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流八苦宁(3)明月在,彩云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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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寒风分外凛冽。 死生之巅更是如此。 楚晚宁正在红莲水榭坐着。 近来死生之巅的鬼门没有缝隙,那些小镇里也没得递上来寻他的案子,几个徒弟也早出了师…有些突如其来的寂寥。 “嗒” 楚晚宁放下手里被刻坏了的零件,皱了皱眉,起身用衣摆遮住了食指指腹浅白色的划痕。 “你怎么来了。” 楚晚宁看向师昧,神色淡淡,他本就不是什么喜怒形于色的性子,师昧也知道,便也笑着回话。 “师尊久不出来,作为徒弟自然得来探望一下。” 他放下手里的托盘:“我还做了些小食…师尊还请多多注意身体。” 木制的托盘里放着几款精致的小点心,甚至还倒着一小盏梨花白。 “你有心了。”楚晚宁干巴巴地接话。 刚出炉的荷花酥随着师昧的动静轻轻落下些糕点屑,味道直往人鼻子里钻,不过这一切都没有师昧手臂上那串白色的麻衣袖子更吸引眼球。 “啊。” 两人一时沉默下来。 “师尊还是用些东西吧…唉,要不是我灵力微弱,又怎会在空中把阿燃落了下去,如今他生死不知,全归于我一人,我…。” “莫要再提他!” “莫在人后论长短。” 楚晚宁原本想对师昧说,他低眸垂望着师昧,想着那些东西以前都是墨燃送的。 明明同以前还是一样的样子,只是少了个墨燃。 墨燃…墨燃。 楚晚宁打断师昧的话,晃了晃头,只觉得心里有股翻涌着的恶意。 他想起自己回到死生之巅的场景。 “墨燃呢。”楚晚宁问,他方才总觉得有些奇怪,但伤的太重,这会才察觉出是某个自幼喜欢粘着他的小孩没跟上来。 他皱了皱眉,心生不妙,再重复了一遍:“墨燃呢?” “师尊…”师昧轻轻叹了口气,“师弟他…” 师昧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侧过了头,楚晚宁便什么都懂了。 于是楚晚宁张了张口,又咽了下去,长长的袖袍垂落在地,被轻而细的尘土染了上去。 他咳嗽两声。 墨燃的气性一向不大,有时候薛正雍都觉得有些重的刑罚,墨燃可能前一晚有些难过,第二天就会趴在红莲水榭的墙上傻乎乎地冲着他笑。 但,万一墨燃是真的被自己毫不回头的举动伤了心呢? 楚晚宁闭了闭眼。 “我去看看他。” 却又是师昧。 师昧拦下了他。 “师尊莫要太难过了。”小孩软软的声音在他身侧,“您,还有我和薛蒙。” 师昧的声音顿了一下,手掌安慰似地拍了拍楚晚宁的背,和墨燃以前一样。 “烦恼飞飞,烦恼飞飞。”小墨燃笑嘻嘻的,“我阿娘教我的,拍一拍就不难过啦!” 好一副关爱师长的样子,楚晚宁弯了弯唇角。 但问题是…为什么,在关系良好的师弟死去的不久后,师昧还能咬文嚼字,还能面容姣好的轻声细语。 楚晚宁知道他这样不对,但他此刻根本抑制不住心头涌起的阵阵恶意。 他觉得像是有一条蛇嘶嘶作响,环绕着把他包裹在内,在他耳边说话。 “你明明瞧见了墨燃落在了师昧怀里。” 那念头这样扭曲,时而又换作墨燃自己的声音:“师尊…师尊我好疼,我好疼!” “师尊。” “啊、嗯?” 师昧停下了手,“现在还难受吗?” 少年关心的神情投在男人身上,与过去那人的面容有一瞬间的重叠,显得楚晚宁的念头恶心起来。 楚晚宁垂了垂眸,金色的光洒落整个红莲水榭,明明是极为温暖的,但他此刻却觉得浑身发冷。 玉衡仙君的灵核一向不怎么好,加上这次伤的着实重。 所以他现在依旧不大能使用灵力,哪怕只是运气,心口就会泛起细微的刺痛来。 太远了、太难了。 楚晚宁找不到他的小徒弟。 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他会在哪儿。 “无事。”楚晚宁站起身。 他想去找薛正雍问问,再不济找薛蒙呢? 墨燃死在异乡,总不能…连尸体也回不来吧。 他走出红莲水榭,一身白衫,脸也不怎么红润,远远看着倒像是来索命的鬼怪。 往日里的死生之巅总是稠人广座,但彩蝶镇天裂一事后,大多数都在养伤,以至于楚晚宁飘到大厅时,居然一个人也没遇见。 