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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遗风x谢渊/3果然还是打一架吧4到底打起来了

    雨像是一片细丝。

    从那头到这头,天地被细密地连起,像在青色的绣布上一针针勾勒出线痕,痕迹连成一片,却分不清到底在绣什么。

    王遗风看着身侧的绣娘一点点在白缎子上勾一朵牡丹。他站在屋角的廊柱后,那绣娘没有发现他,在廊外的雨声中继续手里的活计。

    雨声越来越密集。从成片的线到混乱的鼓点,再到成打的鸡蛋之类的东西落向大地。不断地向下落,好像只要这么落下去,就能把整个天空的水都倒个干净,把天池直接倾入人间。

    海是天上的池。

    是否整个海洋都会落下来。

    庭院里的水越积越多,渐渐被打得冒烟,到处都是水滴与水面碰撞溅起的波光。

    谢渊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突然从上方跳下,稳稳落在廊边,踩着精致的栏杆翻进长廊内,在绣娘惊恐的眼神中跳到旁边,拍上谢渊的肩,那态度好像他谢渊才是恶人谷谷主,王遗风才是一身正气的江湖侠客。

    “你一定要这么突然么?”

    谢渊抬手捋了捋自己的额发,他全身湿透了,雨水顺着发角向下滑,在那张男人的面容上刻下一道水痕。衣服也贴在身上,紧紧包裹着他的躯干,王遗风只看一眼就移开视线,彻底明白了绣娘到底为什么那么惊恐。

    “这不是突然下雨嘛。”谢渊随口胡扯,同时转身对绣娘赔不是,小姑娘怯怯点头,然后转身就跑,看起来还是把他们当成了可疑人物——其实确实是。

    毕竟,这是别人的宅子,王遗风是未经许可闯进来的,而谢渊是在这里做客。王遗风不太关心这是什么人的什么宴,毕竟没什么名堂,谢渊也是孤身前来,多半是已经退出江湖的人请上几个旧友。谢渊这人朋友遍天下,而王遗风只是来找他打架。

    “打架之前先等雨停吧?”谢渊顺手拧了拧衣服,把衣摆的水拧出去。王遗风皱眉看着他,自从上次他们没打起来,而是在小屋里抵足而眠后,他就不太愿意这么面对谢渊,总觉得对方的举动里带了别的含义,但他不能挑明,因而没办法阻止。

    “怎么了?你想在雨里打?”谢渊的目光在他领口一停,王遗风下意识退开,又意识到自己反应太激烈,不自在地偏开头:“这里有你的换洗衣服,可没有我的。”

    “穿我的。”

    “……”

    王遗风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退下去。就算不挑明,也不能再沉默——再这么下去谢渊真的要得寸进尺到掰扯不清。

    “好啊,穿你的。然后我蒙着脸对你家的人点点头,他们认出衣服就放我进门,到时候——”

    “到时候你就在随便哪道需要令牌的门前卡住,然后全江湖都开始传你偷袭我被捕。”

    “到时候我就进门开始手舞足蹈,让全江湖传你失心疯。”

    谢渊:“?”

    这好像不是王遗风的作风,身为受害人,谢渊笑出了声。

    王遗风手舞足蹈,这场景要是能看到,被江湖传失心疯也无所谓啊。

    “……就在这里打吧。”

    “不了不了,有的时候,人还是更宽容和忍让一点更能得到他人的赞扬与关注……嗯……我的意思是说,不要每天想着打架,和平一点。”

    恶人谷谷主:“?”

    谢渊到底是正道的人,他对挑明某些事的负担似乎没有王遗风这么重,甚至能拿这个调侃对方:“都这时候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能好点吗?别每天苦大仇深的。就像现在,”他忽然凑近一步,谢渊本能地往后躲,后背撞上墙壁,“难得在同一条屋廊里躲雨,气氛别这么僵硬。我觉得我们应该……”

    “我觉得你应该离我远点。”

    谢渊不说话,看着他笑。

    “……”王遗风的目光无可奈何地移开,又移回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次轮到谢渊卡住了。

    他愣了好一会,才叹气道:“也没什么。不能这么安安静静地站一会吗?就这么平静地站一会,什么也不用做啊。”

    两个日理万机的人注视着彼此,然后王遗风与谢渊擦肩而过,单手撑在刚才后者踩过的栏杆上,放松地靠上去。雨贴着他的鼻尖向下滑,留下一片湿润的水汽。

    “好啊,”他说,“那就爽快点。要做点别的什么?”

