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8章 终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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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神已死……你自由了。 ===================================================================================================== 西西弗斯无法回应信徒的祈祷,是因为此刻他正飞翔在漆黑的海面上,追逐前方的人。 死亡的威能已经被西西弗斯发挥到了极致,从他身上散逸出的灰黑色乱流如同一面平压的水银镜,将整个宽广的海面压得不起一丝波纹,漆黑如墨。 在这墨面上,除了西西弗斯,还映着另外一个影子,暗红如同一只即将点燃的火柴,快速带起流光,点亮这黑白天地间唯一的色彩,在西西弗斯前方百米快速掠过海面。 镜月。 若是认识镜月的人在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一定会惊讶得合不拢嘴。他的黑发几乎是在短短一个月内由短变长,像一条纯黑匹练在身后招展,黑发之下完全不似人形,鸟身龙鳞,每一根张开的羽毛都是细长的暗红鳞片,一张脸上不仅有长长的金色鸟喙,还有金色双眼,映在金边红羽的绒毛中,还有大片大片如同蝌蚪的黑色铭文流过体表与眼底,不停从羽毛中滴出一滴一滴的黑色液体,落在海面上。 此时的镜月,是真正的怪物,就像是一只燃火自.焚的海鸟,带着决绝的心意,强大,美丽,令人心折…….与颤栗。 西西弗斯不紧不慢地追着镜月,他喜欢前方的人此刻展露出的纯粹的美丽,一想到这美丽的力量即将属于他,沉寂数十万年如同死水般的心情也开始波动。 他不想浪费口舌去劝服镜月停下,因为镜月迟早会意识到,若神想要,没有人能够逃脱,如果镜月想飞,他可以一直这样吊着直到世界尽头。 已经等了那么多年,几乎等过了凡人界定“永远”这个词能表达的最高年限,西西弗斯不在乎多等一会儿。 直到飞到广阔海洋中央,四周再看不到一个小岛,一片暗礁,镜月终于停下来了,悬停在海面正上方,头上龙羽脱落,露出一个人脸。 镜月如同蜥蜴般的瞳孔还是未变回来,眼中被金色压抑仅剩的暗蓝,代表他残存的理智。 “你终于意识到了,停下才是正确的,镜月…….” 西西弗斯跟着停下,露出浅而不明的笑容:“我承认,夏尔的确给我的信徒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使我无瑕分顾,可惜的是,她高估了我对信徒们的期待,也低估了我对你的决心。” 离成为真正的毁灭之神,只剩一步了,跨出这一步,就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挡在西西弗斯面前,再也没有! 不会有月神作对,不会有命运之神虎视眈眈,更不会有死神在后面穷追不舍。 到时候信徒还会少吗? 今天失去的,在明天后天,会以成百上千倍回报给他,如果他愿,甚至连高高在上的神明,都会成为他的信徒。 镜月安静地看着西西弗斯,他很冷静,很从容,哪怕身上代表毁灭神力的龙羽在一片一片掉落,化为飞灰,瞬间再由火焰燃烧成新的羽毛,哪怕他周围的温度在这极寒的海面已经扭曲得连空气都在燃烧,他还是冷静的。 和他相比,眼中闪烁狂热目光的西西弗斯,无疑更加适合毁灭之神这个位置。 “为什么?”镜月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凉如月夜流光,“为什么你想成神?” 西西弗斯无疑是很聪明的人,在与镜月相处的几个月内,无论是他的计谋,智慧还是对人对事所表现出的洞悉般的通透,都使得镜月感觉到,西西弗斯不像是一个会被力量本身迷得不知自我的人。 他也不会不知道成神的代价。 真正的神没有情感……成为神,意味着脱离凡人的精神世界,再也无法感受到恋人絮语间的悸动,无法感受到家人之间的温暖的关怀,也不会再有朋友与之一起分享喜悦悲哀。 