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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空共鸟齐

    

长空共鸟齐



    不用特意找,方清阳和王海山在二楼拐角处就听到了自家班主任爽朗的笑声。

    “好像有其他人?”王海山探头张望:“咱们要不等一等?”

    “先上去吧。”方清阳推推他。

    结果一上楼就跟李济良打了个照面。

    “你俩怎么在这儿?这个点不是该上课吗?”李济良眉头一皱,一时间把别的事情都推到脑后,往前紧走了两步。

    “出什么事儿了?啊?”

    “嗨!”

    还没等李济良说话,有个人从他身后闪身出来,一脸惊喜地冲他俩打招呼。

    “是你们!”

    竟然是方才摔倒的男子。

    “早知道我们是殊途同归、目的一致,我就不一人先行了。刚刚我还找了半天。”

    李济良看看他,又看看面前的自家学生,一脸懵。

    “罗老师,你们这是?”

    男子绘声绘色地向李济良作了情景还原,并毫不吝惜夸奖溢美之词。李济良有些晕头转向,毕竟刚刚这位老师的态度稍显冷淡,一看到自家两个学生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样的反差使得他差点忘记询问正事儿。

    “这位是临江大学的罗坚副教授,罗老师,喊老师。”李济良思绪稍稍回转,准备客套寒暄几句就进入正题。谁知话音刚落,就看到自己的得意门生瞪大了眼睛,一个箭步就凑了过来。

    “罗老师!您真的是罗坚老师?”方清阳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面前的人,罗坚低低头,笑了。

    “如假包换。”罗坚乐呵呵的,“小同学听说过我?”

    “当然,我——”方清阳有些语无伦次,她无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王海山。王海山露出一个很浅的笑,抿紧嘴角冲她鼓励地点点头,她心下稍安,扭过头轻轻昂着,眼神中有盛热真诚:“初中的时候我就读过您的书了,我——还有您写给女儿的那本书,我读的时候觉得自己就好像是您女儿——”听到这儿,罗坚没忍住乐出了声,方清阳一下住了嘴,脸上飞红。

    “不是,我的意思是——”她望着罗坚含笑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我真的很崇拜您。”她的声音很轻。

    “哎哟,行啦。”李济良看不下去了,“罗老师,您别在意,学生见到您太激动了。您稍等我一会儿,我跟他俩说点事情。”

    一把把俩人攮到一边。

    “回神,回神!怎么回事儿你俩!”李济良快气死了:“不好好上课到处瞎溜达!”

    “真不是我俩瞎溜达。”王海山把前因后果跟李济良说了一遍。

    “又是......哎哟!”李济良快愁死了:“我说你俩干嘛要跟他对着来啊?认个错含含糊糊过去不就完了?这么一弄,怎么收场?”

    “老师,这事儿是我的,跟方清阳没关系——”

    “那错就是错,对就是对,他不能是非不分黑白颠倒,不能红口白牙污人清白。”

    “你你你住口。”李济良愁得挠头:“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欲加之罪,什么时候都是......”

    “行行行。”李济良抬手打住方清阳的话头和王海山的欲言又止:“你俩回去,道不道歉的我也不管了,就说这事儿我知道了,让你们回去听课也是我的主意,有什么问题,让他来找我。”

    方清阳惊喜抬眼,眉眼都上扬。

    “谢谢老师!”

    “赶紧走,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还有啊——”他拦了一下:“别再惹你们数学老师了,上回就是你俩,事不过三,再来一次的话,让你妈亲自去说情吧。”

    “上次那——”方清阳被王海山拽了一下,她抬头望向他,见少年微皱着眉头,冲她轻轻摇了摇头。方清阳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打住。

    “我们知道了,谢谢老师。”王海山拉一拉方清阳:“那老师,我们就先回了。”

    李济良心累地挥挥手。

    “诶,小同学,稍等等。”

    没走出几步,方清阳和王海山就闻声回头。

    “罗老师?”

    “还没有问名字。”罗坚推推眼镜,脸带笑意。

    “我叫方清阳,他叫王海山。”方清阳因为有一些紧张,手上带了颤,无意识地攥着王海山的校服袖角。

    “今天的事,不知道怎么谢你们,”罗坚在自己的包里掏来掏去,抽出两张皱巴巴的票:“那我就腆着脸,王婆卖瓜一回,请两个小同学来听听我的讲座?”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在裤腿上蹭一蹭手:“听你们老师说这次来的都是高三的学生,想你们应该没有票,也不知道你们感不感兴趣。”

    “这是最好的两个位置,要是想提问,一举手我就看得见你们。”

    方清阳被巨大的惊喜冲击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是王海山眼疾手快把票接了过来。

    罗坚不好意思地挥挥手,和李济良一起下楼了。

    “欸欸欸,回魂了我的小学委。”

    方清阳还傻愣愣的,慢动作一般抬头看着王海山,说我不是在做梦吧,你快掐我一下。

    王海山憋着乐,手都挨上她的胳膊了,忽悠几下竟是没舍得下手,最终他抬起手,屈起手指,轻轻弹在她额头。

    “不是梦,是美梦成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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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在路上时,罗坚问起李济良刚刚的事儿。这家丑不可外扬,李济良哪敢把这些事儿细细告诉他?只含混了说了几句,打了个哈哈就蒙混过关了。