    谢渊站到他身边,半靠半趴着,指尖搭在他手侧,隔了几寸,像是漫不经心,又像是询问。

    王遗风闭了闭眼,直接抬手按上对方的手背。

    他们都没看对方。只是这么一个按着一个,望着栏杆外的雨,听着满园的水声。

    好一会,谢渊试着抬起指尖,轻轻一刮对方的食指指侧。后者猛地一抖,但没动。

    他堂堂盟主,什么时候用过这么小心的力,蹭一个绝对不会随便受伤的人。

    但他还是蹭了。又蹭了一次,轻飘飘地,绕上对方的指背,自指甲下侧滑向上侧,稍微抬起对方的五指,将自己的手指滑过去,直到两人十指交扣。

    雨声越来越密集,将两个人笼罩,仿佛天空翻转下来,穿过长风,终于撞入地面。

    王遗风稍微收紧手指,扣住对方的手。他什么都没想,在战斗中两个人的手碰撞过无数次,但这是第一次,他只是这么握着,就觉得血液在快速地流淌。想去战斗,想去奔跑,或者想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看着雨,仿佛这是一层将他们与世界隔开的结界。

    和谢渊独处真的很危险,他模糊地想。

    鼻尖有种被雨打出的泥土的腥味。

    谢渊转动手腕,慢慢往他这边推,让两个人的手掌也贴在一起。他们传递着彼此的体温,指尖相互碰撞,指甲不时打在一起,与战斗完全无关的、说不上疼痛的触感让双方指尖都发抖。很奇怪。这么多年了,无论如何都没必要像个傻子一样在这里玩什么纯情游戏,但他们就是互相逗着指尖,好像那是什么鸟似的。

    雨声开始变小。

    王遗风点了点他的手背,将手抽走了。

    “来打架。”他说。

    谢渊终于转头看他,看到那人垂着眼,跳出栏杆,站在满是新芽的、湿润的土地上。

    ——从这边走。

    绕过廊柱,翻过栅栏,快速藏进阴影再立刻跳出,然后——

    王遗风毫不留情地给了谢渊一拳头。

    两个人都没有使用任何武器,以拳对拳,在江南这不太大的地方互殴。以他们两个真正战斗时的态度而言,此时的状态绝对只能说是“斗殴”。他们在一条回廊里互相攻击,从廊柱间绕过,再踏上栏杆,并最终落到廊外的花园,在刚下过雨的地方沾了一脚的泥。

    王遗风隐约记得自己之前听过一个人说书,前因后果他都忘了,只记得一句,“你们知道江湖人打架时为什么要‘嘿’‘哈’地喊吗?”

    当时还没爬到恶人谷谷主这步的王遗风听到答案后愣了愣,差点笑喷。

    此时此刻,面对着谢渊,他忽然就想起那个不知多久前的笑话。

    “谢渊,”他隔着三棵灌木向对方开口,“人打架的时候为什么要‘嘿’‘哈’地喊?”

    “这有什么为什么……喊出来更舒服一点,真气运行得更顺?”

    “因为,”王遗风板着一张一本正经的脸,说着当年说书人臆测江湖的发言,“疼。”

    谢渊:“……”

    他一个没绷住当场笑场,被王遗风抓住机会往后一摔,两个人滚到稍微干燥点的地方,抓着彼此的手腕角力。谢渊笑得没力气,被他按在地上,紧紧压着腰腹,难以用力,“这算什么,这是什么江湖最新的暗器吗……”

    “嗯,”王遗风也忍不住笑起来,“专门对付你这种打架还有心情听对面说话的人。”

    “但是这个解释也太靠谱了,”谢渊笑得试图蜷起身,被对方按着膝盖压平,“一拳打到你身上我也会疼的!”

