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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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溪边燃起一丛丛篝火。凌雪弟子们三三两两地散开,剥下身上湿透的衣裳,个个打着赤膊,围坐起来喝酒行叶子戏,呼喝不休。 叶未晓拿了一手臭牌,被同僚强灌下半壶酒,骂骂咧咧地起身去放水。走到漆黑的树林子边,他悄悄回头望了望马车的方向。 姬别情这一路上的表现实在反常,尤其是进了岭南地界后,整个人心不在焉,rou眼可见的颓靡。今晚居然被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妖女迷住,还将她带上路……实在古怪。 也难怪叶未晓多想,姬别情连日来放浪形骸、行事无常,颇不似往日在吴钩台中的缜密作风。目下他正坐在火边,拨弄火堆,炙烤一件被雨淋湿的外袍,嘴里叼着点火用的枯枝,上身只披单衣,精赤着肌理健实的胸腹,不像姬台首,倒像市井街头随处可见的闲散野汉。 离他一丈开外的枯木上,名叫宜清的年轻娘子正抱拢双臂,独自枯坐着。她身上仍紧紧裹着湿透的衣裳,神色拘谨,唇色发白,在冷风中细细颤栗。几缕散碎湿发黏在颀长的颈项间,溪水将面上妆容尽数洗去,铅华不御,却愈显得芳泽自成,形容清冷。 众人亮明身份,加之姬别情亲自看守,小小妇人自是无力违逆,被以“带路”为名押了同行。她一路上谨小慎微,未敢多言,姬别情耐着性子询问了不少,总算旁敲侧击出少许有用的信息。 此女来头不小,竟是南海郡守沈隽彦的妾室,自言数日前驱车前往海丰郡观音祠拜祭求子,却在返家途中遇到了山贼,车夫被杀,马车失控……美人一路上几次遭逢刀光剑影,惊心动魄,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姬别情却听得饶有兴致。 沈隽彦其人,正是凌雪阁此行的目的。 出身江南清流世家,自幼以才学驰名乡里,未及而立即已金榜题名,供职于翰林院,座师中书令方云谏。此人英俊潇洒,博学风流,独得圣心擢为探花,本应前途无量;岂料登科当日赴琼林宴,巧遇宜安公主祁嘉熠,一往情深,甘愿翰林院闲职,为公主侍读。 十年前,公主早逝。沈隽彦外放南海郡长史,黯然离京,一去不回。 十年前,他初至南海,便检举太守韩休私下收受岭南商会会长崔恒巨额贿赂,当即因此功由长史补太守职位。十载光阴倏忽而逝,昔日新贵才子已近天命之年,却仍钟情于早逝的金枝玉叶,迄今未有婚娶,沈府中唯有宜清一名妾侍。 宜清出身乐户人家,幼年失怙,与母亲二人鬻艺维生,一手剑舞绝技出神入化。母亲病逝后她独自流落岭南,与叙雨楼签了身契,直到十六岁出阁,被新晋太守沈隽彦一眼相中,正式梳拢作妾室,宠嬖多年。坊间传闻,宜清一身骨rou自带寒梅体香,香艳销魂,色艺双绝,席间为沈太守献舞,当即一见钟情,十年如一日恩宠不衰,日则侍侧,夜则专房。 姬别情瞥向对面抱臂而坐的女子。 隔着火光,一双星眸眼波频转,潋滟似秋水;一张小脸粉妆玉琢,秾丽如桃李。岁月蹉跎,笄龄少女已至花信之年,虽作娇娆绰约的人妇妆束,眉眼间的青涩稚嫩却仍未褪去,只消对视一眼,就教人油然心生怜惜。 姬别情略略出神:当年,也是这般仙容月貌,将自己迷得神魂颠倒,不知今夕何夕…… 仿佛感应到他的视线,女子无法自抑地发着抖,不敢抬头,任由男人轻亵的目光游走全身。虽是规规矩矩地坐着,蹙眉垂眸,举止顾盼间却有不自觉的媚态流露,难掩烟尘本性。 讥讽的笑僵在嘴边,火光在姬别情漆黑的瞳孔中忽明忽灭,好似寒风中扑朔的烛——无非是人尽可夫的娼妓罢了,到底烟花贱质,纵与那人有几分相似,又怎好错认?当真糊涂了! 他疲惫地揉揉额角,忆及已有许久未见的故人,往昔音容笑貌,难免心绪不宁。 恩宠不衰啊…… 宜安公主——二十多年前已是宜安真人——她母子二人生命的最后几年,便是在华山思过崖度过的。 当年的姬别情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凌雪弟子,没少跟随师父去华山,曾与他们有过数面之缘。公主是个美丽温柔的女子,纵使落魄潦倒,也难掩一身雍容自如,衣衫陈旧却整洁,陋室中常年燃着白梅香;她膝下唯一的小皇子,更是进退有节、严正端肃,继承了母亲惊人的美貌与气度。 而眼前的宜清,眉眼间与母子纤毫不差,衣饰妆容与神态却更多宜安公主的骄矜贵气。想是沈太守旧情难忘,特特儿从民间寻了个公主的替身,日日睹物思人。 有趣。 古人有云,水至清则无鱼,沈隽彦于官场中游刃有余、于情场中一往情深,手脚未见得便如面上那般干净——半月前,一封密报陈至兴庆宫,直指南海郡官场。