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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灵,你……你催眠他吧。”风万里胡乱抹掉泪水,带着浓厚的鼻音说道。 “又来啊?”城灵挥挥手让傲长空陷入沉睡,看着这对苦命情人,抱臂幽幽道,“看在我们合作融洽的份上,我奉劝你,千万别过于依赖我的力量,否则将来哪天你一定会后悔的。” “至少不是现在。” “哈,你可真是自信得让人厌烦。” 风万里不应它,只专心清理那些个脏东西,一点一点地,重新把他的师弟收拾体面,像摆弄一具乖顺漂亮却不被爱惜的玩偶娃娃。“我经常觉得看不懂你。”城灵飘去床的另一边,幻化出一双手的实体,捏了捏“娃娃”白皙的脸蛋,“我说他可怜,你决定要杀他;我说他重要,你又立马决定听我的给他弄个孩子,用新的希望吊住他,所以我不懂了,你究竟爱不爱他呀?”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好奇嘛,我不可以对你好奇吗?” “嗯,我是说……类似你这般高高俯视我们的存在,看着一代又一代的人因为‘爱’寻死觅活,状如疯傻,你不会觉得‘爱’很可怕吗?为什么还要好奇?” 城灵笑道:“可怕吗?寻死觅活状如疯傻的人又不是我,也永远不可能是我,我干嘛要怕?” “既然不可能是你,那你就不要好奇了。”风万里淡淡道,“没有人命令你必须长大,你就这样做一辈子无知无觉的小孩,跟城主们撒撒娇,多快乐啊,何必好奇与你无关的事情?” “你越不说我就越好奇!做城灵太没意思啦,而未知最有意思,否则我自己都能想明白的事情我干嘛还要问你?那不是吃饱了撑的!虽然我不吃饭……总而言之,你就告诉我吧,”城灵道,“为什么你对他的爱和人们口中的爱一点儿也不一样?人们口中的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你却似乎总是在最不美好的时刻爱他,上次是发情,上上次是他……呃,第一次被那样那样,这次干脆和死狗一起被关进铁笼了。他一次比一次狼狈,结果你反而一次比一次更有耐心,真奇怪,难不成你就喜欢他惨兮兮又脏得不行的样子?品味够特别啊。” 风万里皱起眉毛:“我平时当然也是爱他的,只不过那些时候他最需要我。” “他平时也非常需要你啊。”城灵争辩道,“他平时也一直被人欺负呢!” “我知道,但是……” “但是他平时尚可以独自忍耐,而我提到的那些时候他已经崩溃了?可你爱不爱他、对他好不好,和他本身的处境有什么关系?不应该是你爱他就要对他好吗?” “爱不是这么简单……” “爱也只是你们的一种情感,凭什么爱就要比其他情感更复杂?” “我觉得你关于爱的定义有些……” “你不是真的爱——” “那我还能怎么办啊?!” 风万里倏尔站起身,一声怒吼吓得城灵愣在原地,讷讷无言。它安静得仿佛根本不存在了,房间内一时只剩下属于人的沉重喘息。 “我忠实履行我对你的承诺,一步步完成我们的计划,你还不满意吗?为什么要缠着我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凭什么你个一无所知的家伙也能随意评判我爱不爱他?我爱他,不爱他,如何爱他,关你什么事?你难道希望我不分时间场合地冲上去保护他,不许任何人欺负他,对一切伤害过他的人不假辞色,然后把我们的理想计划目的暴露得彻彻底底吗?——你、你想死就去死吧,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 城灵浮在空中凝望着他,代表能源紫水晶矿藏的紫色“眼睛”完全是属于无机质的质感每当它安安静静不说话,那双眼睛就冷得吓人,宛如神明正在对人世降下谶语。 倒不如说,它本就是“神”。 “诶,所以果然还是我们的理想计划目的更重要,对吧?” “……”这回换风万里愣住了,他动了动嘴唇,那一瞬间他绝对想了很多很多,或许想否认,或许想说还有更更重要的东西,但最终没能开口,只是默然。 “果然还是我更重要,对吧?”城灵一下子又笑出了声,纵情地、毫不遮掩地大笑,仿佛它是天底下最幸福最快乐的小孩,“是我更重要!是我!我在你心中已经比他更重要了,你更在乎的是我,是能源之城,不是傲长空!” 