这也是镜月不愿成神的原因,同西西弗斯一样,他同样是站在离神最近的人,可是哪怕他再孤独,再寂寞,也不会想要不会割离开他从生下来就与之爱恨交缠的精灵族,割离开他一手建立的城市,他的孩子,更不会以自己的全部为代价,离开他用生命去爱的恋人。 当然,西西弗斯没有亲属,没有恋人也没有朋友,他截然一身,没什么横亘在西西弗斯的情感世界成为他的阻碍。 可成神并不是这么简单的,成神更可怕的一点在于——失去自我。 神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作为神,作为规则最直接的化身,神只会体现世界的意志,以世界的存在为存在,对于神,一切情绪与精神思考都会随时间的流逝而冲刷干净,直到变为纯粹的,带着人性面具的神性。 “终于问出这个问题了,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对此有疑惑呢。” 听到镜月的问题,西西弗斯微微颔首,像是一个饱经沧桑的老者,吐露历经一生后从未有机会说出口的,压抑在心底最深的声音: “看看吧,镜月,看看周围,看看这个世界。 日月天是白的,海是蓝的,每个来往的船只都得向海洋投入贡品求得平安,因为有海神存在,它会无情地吞噬一切对它的嘲弄者与讽刺者; 有太阳的时候,我们温暖,有月亮时我们安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月控制我们的作息,因为有太阳之神和月神cao纵众生如同木偶; 遥远陆地之上,还有可怖的野兽,等待撕开农夫与猎人的喉咙,从他们的肠子或胸口获得一天的口粮,只是因为兽神存在,它希望在厮杀之中,以无辜之人的血中淬炼出真正的勇士; 凡人麻木地活着,或挣扎求生,或挣扎求死,他们以为那胜利的坚信,爱情的果实,家庭的幸福都是自己奋斗与努力得来的,却不知他们的一切苦难早就被刻在了命运之轮上,由命运之神注视着,逐渐演出一个又一个悲喜剧。 无论如何机智勇为,无论如何伟岸高大,无论是超神的法师,还是强大的战士,高贵的国王终究难逃一死,因为有死神存在,控制我们的生死; 就连在黑暗之中,睡梦之中,都有梦魇之神和大地之母在无情地凝视我们,监督我们的思想哪怕有一根头发丝的过界。 在规则之下,所有还会思考的生物都像是一只只被傀儡术cao控的木偶,就如同你们耀精灵,朝拜,祈祷,虔诚地念诵祷文,哪怕是被月神舍弃,也要对对月神愚蠢地感激涕零。“ 说到这里,西西弗斯苍白的脸因为压抑的激动而显得扭曲,眼中愤怒与狂热的光同时燃烧迸发: “统治存在,信仰存在。 一些人信仰,是因为他们愿意信仰与被统治;另一些人统治是因为他们不愿意被统治——对于他们来说,统治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凡人并不是不可成神,比如卡拉赛扬,他就是因为亲手塑造了人类,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庇佑人类的神。他创造了新的种族,掌握新的规则,在人类之上,他就是那种族的国王。 是的,镜月,我没有在说胡话,你也没有听错。一个耀精灵成为人类的神,这是听起来很疯狂的事情,可是它的确真实发生过。 可惜的是,卡拉赛扬只有他的信徒与神民,却并未真正创造出属于自己的规则,他是没有规则代表的神,也就意味着他没有半点神力。 这样的神,迟早会被他的信徒舍弃。 而我不同,我从他的失败上学到了更多,我走得比他更远,我现在飞翔在这里,站在你面前,就是在证明我的决定是多么成功。 镜月,你希望看到我失败吗?你希望这最后获得自由的希望,由你来亲手终结与扼杀?你希望这世界继续被诸神统治,凡人如同蝼蚁继续苟活?若我失败,当我被死神带回那荒芜的世界后,你会不会后悔? 终其一切,我想要的,只是自由,真正的……自由。“ 西西弗斯说这一切,也并不是真的打算说服镜月,他不过是憋闷得太久,孤独了太久,希望有个人来分享他的精神,他的思想。 镜月安静听完了西西弗斯的话,微微动容,心中波澜不止。 可惜的是,他并不能将毁灭世界的力量交给西西弗斯,成就一个毁灭之神,成就一个人的自由,带来的是更多人的牺牲。 