他拧着眉,发现门是掩着的,想要推开门,却听见激烈的争吵声从门缝中透出来。 “够了。”这是薛正雍的声音。 “诸位请回吧。”薛正雍说,“墨燃…是个好孩子,绝非尔等口中目无律法、jianyin少女、杀人放火的无耻之辈。” 楚晚宁僵在了原地。 他听见头颅与地面的敲击声。 “老朽说的句句属实。”那个声音说,“墨燃根本不是墨娘子的孩子,他jian杀了豆腐坊老板的女儿后从牢里逃出来,杀了醉玉楼里所有人后放了把大火。” “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在那里了,若非这次天裂,老朽也不会想到他能改头换面在死生之巅当他的少主啊。” “求仙长明鉴呐——” 楚晚宁攥紧了腰间的天问,心乱如麻。 “师尊,我要给我阿娘写信。” “师尊,蚯蚓是我的救命恩人。” “师尊、师尊、师尊…” 但墨燃在山下流连的样子也在他脑海回荡。 “恩客~”这是容九的声音;“墨公子~”这是那些花魁娘子的娇笑声。 “我虽然认为那孩子不是什么好人。” 贪狼在冷冰冰说着风凉话:“但是他死在补天、死在救人。” 璇玑长老也补着缺:“是啊,若是看燃儿不顺眼,也拿出证据来啊。” “够了!!!” “不够,接着说。” 楚晚宁在这时候走进殿里,他抬头看着薛正雍赤红的双眼。 “天问,缚。” 他说。 “晚、晚宁,你怎么来了。” 薛正雍有一瞬间的慌乱,楚晚宁环顾四周,发觉这间屋子聚集了死生之巅所有的长老,除了他。 “我们想着你重伤未愈。”王夫人也有些慌,目光飘忽游离。 “我问。”楚晚宁知道这些人想着避嫌,怕他作为墨燃的师尊、或者说怕他因为徒弟刚死就有人闹事而有异样的情绪。 但楚晚宁不在乎了,他只是盯着那个跪在大殿上的中年人,“你答。” “此番前来,可有人指使。” “没、啊,有,有,有。” 中年人发出痛苦的叫声。 “谁。” “天音阁的仙长,是天音阁的仙长让我说的,求求您放过我,我说的话句句属实,我没胆子造谣啊啊啊。” 楚晚宁闭上眼睛,他喉间溢出一丝血,又被他咽下去。 “掌门。”楚晚宁说,“发布通缉令吧。” “天问上可审人下可审鬼。” “如果有人污蔑了墨燃,我会替他洗清名声;但如果这些真是他所做…那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楚晚宁转身同急匆匆赶来的师昧檫肩而过。 仔细想来,墨燃口中的娘亲确实同醉玉楼大娘子没有一丝一毫相干的地方。 楚晚宁思索,他神色淡淡,只有捏着天问的爆出青筋的手能体现出他并不平静的心情。 玉衡仙君感觉到自己脑子里墨燃的形象在飞速崩塌,脑子里可爱的、温柔的、善良的小徒弟扭曲攀爬成了另一个不择手段的人。 他胃里一阵翻涌。 墨燃,墨微雨。 于是,他冷了一张脸:“我玉衡座下没有欺男霸女的徒弟。” 脑子里的声音叫嚣着他一次次地被人欺骗。 墨燃的脸与儒风门那个伪君子的脸交替闪烁。 楚晚宁竟有一瞬间想要杀人的欲望。 为何他一生均是如此。 如师如父的僧人怀罪,如兄如长的儒风门掌门,还有墨燃… 为何这些人总是欺骗他,在他真心相待后又迫不及待地露出真面目。 楚晚宁捂住胸口,灵核的伤仍然没有好全,他依旧需要每年大修一次作为弥补。 “不忠不孝不尊不仁。” 楚晚宁冷冷地下了判词,怒气上涌,凤眼飞上一抹薄红。 “师尊莫要太过生气。”师明净打断楚晚宁,满眼担忧地看着他,“天音阁的调查也未必准确…我倒觉得阿燃可能会有什么隐情…” “哪有人这么坏的呢?” “呵。” 楚晚宁一声冷笑,想到之前那找上门来的娈童,胃里一阵恶心。 “你莫替他说情。” 他拿起座上隔夜的茶就往嘴里灌。 以前,这些都是墨燃会偷偷换好的。如今再也没了。 玉衡闭了闭眼。 “师尊。”师昧端起酒,给楚晚宁倒了一杯,柔情似水,“若阿燃真的这么坏,怎么可能会死在天裂、啊。” “你说得对。” 楚晚宁捏碎了手里的零件:“所以他未死。” “你灵力低微,说不定突然在御剑时晕了过去也是墨燃使得诡计。” 不是这样的。 楚晚宁想,起码在他被万鬼穿心的一瞬间,墨燃绝对不是故意设计。 楚晚宁想,当年的仙君哥哥、蚯蚓、信,也绝非有意为之。 但他口中吐露了和心里截然相反的话语。 “若他未死,我一定会好好管束他。” 楚晚宁说:“让他去给人磕头赔罪。” 俨然已对墨燃之事盖棺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