾茫摇了摇头。“是因为一个叛徒。”江夜雪说着,回头看着他:“弗陵君当年与燎军作战,却不料副帅投了敌,反水将驻地围城逼至绝境。他为了让百姓撤离,被那叛徒活捉。”顾茫睁大眼睛:“然后呢?”“那个叛徒为了讨燎君欢心,将昔弗陵君亲手杀害,割了他脑袋,夺了他的灵核,献与敌国,并因此大获封赏——而后那人和你当年一样,直接被封了将军。”字句血腥入耳,扎入肺腑。顾茫的手微微颤抖着。“更为讽刺的是,在弗陵君未来得及寄出的家书中,他竟还在夸那个叛徒重情重义,说有此兄弟,家人不必担心。”江夜雪望着自己的膝头,低叹道,“他还在说,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弗陵君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给了对方,可他的兄弟连一具完整的躯骸都没有给他的家人留下。棺椁入城的时候,弗陵君骨血破碎,肢体分离,死无全尸。”江夜雪转头看着面色苍白的顾茫。“那一年,墨熄只有七岁。”顾茫像被块垒噎住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顾茫,现在你知道羲和君为什么那么痛恨背叛了么?”江夜雪顿了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