不论是怎样麻木而不自由的活着,至少是活着的,温暖地有着体温,有着爱恨活着的……大多数凡人的追求并不高,只要是快乐幸福的活着,有完整的家庭,有果腹食物,有些许成就,些许朋友,些许财帛,他们就会满足。 这世上众生的思想高度,并不像西西弗斯或镜月那般高,他不能以自己的意志决定别人的命运,哪怕镜月也有部分赞同西西弗斯的话。 所以镜月不会心软。 镜月缄默地摇摇头,西西弗斯失望叹气,终于举起了双手—— …… 梁小夏一直在按照心中不停跳动的感应催促时俟向前飞,她已经在时俟背上坐了一周了,却一点疲惫感都没有,除了发丝会随风抚过脸颊外,整个人都像是一座雕像,一动不动。 或者说,当精神紧张到一定程度后,一切来自rou体的,来自外部肌rou的生理反应都会被强制压抑沉寂下去,梁小夏全身心都投入到感应镜月的存在上,完全忘记了自己。 “别担心,夏尔,只要镜月坚持到我们到达,就一定没事的。” 时俟也感受到了梁小夏的心绪不宁,龙吟响彻海上晴空,给梁小夏一剂振奋的提神吼。 在整个战争前,她就已经找斯文占卜过了。 她最担忧的事情并未发生,占卜显示,在这场战争中,哪怕有人伤亡,也不会惨重,斯文又逐一为梁小夏的家人与朋友占卜,得出的预言都显示出“黎明曙光”般的黑暗与希望,也预示着他们终将迈过这最艰难的关卡,平安活到战后。 甚至连时俟,都被占卜出在战后有新的成长。 但是,斯文为梁小夏和镜月的占卜,并不乐观。或者说,斯文什么也看不清,只有雾,大片阴霾的雾。 当斯文试着继续探索时,雾中钻出一道红绿相间的光,最终刺瞎了他的双眼。 作为窥视未来的代价,这道光还重创了斯文的精神,使他当场就开始大口吐血不止。 波菲特的言灵之嘴,庇佑耀精灵的上古遗物,这一次它也不能再提供给梁小夏更多帮助了,她只有自己,只能靠自己。 梁小夏压下心中慌乱的感觉,催促时俟加快飞翔。 巨龙身影下的海岛与海面纷纷在阴影中掠过,过快的速度使得时俟一路上撞死了不少海鸟,梁小夏只得小心翼翼地一边指挥时俟避开海鸟,一边高飞向远处乌云密布的海面飞去。 直到某一刻,时俟载着梁小夏像是穿过了一层水膜,到达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海上世界。 好热。 空气中没有一丝风,却散逸着烧毁的黑色飞沫,云层垂得很低,灰色铅云之间,一股一股粗如手臂的灰黑细线不停蠕动着撞向海面,消散,再凝聚撞击。每次撞过海面,都会带起丝丝暗红色的铭文,再次回归天空,然后卷土重来。 海也不像是海,广阔无垠的黑色海面上,映出的仿佛是映照地狱世界的镜子。火与岩浆在镜面之下滚动流窜,将整个平面分裂成无数迸裂的黑块,一只体型比时俟还大的巨鸟就在那镜面之内来回飞游挣扎,浑身被猩红色的烈火包围与焦黑包围,偶尔发出一两声龙语咆哮,不停躲离镜面上蠕动分散的线。 “烙印在你身上的神之铭文是你自愿的,为什么要徒劳挣扎呢?为何等到交出神力的时候,才想到其实你也不舍这令人迷醉的力量?镜月,你知道,我也知道,你逃不掉的,神之铭文,是只有神才能利用和摆脱的力量……屈服吧,你虽与我一般睿智,却终究会分出高下,终究属于两个世界。” 这道威严的声音,并不是响在梁小夏耳边,而是响起于梁小夏的心中,不是某种精神传声,而是西西弗斯是以世界的力量,代表世界意志的表达,没有特定语言,可梁小夏就是一下懂得他话中的所有含义和情感。 话未竟,天空突然裂开了。 乌云像是被巨大无形的剪刀裁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在黑暗的豁口上,伸出一只完全由猩红铭文组成的手,更确切讲,一只如同龙爪般长着尖锐指甲的四根长指与一根短指,猛烈地扫过天地之间,按向海面,轻轻一弹—— 无声迸裂中,海面碎了。 海下所有的岩浆与火焰在同一时刻如同无数同时喷发的火山,齐齐朝上喷溅涌起。 水不是水,而是火,火也不是火,而是一切象征毁灭的灰,全部卷起涌入那只几乎比整片天空小不了多少的龙爪中。 梁小夏看不到伸出龙爪的裂缝内到底有什么,不过她能够感觉到,属于毁灭之神真正的神力之躯在慢慢形成,那将是比时俟要大上无数倍,连天空都容纳不下,只有整个世界才能承载的龙神之躯。 这才是安奈米克未被打败前的真面目。 梁小夏知道,趁着西西弗斯吸收未完的时候,她应该赶紧干掉西西弗斯,但是她不能,她必须等,等到镜月的毁灭神力被完全剥夺。 