当今圣上拿不定主意,又思及沈隽彦与宜安公主旧事,当即派凌雪阁秘密调查。 大事小事,凡牵扯到天家隐秘,就没有容易的事。姬别情叹了口气,头大如斗——他有预感,此行将会困难重重。 几声轻咳,打断了思绪。 见女子独坐在火边,实在冷得可怜,姬别情难得开口道:“娘子不妨将外衣脱下,过来烤烤。” 宜清下意识抬头望向火边说话的男人,觑见他赤裸精壮的躯体,“刷”一下红透了脸,迅速别开头去。 “谢台首体恤,妾身……不冷。” 本朝风气开放,不拘礼教大防,但陌生男女间赤身露体却也是相当唐突轻浮之举。 姬别情“啧”了一声,知道她心存疑虑,便探手取下火上烤得干燥温暖的外袍,往对面一甩。男人的衣裳又宽又大,立刻将她整个人兜头覆住了。 “湿衣服不难受么?换上这个,我不看你就是。” 宜清呆呆地抱着他的衣服,讷讷道了声谢。再三犹豫之下,她终是背过身去,将外袍往身上一裹,低头开始解着裙头上一条条累赘繁复的系带。 尽管嘴上高风亮节,行动却并非如此。姬别情一壁悠哉地往嘴里灌酒,一壁盯着火边兀自更衣的背影,心头百味交杂。 沈隽彦寻来的这名“替身”,实在与原主过于相像了。若非他亲眼见过思过崖上那两座坟茔,当真要以为…… “哎呀!” 黑衣下鼓弄翻涌,小娘子躲在里面,如做贼一般快速而笨拙地脱下衣裙,一件件叠好,堆到膝上。偶然间动作幅度大了些,便露出一段嫩藕也似的手臂,娇养的皮rou白得耀眼,是一种不谙人世疾苦的欲。 她在里头闷了太久,气息不继,连白玉般的耳垂上都渲着薄薄一层绯色。 姬别情只顾饮酒,却越饮越渴,另一种不得满足的欲望与琼浆一同入腹,烧灼着脑海中残存不多的清明,随酒劲扩散至全身。 明明没喝几口……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身酒气,去宜清身边坐下。美人察觉到身后靠近的鼻息,惊得差点跳起来,抱在胸前的手臂一抖,堆在膝上的衣裳登时滑落在地。 “换好了……” 她回过头,躲避着姬别情灼热的视线,小声嗫嚅,紧紧裹住身上这件不属于自己的外衣,徒劳无功地试图自保。 因身量娇小,男人过于宽大的圆领袍只松松地搭在身上,满头墨发被拨至身前,露出一段明玉也似的后颈,裹在薄雾般的素色花罗下,朦朦胧胧。 脆弱,精致,氤氲着雪里寒梅的冷香,勾得姬别情腹中三两黄汤愈发炽烈如火。 “这个,”他以一根指头勾起缠绕在对方脖子上那条布帛,问道,“不解开吗?” “不、不必了!”宜清如被针扎般飞快退开,牢牢护住脖颈,支支吾吾,“颈上留着旧日瘢痕,难免……” 好在姬别情没有继续为难她,只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衣裳,一件件晾去火边。 宜清以为自己躲过一劫,松了口气,正想悄悄站起换个座位,却被对方冷冰冰的嗓音钉在原地:“就坐那儿,别乱跑。” 她欲哭无泪地坐回原地,一动不敢动。晾完衣服,姬别情就贴着她坐下,焚海剑倒在脚边,他一手扶起,靠在身侧,另一手将她搂着。 “靠过来些,别着凉了。” 宜清低低应了一声,迫不得已挨他坐着,微敛双目,紧紧捏着手指,没有再动。 姬别情这下可算满意了,拎起酒壶,掌下轻轻拍了拍:“乖。” 地上犹泛寒光的兵刃,不断令宜清回想起一个时辰前的惊魂一刻,而男人身上温暖的热意,侵略性的气息,这一切不过隔了层薄薄的外衣,绵绵不断地传递到身上。 她没由来地觉得冷。 不知眼前此人英俊无俦的外表下,藏着怎样一只喜怒无常的狰狞恶鬼。 篝火边的酒戏早已安静下来,弟子们大多枕着链刃,席地而卧,鼾声微微起伏。 宜清已是困极,迷迷瞪瞪地睁着眼,小脑袋一点一点,却始终坚持不肯睡去。姬别情将一壶老春喝得见底,亦是有了几分醉意,见她如此,索性起身。 “去车上睡罢——还能走吗?” 好在人困到极点倒也听话,低低地“哦”了一声,乖乖站着,任由他牵着往马车方向走。姬别情将她抱进车厢里,反手落栓,锁上车门。 宜清下意识就要往榻上倒,清脆的落锁声,却教她瞬间清醒过来。 “你……你还有事?” 姬别情转过身,就见小娘子拥着被子坐在床角,满脸警惕。 他不甚在意,只觉好笑,粗略地打量了一番车内陈设,勉强满意,就往软榻上大马金刀地一坐。 “我的事——” 像是听到什么荒诞的玩笑话,他嗤笑一声,脱掉身上最后一件单衣,扔在一旁,瞥向角落里惶惶然如惊弓之鸟的人,“过来。” 宜清环视一周,绝望地发现并没有趁手的家伙可供自己负隅顽抗。姬别情当即伸手将人拽了过来,按坐在膝上,双臂一揽,轻轻松松地止住了对方一切反抗挣扎。 “我还能有什么事……” 他凑在宜清颈边,故意佻薄地笑起来,滚热吐息拍打在美人敏感的耳后,烧灼起一串不可自抑的颤栗。 “你真的不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