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故事的开始

    一条毫不起眼的街道，长年得不到阳光的照射，哪怕一些本地人也不会选择从这里抄近路。这里是得到各方默许的灰色地带，也是地下世界的边界。任何事物留在这里只剩下腐烂发霉的结局。如果不是有人特意指路，她根本不知道在这里有这样的一条路，这是在地图上也不会显示出来的街道。空气中霉变的气味是这一片街区的特点，黑暗滋生恐惧，也是唯一的遮盖，每一次她随着其他人的脚步走在这条路时，她只能紧盯着带路者的后脑勺。只有这样她才可以忽视在黑暗中肆意生长的恐惧。暗杀组他们选这条路的理由很好理解，这里不仅可以躲避那些监视者的视线，同时也方便在这里进行他们下一步的计划。以及，有些事情他们也会在这片灰色地带进行，悄无声息、不留痕迹。

    今天是梅洛尼和伊鲁索带着她出来买东西，不仅仅是一些女性用品，还有他们所需的食材等等。以前这种事情都是交给梅洛尼来规划，自从她来到这里之后这些事情就全部由她负责。

    她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因此总是在这些事情上尽到最大努力。想要活下去就要努力让她自己变得有价值，这是她心中的权衡与抉择。她不能理解里苏特他们到底在进行着怎样的事业，可他们肯定想为同伴报仇，至少现在看来他们与她的目标一致。亲历家人离世和目睹杰拉德与索尔贝的焦尸让她加重了求生欲，只是用于维持理智的天平开始失衡。她没有其他可以倾诉的人，而在这个时候只有梅洛尼注意到她内心里的焦灼。尽管梅洛尼没有给她准确的建议，可他是唯一一位意识到她即将溺水的人。他没有带着她离开水域，却把她推进了浅水区，这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在这种时候给予他人希望的意义甚至超过拯救他人生命，正因如此她对梅洛尼又多了一层信任。尤其是当梅洛尼察觉到她行走在黑夜里会不由自主因为恐惧而颤抖时，梅洛尼更是主动牵起她的手，这不得不让她联想到俄耳甫斯与欧律狄刻的神话故事。在神话故事里俄耳甫斯最终因为担心妻子而回头看她导致悲剧发生。但是梅洛尼和她之间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她也知道梅洛尼不会回头，可正是因为如此才让她的心中显得格外平静，神话里故事不可能发生在她的身上，但她却无限沉溺并依赖于这份安全感。只是梅洛尼平日里总有许多事情要做，能陪她一起出门买东西次数有限。时间长了，她也开始期待和梅洛尼一起出门的时间，也只有那时她才有双脚终于踩在地面上的踏实感。

    出来买东西的日子偶尔也会像今天这样是三个人一起出行，往往在这种时候，她手里的购物清单也格外长。梅洛尼依旧像往常一样牵着她的手走在漆黑的小巷中，可与以往截然不同，今天的她总觉得有些不安，就好像每次遇到大事之前一样。心跳得很快，她不由得握紧梅洛尼的手，在心中暗暗祈祷接下来什么也不会发生。

    可意想不到的事情就是在这种时候突然降临，梅洛尼突然松开了牵着她的手，就连走在身后的伊鲁索也不见踪影，似乎是有人从背后推了她一把，她吓得立刻蹲下来，抱紧头部缩在地上一动不动。她听不到任何声音也不知道这种时候要怎么做。考虑到这次出门要买很多东西，她没有带上手枪，所以在此刻更是什么也帮不上忙。除了尽可能蜷缩身体，她毫无自保的能力。就在这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靠蛮力把她拉起来，不仅如此她还感受到了冰凉的金属贴在她的脖子上。

    一阵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她头晕眼花，直到被人卡住脖子，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成为了被挟持的人质，也借着光线看勉强看见了站在她对面的伊鲁索。还来不及让她思考梅洛尼在哪，挟持她的力量突然松懈，她重心不稳的向前扑去，撞在伊鲁索的胸口。梅洛尼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他依旧牵着她的手继续向前走。直到他们就要来到阳光能照射到街道时，她终于借着光线看见梅洛尼和伊鲁索身上的血迹。她立刻回身看向来时的小巷，正好一阵风从小巷深处吹来，扑打在她的脸上，这让她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她一时间无法忍受这种味道，胃部好一阵翻涌，她捂着嘴数次咽下涌上来的酸水，差一点吐出来。

    经过这样的事，她也无心仔细挑选商品，只按照购物清单买齐物品就匆匆离开。直到她回到地下室，她依旧不能从刚刚发生的事情里走出来。伊鲁索坐在沙发上清点物品，看见心不在焉的她便立刻嘲讽道：「当初那个信心满满说会适应这里生活的人是你吗？只是这样的小事就不行了？」

    面对伊鲁索直戳痛处的尖锐问话，她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地帮忙整理买回来的各式物品。里苏特和加丘也在，可没有人为她说一句话。委屈、害怕与不甘的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但她知道，哭泣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能凸显她的软弱与无能，她必须忍住眼泪，从前她都做到了，这一次她相信自己依旧可以做得到。

    伊鲁索收拾好东西又和里苏特说几句话，手头事情做完的她刚好看见里苏特在问伊鲁索：「处理得怎么样？」

    从她的角度看不见伊鲁索的回答，可里苏特却能刚好迎上她的目光。那眼神里颇具警告意味，里苏特的独特眼睛立刻让她的记忆复苏，黑暗的巷道与暗红色的血液，四分五裂的残肢还有刀片抵住她脖子时近乎绝望的心，吓得她浑身一激灵立刻低下头。此刻的她完全有理由相信如果她不这么做，里苏特就会在这里对她做出一模一样的事情。