不是师弟。 不是……“爱”。 他最重要的,最在乎的,从来都不是爱情。 “天哪天哪,我太高兴了!虽然知道你身为未来城主肯定会越来越重视我,直到我变成你的唯一,但真没想到这么快,真没想到……你才二百岁出头呀!” 城灵欢呼着扑向他,他感觉到一股浓郁得近乎凛冽的紫水晶辐射将自己包裹起来,他想,或许那是城灵给他的一个拥抱。 早晨起来听见一声哑哑的“师兄”,风万里还以为自己做梦又没醒。 “是师兄吧?”对方又问了一次,不自觉向他所在的位置侧耳,仔细辨认他的呼吸。 “是……是!”他没控制好音量,话尾突然拔高,震得两人俱是一激灵,“啊,对不起,我太激动了。……那个,你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里,”傲长空伸手在小腹左侧比划着,“有点疼,不过也还好,明天大概就没事了。” “嗯,你多休息。别的还有什么吗?” 傲长空摇摇头,顿了一下,仿佛有意逗趣似的笑道:“那再加上嗓子?师兄你一定也听出来了,我嗓子哑得很厉害,只休息到明天恐怕还不够,要多休息几天,少跟你说话。” “你不想说就不说,要是你不嫌烦,也可以我说你听,这些年发生了好多事,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风万里飞快眨了眨眼睛,“都可以告诉你。” 师弟看起来却仿佛很惊讶:“我不是……哎呀,风万里,你干嘛呢,对我这么百依百顺?你看我人好好的,右眼也不是长不回来了,所以你放宽心,别弄得好像我没多长时间可活了。” “胡说什——”他猛然愣住,身体快过意识凑了过去抚上傲长空的右眼,隔着厚厚一层棉质眼罩,指尖碰到的竟是一片虚无,眼罩下面没有任何实质的触感,“——你刚刚说什么?什么‘长不回来了’?” “师兄,‘不是长不回来了’,双重否定表示肯定……” “我没和你开玩笑!” “……” “……” 几乎话音刚落,风万里便无比懊悔地啮住下唇,眉头紧蹙,山呼海啸一般的无力与自责快要将他彻底击垮。但他又必须站起来,必须一肩顶着奚落、一肩担着期许,像所有名垂青史的领袖那样挺直腰杆站起来,直到他自己也变成传说。他不能疲倦,不该流下泪水,太多的人比他更有资格哭泣了,然而当一双手摸索着捧住他的脸颊,他这才惊觉自己竟泣不成声,实在是没出息。短短两天,因为一次挑衅就失态这么多回,哪还有未来城主的样子? “对不起。”他艰难地强忍住了抽泣,却没想到组织措辞更艰难,“对不起,我……” “那师兄来抱抱我吧,抱一下,就原谅你。”傲长空捧着他的脸,亲吻印在下巴。 “真的?” “真的。” 于是他依言将歉意融入相拥的手臂,自家常用的洗发水和沐浴露的香气钻进鼻腔,他心里又爱又怜,不自觉抱得更紧,仿佛这样师弟就永远是他的了,永远不会再离他而去。 “师兄,你心疼我,我知道,可你别担心,我从来都不怕他们。只要你还想着我,只要你还没有放弃,那我什么都不怕!哼,用药物和暴力强迫我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他们也就会耍耍这些不入流的伎俩了,我傲长空一辈子只敬重强者,何曾畏惧过无耻小人?”出于对话习惯,傲长空直起身子“注视”着他,语气斩钉截铁,“所以师兄,你放手去做你要做的事,千万别顾虑我,为这种人哪怕犹豫一秒也是浪费时间,不值当。” 风万里大受鼓舞,觉得师弟果然是师弟,果然是值得他年少倾心并发誓要爱一辈子的理想恋人。这两天他只顾拷问自己的内心,把理想与爱情放在天平两侧摇摆不定,却全然忘了他的师弟本就与他怀抱同一个理想,唉,真是不应该。 他越思索眼睛越是炯炯有神,心胸蓦然开阔,几乎要忘了就在昨晚他是怎么一边悲痛欲绝一边哆哆嗦嗦挥动裁纸刀,忘了凌晨时分缩进墙角的“小母狗”,也几乎要忘了六年前他二百一十岁生日,师弟是怎么以性命相威胁,要他动手杀了自己。他当然不会彻底遗忘,可人们总是更倾向于记住想要记住的事情,而选择性忽略另一些。 傲长空看不到他的神色,不过多年朝夕相处,推测心情未必就得依赖眼睛:“师兄你说生气就生气,说哭就哭,这会儿振作起来了也不同我讲,搞什么,拿我当外人呀?” “当然不是!”他见师弟嘴上怪嗔,唇角却含笑,便也跟着弯起眉眼,满心蜜意柔情,再次把人搂进怀里轻声喟叹,“你对我讲的这番话我必会铭记于心,时时刻刻翻出来警示自己,绝不向加害者妥协。