否则杀掉西西弗斯,她接下来必须面对杀死自己最爱的人。 与此同时,镜月也开始脱离龙的形态,由半龙半鸟的形态逐渐变为梁小夏曾经在死亡之门上见过的火焰鸟怪。高达百米的鸟怪在火焰水流中翅膀煽动,刮出一个又一个漩涡,可和捅破天的龙爪相比,就像是孩子手下的玩具一般。 火鸟羽毛褪去,飞翔中的镜月再次露出白皙俊颜。 他的双眼中虽然还残留,细长龙瞳却已消失,特属于镜月的暗蓝色包裹着点点金红色光芒,如同晴朗夜空般迷人,贪婪地看着时俟背上的梁小夏,似是要将这段时间错过的分别都补回来。 然后转向天空之上的龙爪。 “西西弗斯,记得在南薇我和你离开前,我和夏尔说了一句话么?其实,是夏尔有一句话让我转告你。” “什么?” 西西弗斯正忙着体味崭新的,强大到让他的自信心前所未有膨胀的力量,根本无瑕去听镜月到底说了什么。 “她说,她不希望有罪恶的力量侮辱孕育生命的土地,除了死神的怀抱外,最宽广的不过天空和海洋……我们精心挑选,希望你喜欢这终葬之地。” 镜月还没说完,西西弗斯的笑声就响起来了:“哦?夏尔,你也来了么,可惜…….姗姗来迟。 还有,镜月,你什么时候也开始说愚蠢自大的话了,而且是在一切已经注定的时候? 现在的我,连诸神都不可为敌……夏尔更不能为敌。” 说完,似是为了展示自己新得的力量,伸出龙爪的裂缝中一下钻出成千上万红色的龙,扇动展开的龙翅,朝下方的梁小夏和镜月发动攻击。 这些并不是真正的龙,而是得到安奈米克知识与力量后,西西弗斯用毁灭神力凝聚出的铭文之龙,它们没有生命,只有毁灭规则,虽无情感意志,却在力量上比真正的龙还要强大。 天空下起红色龙雨,像是蝗灾时的蝗虫般,噼里啪啦地向下掉,各种龙吟交错响彻,朝着时俟包围,喷出炽烈龙息,发动攻击。 “别想伤害我最好的朋友!” 这声音居然是属于大神侍小姐的? 在梁小夏后方,飞过来十几只海船,当先一只船的甲板上,站着梁小夏最信赖的伙伴与朋友们。 雷诺,洛基,查尔琳,大神侍小姐,甜甜,康斯坦丁,丰收商会的会长沃尔夫亲手cao舵…….甚至连现在苔暗城最大的血祭司回声都来了,带着她的三十个暗精灵侍卫,坐在旁边另一条船上。 法师加持的船只快速冲入西西弗斯的领域内,精灵法术失效,船只又一下子砸落在海面上,溅起十几米高的巨大浪花。 幸好也飞得不高,否则只这一下子就能让船只解体。 梁小夏在甲板上扫了一眼,没有看到自己的父母,没有看到阿德莱德,迅风,泥球和东雪长老们。她没有失望,反而松了一口气。 是父亲劝住他们了吧?比起梁小夏自己的安危,马塔基尼更明白他的女儿心中最重要的是什么。他们都不怕牺牲,只怕牺牲得毫无所值。 船只还未彻底平稳,雷诺当先一箭,就与离梁小夏最近的铭文龙展开战斗,后面跟着的众人也各自施展自己最强的招数。哪怕他们都面对是远超阶位的巨龙,都不曾退后半分,怯懦半分。 黑暗法术,爆裂火焰,狂卷剑气,漫天穿梭的意念之箭……梁小夏的同伴们艰苦抵抗,不过是为了让她能够在对抗西西弗斯时减少一些干扰。 梁小夏却不会再犹豫,她没有离开时俟去帮助朋友,反而飞得更高,向天空之上不停地前进。 镜月身上的毁灭神力已经被西西弗斯剥离干净了,她必须趁着西西弗斯没彻底将神力掌握的唯一机会,将西西弗斯杀死。 她知道自己身上有一种神力,哪怕梁小夏不知道这神力到底是什么,可她从发现神力的时候,就感觉到如同用自己拉弓的手般自在,这神力是她唯一成功的可能。 梁小夏从时俟背上站起,深深地回敬予镜月最忠贞不渝的目光,将望断一生的情感都融入到无声对望中,凝聚在最后的一秒中。 还未说够我爱你。 然后,化身四翼螣蛇,借助时俟朝空飞舞的巨大推进中,直冲空中。 这一击,是她从睁眼开始,从有呼吸开始,从踏上弓猎之路开始,从深深为弓箭痴迷开始,能够达到的弓猎巅峰。 苍穹破裂,时间静止,银色箭矢下向上冲击,带着一串鳞片碎裂的绿色光芒,斑斑点点朝着海面落下。 用陪伴她的时俟伙伴为弓,用她自己的躯体做箭,以灵魂与生命为推进的弦,倾尽所有力量,灌注所有意志的一箭!最强的一箭!巅峰的一箭! 或成功洞穿敌人,或折杀断为两半,这就是作为箭矢的命运。 镜月仰头,沉默,无声注视自己的伴侣在空中化为流星般璀璨而短暂的光芒,捏紧了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