    客厅里已经没有任何需要她帮忙的事情，她只好一个人回到梅洛尼的房间。途中，加丘想和她说些什么，可他最终也没有伸手拦下她，只是看着她走进梅洛尼的房间，仿佛眼睁睁看着欧律狄刻跌入地狱，可她不是欧律狄刻，因此不会有属于她的俄耳甫斯去感动哈迪斯换取她离开冥界的机会。即便加丘成为这位俄耳甫斯，他也知道这个故事注定是悲剧收场。神话故事里的欧律狄刻再一次跌回地狱，她也会走上相同的结局。如果说唯一能够改变的人，加丘转身看见正和伊鲁索说话的里苏特，“哈迪斯”会让欧律狄刻离开吗？还是说她其实是拥有另一种悲剧人生的珀耳塞福涅。无论她是谁，最终都不会迈向她希望的结局。

    在梅洛尼的卧室里，她缩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此时的梅洛尼还在电脑前不断敲击键盘，她不想打扰梅洛尼，因此依旧强撑着不流出一滴眼泪。如果她进屋时多看一眼梅洛尼的电脑屏幕，或许她还有机会抓住属于她的命运之线。一旁的梅洛尼早就注意到她的异样，梅洛尼很清楚她从不打探其他人的性格，因此也大肆利用这一点在她面前做了许多事情。比如此刻梅洛尼正在整理的一份文档，这份文档就是她的心理分析和一些可能的结果预测。在她入睡的每一个夜晚梅洛尼都会抽些时间分析她现在的心理状态，为了得到最好的结果，他已经推算过许多事情，可只有现在这一条结果最让他感到兴奋。在他计算的结果中，这会是一种毫无希望的未来，其衍生可能性很少，少了许多不可控的变量，带来的效果最符合他一直以来想要通过她看见的目标。

    看着她渐渐平复下来，梅洛尼先体贴地去厨房为她倒一杯茶，是她一直都在喝的花茶，尽管他们每次出去采购的食品物资也有着严格的限制，因为不能让那些监视他们的人看出端倪，可在咖啡与茶这些日常必须的花销上里苏特他们没有刻意削减的意思。在无法判断屋外时间的地下室，她很少喝咖啡，因为梅洛尼依旧希望她的时间不会因为他们的生活而打乱。所以能从电脑上得知当前时间的梅洛尼肩负起照顾她生物钟的责任。而每次在入睡前，为了保证她的睡眠质量，梅洛尼都会端来一杯具有安神效果的草本茶。今天梅洛尼准备的也是这有着相似功能的花茶，她接过茶杯捧在手心里，眼泪还是控制不住掉下来，落在茶杯里。

    「你今天吓坏了。」梅洛尼坐在她的对面，直视她的双眼，用缓慢的手语和她说话。

    她点点头却没有放下手里的杯子，依旧牢牢握着不松手，梅洛尼叹口气继续说：「你确实没有经历过要如何处理这些事情，这不是你的错。」

    她看起来依旧愣愣的没有任何反应，即便没有看见事情的全貌，仅从她闻到的浓烈血腥味来判断。黑暗的小巷仿佛活过来一般吞噬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但她更明白，如果黑暗吞噬的不是袭击者，那么将要永久留在那条小巷里的人就会是她。伊鲁索说话都是事实，她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个累赘。在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心中由危机感构筑的天平开始失衡。

    梅洛尼在这时轻轻抚摸着她的肩膀，让她的注意力再一次放在梅洛尼身上，他说：「你在这里是安全的，我们都会保护你。喝些茶吧，你之前总说这种茶凉了总是有一种青草的苦涩。」

    在梅洛尼的示意下，她慢慢喝下那一整杯茶，随后杯子被梅洛尼收走，而她则开始思考梅洛尼刚刚所说的那句话。

    “保护”，她想到这个词语就摇了摇头，这里不是童话故事，不会有王子和公主，更没有保护公主的骑士。就算她不清楚全貌，她也清楚对于里苏特他们来说现在就是最艰难的时期。以前她也见过其他人脸上带着血回来的样子，想必今天的袭击目标应该也是梅洛尼或伊鲁索，亦或者是他们两人。而和他们一起出现的自己正好就成为他们行动时的累赘，她没有像他们那样面对危险的经验与能力，她到底要如何防身。她一直在学习，就是为了不让自己成为拖累，可她的努力失败了，她也不得不面对的这个早就摆在眼前的事实，她就是个累赘。

    再次回到屋内的梅洛尼打断她的思考，他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又替她梳理头发，他重复着离开前说的话：「我们都会保护你的。」

    她已经感觉到恍惚，可心里却一直有声音在提醒她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候。她咬住嘴唇保持清醒，问：「这是里苏特的意思吗？」

    梅洛尼握住她的手指，不同于她被热茶焐热的指尖，梅洛尼就像是冷血动物一样，他手永远都是冰冷的。梅洛尼说：「你已经证明过自身的价值，而且里苏特不会轻易抛弃他人。」

    他肯定的话语就是让天平彻底失衡的最后一颗砝码，可她还来不及反应，眼皮便不受控制地闭合，她陷入由睡梦之神编织的梦网。

    混乱的种子已经种下，梅洛尼看着进入梦乡的她，挑起她的一缕头发，眼神中饱含对这个未来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