师弟,你再给我点儿时间,我这下算是明白了,光扳倒政敌还远远不够,我还要接管对方的产业、势力,将他的人变成我的人,只有这样我才真正可以为你撑腰,让他们对你有所忌惮,不敢再做得太过火。” “政敌?” 风万里“啊”了一声,想到师弟这些年消息闭塞,恐怕根本还不知道能源之城高层势力已重新洗牌,正欲开口解释,却闻傲长空一针见血地猜道:“你是说那位战斗机副首席元老?” “对,就是他。他利用长者安危逼你就范,我一直都记着他呢!” “哟呵,师兄什么时候学会记仇了?” “你的仇也是我的仇,我记我自己的仇,天经地义,记不住才有问题。” “……我知道。”傲长空摸索着吻他,这次终于准确贴上了嘴唇,“我知道,师兄,所以你不必反复跟我强调的,知道你爱我,情话什么的说一句就行,我也好有个重点来回忆嘛。” 风万里被调侃得脸热,但同时也因师弟笨拙的亲吻而重新记起了最开始的话题——眼睛。他稍作犹豫:“能把眼罩揭开让我看看你的右眼是怎么一回事吗?” “呃,医生已经给我看过了吧?我能感觉得到,伤口有被认真清洗,抹了一些消炎镇痛的药膏,眼罩也是新换的,要不你……哎行行行,你要看就看吧,不过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失去一只眼睛很吓人的,而且新rou一直在长,我不好形容你会看到什么。”傲长空一只手迟疑着搭上眼罩,“我摘了哦?” “摘吧。”他不由得屏住呼吸,只见空荡荡的眼眶内铺着一层粉色rou芽,看着确实相当怪异,但提前打过预防针也就还好了,不至于被吓得一激灵,“整只右眼都……”风万里谨慎地斟酌措辞,“……被剜掉了?” 傲长空选择默认,完全不打算告诉师兄那根本不是“剜”或者“切”,不是类似眼球摘除手术的精细过程,而是“捅”,是连续且长时间的暴力冲撞,直到他整张脸血rou模糊。 “对不起师弟,这次都怪我没——” “你居然无师自通了!” 城灵倏尔不打招呼冒出来,风万里一惊,而傲长空疑惑地左顾右盼,抓抓脑袋:“我好像听见有小孩儿在说话,你们家的人?” “不能算是我们家的……” “是城灵啦!” 它缩小至差不多一人高,飘去傲长空面前站定。仿佛无形之中某种限制解除,金色瞳眸恍惚了一瞬,随即聚焦,爆发出惊讶的神采:“能源之城?!” “答对喽。”城灵语气轻快,“那作为奖励,这次我就不卖关子了,傲长空,你其实已经有能力将眼睛瞬间复原了哦。你仔细想一想,战斗机为什么叫战斗机?神话传说里有解释,因为你们的祖先诞生于一团战斗能量,你们是整个机兽世界最纯粹的战士,尽管现如今你们的繁衍也用上了流水线,可至少历代战神仍保留着与先祖一模一样的特征。这也就意味着你的身体其实是一团战斗能量的具象,你的头发是能量,骨血是能量,眼睛是能量,那么反过来,能量是否也可以充当你的头发、骨血、眼睛呢?孩子,仔细想,用心感受……” 傲长空顺着城灵的低语陷入沉思,能量在全身奔流,时而塑造,时而消解,仿佛一场微型的生死轮回,又因轮回而生生不息,眼睛是能量,能量是眼睛,奇妙的身体,战神的本质……顿悟来得水到渠成,他感觉时间极快也极慢,分不清过了多久,直到听见风万里难以置信的欢呼:“居然真的长出来了!” 他愣愣地睁大双眼。 “师弟?”风万里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能看清我吗?右眼是正常的吗?” “嗯,没问题了,很清楚。”他忽然张开胳膊扑了过去,“太好了师兄,太好了!” 风万里点点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他哭着笑着抽噎着打断:“太好了……啊,不全是因为眼睛,我没吓到你吧?师兄你记不记得你之前——很久之前了,是我刚成为战神那次,我问你介不介意,你说你只恨不能代替我承担这一切。”他吸吸鼻子,近乎幸福地笑了出来,“但还好不是你,还好是我。有契约在我不用担心性命,而有了这项能力,我也不用担心会落下残疾了,太好了。哎呀,万幸万幸承担一切的是我,否则身份互换,我肯定一天天的光顾着担心你了,肯定没法和你一样专心做正事。所以你也不要说什么代替我的傻话了,我们各有各的长处,现实就已经是最妥当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