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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她很爱哭。

    

她知道她很爱哭。



    许恩宁曾经想过,人可不可以在最美丽的年纪去死,那样的意气风发被锁进一张遗像当中,仿佛世界都为她倾倒过。

    事实上是不行,她怕痛,也怕没能真正死去,也怕真正死去。

    她生下来就知道自己的未来,知道她应该要如何,知道她应该怎样做,她很乖,她只会偶尔张牙舞爪,只要有过这样的时刻,就已经觉得人生很幸福了。虞和本来不必闯入她的生活,这一切就像是意外,没有人会料到,更加不敢去细想过程和结果,她害怕的东西太多了,而这些可能都不是虞和害怕的,因为她曾经冲破过规矩,向着她的新生出发。

    也许虞汀现在还以为虞家都是他的,他的jiejie会因为父亲的话回心转意,天生对父亲的畏惧全都来源于他们的童年,虞和被认定为是艺术家,所以一定要坐在钢琴上,而虞汀就可以四处玩耍,可以一身泥出现在家里的每个角落,可以被虞和递出来一个嫌弃的眼神,更加可以找父亲去说道理,父亲会为他撑腰,父亲会为他做一切。可是哪天父亲不在了怎么办?也许虞和连眼神都不再递给他了,就算是弟弟的婚礼,她都是回国顺便参加的。

    虞和是个很适合收拾烂摊子的人,她会将一切都处理好,所有的痕迹都会被销毁,像是整个傍晚都会被抹灭,她抱着许恩宁回家的那个时刻,却记得那天的星星是很漂亮,她觉得她的器官都在灼烧,分明已经有情事来解决她剩余的情绪,可当看到许恩宁那双眼睛,她总是忍不住皱眉。

    一团糟的人生,仿佛在她这里被赤裸解开。

    这是虞和想要的吗?就算是这样能给彼此什么好处吗?她问着自己,电脑屏幕的光亮得她眼角疼,暗下来以后,她发觉自己早就没了表情。

    虞先生病得很重,在病房里却还是记挂着他的工作,或者说记挂着他的儿子,而身旁只有儿媳正在笨拙地削着一个苹果,表情看得不是很清楚,大概不是很快乐,但低着头的样子看着很乖,就是虞先生喜欢的那个模样,是他希望虞和变成的这个模样。

    嫁为人妇,想她困在姓氏的牢笼里,又不愿意她真正折断翅膀。

    他抬起头来,这几日讲话也愈发吃力,伸手覆在许恩宁的手上,“爸爸知道你是个好女孩,小汀让你受委屈了。”

    许恩宁有一瞬间的僵硬,她见过这种场景,是很多长辈叮嘱她的情景,不久后就将她推往他们所希望的未来,像是问过她意见那样温和,实际上是要用这样的温柔杀死她的灵魂。

    “叔...爸,怎么会呢。”她还是没能改过口,甚至不敢和长辈再有对视,嘴角抬了一下,完整的笑容就出现了。

    他有些恍惚,好像看到了虞和。

    她就是这个样了,会缄默两三秒,然后很顺从虞先生,看着愿意为他上刀山下火海,这一切不过是小事情,可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将他的这么多年构建的大楼一点点拆分。

    许恩宁是这样吗?不会吧,她从小到大就是这样,会用不太开心的表情答应所有事情,只是有半个生命的提线木偶而已。

    “我知道我时间没有多少了,爸爸看你们长大,看你嫁进来,这下真有些舍不得闭眼,小汀平常虽然不着家,但他一定是在乎你的,有时候你也照顾照顾他,帮帮他,再生个孙子一起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所有长辈都是如此,用同样的语气,用同样的神情,用同样的希望。

    她知道她很爱哭,尤其是情绪有了起伏的时候,现在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只觉得人类赖以生存的氧气也能将她勒得很紧,让她没办法再透过气来。

    病房的门突然打开,许恩宁看着虞和,像是一个世纪后再相见,心脏被一只未知的手抓得很紧,是莫名的眼泪忽然蓄起来。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这是她们聊天窗口最顶上的一条消息,剩余的是一星期前的许恩宁问她:“走了?”

    简单的两个字,还有一个不带感情的标点符号,再配合上她头像上哭着的兔子,让正在开会的虞和笑了一下,台上的人以为她很满意这个方案,更卖力地讲了起来,虞和抬起眼否决,回复了一句处理工作。

    许恩宁从床上坐起来,摸了摸她锁骨上的牙印,好像虞和还在身边,抬起手来安抚她的模样,眼睑还是向下看着,声音里有着困倦,哄她说明天就消了。

    是明天就消了,是虞和明天就消了。

    “嫖娼还给钱的呢[/翻白眼]”

    后来虞和给她转了一笔钱,她也没接收,直到二十四小时自动转还,她们还是没有再说过话。

    虞和拉着凳子坐在她的旁边,拿过她手中的苹果,手法比她娴熟比她快,低着头也不说话,父女俩甚至也不打招呼,虞先生闭起眼来,许恩宁想要说些什么,一个苹果就塞到她手里。

    她不客气地咬着苹果,汁水不小心往下流,虞和拿着纸巾帮她擦,许恩宁下意识躲开,看了一眼正躺在床上的虞先生,虞和似乎不在意,仔仔细细帮她擦掉。

    其实私下的虞和反差感很大,不仅仅是因为她声音很甜,还因为她的微信头像是一只戴着青蛙头套的小狗,许恩宁平常打开这个窗口都会怀疑虞和换头像的时候是不是被人威胁了,却也没能发出一行字。

    她们的正在输入中,总是在不断地错过。

    许恩宁是,虞和也是。

    错过是一种常态,虞和习惯了这样,她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去飞跃困难,许恩宁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去换取自由,她望着许恩宁,眼里充满了柔和与怜惜,她曾几何时做过一个美好的英雄梦,是虞和可以搭救这个世界,拯救她被亏欠的生命。

    她和许恩宁坐在病床前,许恩宁没吃完那个苹果,被氧化了一部分,最终落在了垃圾桶里,虞和站起来,声响与落下来的声音重合,她对着虞先生说:“爸,我走了。”

    许恩宁还想问她去哪,但虞先生睁开了眼,抓住虞和的手腕,用眼神让许恩宁离开。

    她没说什么,走到了走廊,还替他们关好了门。

    大半辈子当中,她的阴影就是这样度过,不论是一个眼神还是一句话,许恩宁都可以轻易读懂,因为这已经变成了习惯。她想过虞和会不会帮助她,帮助她离开这二十几年的困境,但似乎这个机会在几年前就已经被她宣布破碎。

    但她真的很讨厌自己的下意识,讨厌长辈的压迫让她低头,讨厌看见虞和就会红了眼睛,讨厌她的逃避,讨厌她的脆弱。

    可是,如果当年的浮木再次出现,她又怎么能忍得住不去飞蛾扑火。不过当年只是当年,这样的一瞬间,也都是闭眼睁眼而已,以前怎么过的,以后就怎么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