    “你疼什么,你的拳头缺那点力气吗。”

    谢渊忽然默了默,表情颇为尴尬。

    “……?你受伤了?还是有什么原因没办法——”

    “我突然想到可以回答‘我心疼’……咳。”谢渊自己说出这话,自己觉得没脸没皮好不害臊,“这个……我的意思就是,毕竟你这个笑话恨不符合我们的实际……”

    “那你笑什么。”

    “……我没练武之前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我觉得是为了帅。”

    这次是王遗风笑得锤对方手腕。

    “难道不帅吗?”

    “帅,嗯,很帅……确实,要说为了帅完全可以理解。”王遗风故作深沉道,“所以谢渊谢盟主,你每次抬手前,想的真的是这个吗?”

    “怎么可能。习惯,习惯了。”谢渊摸摸鼻子,发现自己说不出个所以然,毕竟不存在“只有大声呼喊招式才能释放”这种神秘的设定,“我只是……嗯,单纯地觉得这时候应该喊一嗓子。”

    “嗯,很帅。”

    “别说得好像你不在意帅不帅一样。”

    “为什么要在意那个,”恶人谷谷主坚持自己的逻辑,“又不疼。”

    有时候,谢渊真想放弃自己的一切形象,拎着王遗风把人给办了。王遗风说这种话时有种冷漠感,好像他在说的不是出招,而是真正的杀戮。但他又偏偏没在说杀戮,因而话语中的危机感褪去,只剩下一股狠劲。

    “不疼吗?”

    “疼什么。”

    “一开始练的时候也疼吧。因为那时候疼狠了,才会养成这种习惯吧。”

    王遗风不知道。他觉得自己没有,但谢渊这么一说,他忽然就不确定了。

    谢渊抬起手,把坐在自己身上、限制自己行动的人拉下来,对着肩膀来了一拳。那一下指根的骨头狠狠硌在王遗风肩膀,后者倒吸一口冷气,猛地抓住他的手腕。

    “做什么……”

    “向你实际演示‘疼得喊’。”

    “……你是不是有点问题。”王遗风拽着他的手检查,“你以为哪边更疼?”

    “你心疼。”

    王遗风当场甩开他的手,挣开对方,拍拍身上的土,在心里检讨自己为什么要和这种人多话。

    “你心疼。”谢渊重复了一遍,怎么看怎么欠打。

    “我心烦。”

    谢渊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突然把手藏到背后,耸了耸肩:“那不折腾你了。你也该回去了,我们各回各——”

    “手给我看看。”

    “真没事。”谢渊脸上是熟悉的笑容,那笑意让王遗风眉间发紧,“好了,我先撤了,你也——”

    王遗风猛地拽过他,强行按住他的手背,检查那片红痕。谢渊的手和他一样,有习武之人的特点,算不上修长,但相当有力。此时这只手顺从地被他拽着,感觉多少有点奇怪。

    确实只是红痕。一小片红色的痕迹,看起来不疼不痒,完全没什么问题。王遗风捏着他的手,看看他,再看看手,再看看他,终于看到了藏不住的笑意。

    “耍我?”

    “我都说了真没事……”

    “谢渊。”王遗风咬着牙,挤出这句话,“你应该去开个副职,”

    谢渊抬头对他笑了笑,顺着他的话往下接:“说书?”

    “诈骗。”

    谢渊一口气没上来,当场噎住。

    他谢渊统领浩气盟这么久,第一次有人说他适合坑蒙拐骗……算了,谁让对面是恶人谷呢。

    刚被他骗了的恶人谷十分理直气壮,推开他站起身,再次清理自己的衣服。打架总是难免沾灰,沾灰又很有失身份,然而最有失身份的是不打架——当江湖人的首领就是这么麻烦,总得打架,沾灰,再清理。

    听起来就和“嘿哈是因为疼”一样朴素又让人无可奈何。

    和他一样明白这种无可奈何的人就起身,又突然抱住他压下去,把他结结实实按进土里,滚了他一身灰。

    “谢——渊——”

    “王——遗——风——”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语气如同正邪决战,江湖命运就在今晚。然而实际上,谢渊紧紧抱着他,而他甚至不想挣开。

    真麻烦。

    所以说一开始就觉得会很麻烦,干脆就不要伸手……

    但他还是抬起手,反拥住对方,叹了口气。

    “……脏了。”

    “身上吗?”

    “……”

    王遗风吸了口气,又吐出来。

    “可能是心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