    实际上哪有那么简单。

    上次也是正值上课时间,数学老师气势汹汹冲进自己办公室,嚷嚷着说他们班学生在课上跟他抬杠,下他的面子,让他下不来台,这课没法上了,学生也没法教了。

    李济良是一个头两个大。凡是班主任,最怕跟这位搭班子,本事不大脾气不小,要面子又爱夸张,不仅是学生,搭档老师也是叫苦不迭。但风水轮流转,只要不退休,早晚到他这儿。

    他就硬着头皮安抚下来,两下一问来龙去脉就推了个九成九。

    原来,这位虽然能力不足,可还仗着自己几十年的教龄,打着“资深教师”的旗号开了补习班——收费的,甚至收费还不低。但也真别说,他在补习班讲课的质量可比在学校里立竿见影,颇有成效。一来二去的,报名的人是越来越多。

    可时间一长,这两下里的进度可能就有了偏差,再加上年纪一大记性又不好,就忘记哪里讲了哪里没讲,不由自主地就跟着补习班的进度走了。

    虽然班上大部分都参加了那个补习班,可总有没有参加的。有老实的不敢作声,但总有硬茬子。

    王海山就是那个硬茬子。

    他被猝不及防点上去解题,跟小孩儿看西洋景儿一样跟黑板大眼瞪小眼,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怎么解。

    “老师,不会。”

    “不会?”老头儿吹胡子瞪眼:“上节课不是刚讲了定理吗?”

    王海山一愣,说老师你没讲啊。

    “没——没讲?怎么可能?”他仓促地翻了两下自己手里的课本,又不死心地问了旁边的同学。

    “呃——老师,在这儿确实是没讲。”

    老头儿心一梗,恨不得捂住他的嘴。

    “哟,老师,”王海山极俊的眼睛里带着点意味不明的笑,“那您应该是在别的地方讲过了。没事儿,您贵人多忘事,这儿您肯定是没讲的,要不劳烦您再给我们这些个没听过的讲一遍?”

    “你什么意思!”他气急败坏,感觉自己面子全丢,恼羞成怒起来:“大部分人可都会了,是不是?”

    真有一些上过他补习班的同学在下面应和说“是”。

    “你看,自己还不会的自己想办法去吧。”

    “大部分人都会那是私底下的事儿,您课上没讲那是您的事儿。”

    原处一个声音响起来。

    “方清阳!你也不会吗?”

    “您课上没讲,我当然不会。”

    “要不这样老师,咱们去问问分管校长,看看这课上课下到底怎么分个清楚,接下来讲不讲都看您的了。”

    老头儿头一次被这么当堂挑衅,气得手都在抖。下了课就直奔李济良办公室。但他也自知理亏,不能将事情闹大,李济良把人叫来教育了两句,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回忆到此,李济良头疼地叹了口气。

    “李老师,”罗坚开口问道:“刚刚那个叫方清阳的同学,成绩应该不错?”

    “是。中考的市第一,去年期末考也是第一。”李济良说起自己的得意门生是与有荣焉:“去年申请了京大的孵化计划,今年暑假去参加他们的夏令营,这姑娘可争气——”

    他猛地打住话头。骄傲过头,一时间竟忘了站在自己身边的江大最年轻的物理系教授。众所周知,江大主攻军工与飞行器制造,王牌专业与京大不相上下,每年到了争生源的时候闹得是不可开交。

    虽然同是顶尖学府,但学校对京大有指标要求,对江大可没有。方清阳是妥妥的京大苗子,这江大的教授......

    “没别的意思。”罗坚笑笑,推了推眼镜:“这么早就对物理感兴趣的同学不多,只是问一问,您别多心。”

    “哎,哎,您这边请。”李济良擦擦头上的薄汗,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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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晚自习时,方清阳和王海山被特批去参加讲座,当然同行的还有张越坤和沈听卓,方清阳把他们另外的两张票让给了他俩。

    很多年以后,方清阳再回忆起那个晚上时,依旧心绪难平。

    春日夜晚的暖风里,沈听卓和张越坤在前面叽叽喳喳地斗嘴,方清阳落后几步,王海山与她并肩而行。

    王海山问沉默良久的她,说小学委,你在想什么。

    方清阳说,我在想罗老师刚刚回答我的话。

    她当时问了一个问题,她说罗老师,上天入地,遇水架桥,我们已经看到了物理给我们带来的无穷无尽的实质性的改变,那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物理的终极意义是什么呢。

    罗坚笑了。

    “这个问题有点难,也有点抽象。学物理,求实是本真,虚渺的意义倒显得无足轻重了。不过我可以用我自己的的想法来回答一下这个既宏大又生动的问题。”

    “旷野看人小,长空共鸟齐。我们在敬畏感叹自然的同时也千万不要忘记,是人类发挥自身能动的勤劳智慧,才能身处微末,得见浩渺。这可能就是物理的意义——”

    “也是人类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