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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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西阳长公主出人意料的反转吸引了观众的注意力,电影院后排的观众重新安分下来。 同样的事情,三年前也发生过一次。 只是那次不是个成功的尝试。也许是叙事角度太过独特,难以引起共鸣,反倒惹人厌烦。 朝夕之间,风向突转,贴在主创团队脑袋上的负评比秋天树上枝头栖息的麻雀还多,给冉银竹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冉银竹看着荧幕上的长公主和将军相对而坐,神游天外。 这次鼓起勇气再试一次,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呢? 做他们这行的,得把生活与念想寄托在一个个鲜活的角色和惊心动魄的故事里,借着故事和角色来表明心迹。 但若是故事过于特别,就很难为大众所喜爱,沦为顾影自怜、孤芳自赏之流;过于俗套,也很难出类拔萃,便沦为芸芸众生里不起眼的微毫。 她曾经问林汉云,如果你演的戏不被大众所接受,你会怎么办? 林汉云只是笑了笑:“戏那么多,演就是了。” 不要沽名钓誉。不要曲意逢迎。 她又问,如果所做皆是错,那该怎么办? 林汉云摸了摸她的头:“人活一世,不可能全是对。但求不践踏他人心意,自问也无愧于心。” 清流是人生,污浊也是人生;佳作频出是人生,毁誉参半也是人生。 _ 宗珅栽在院里的竹林已碧绿了,长势喜人,碧绿的新叶郁郁葱葱,交相掩映。 竹林对面的练武场上,架子上的红漆早有人重刷过一遍,刷得匀调鲜艳,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架上的刀枪棍棒也都仔细擦过,让工匠去过锈,又上了油,光可鉴人。 “将军……”管家背着行囊,挟着几个小子,带着收拾好的行李细软过来拜见。 “别叫我将军了,”宗珅笑了笑,“如今圣上已同意我辞官回乡,受不得你们这声将军。” 他上前,高大的身影挡住日光,温和地拍了拍管家的肩膀:“龚叔,谢谢你照看将军府这么些年,如今又要辛苦你随我去覃州城寻人。” 管家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两行老泪渗入皱巴巴的皱纹里,又顺着皱纹坠落。 “将军哪里的话,老奴本就是孤苦伶仃的人,幸得您照拂,这才有幸住在皇城许多年,见识了寻常人家一辈子都见不得的大场面……” 说着说着,管家哽咽了,吸了吸红彤彤的鼻子,泪眼婆娑地抬头,环顾将军府,最终把目光落在苍翠欲滴的竹林里。 管家叹了口气:“可惜临离开,都没见这府上有个女主人,还是辜负了老太爷的嘱托。” 宗珅摇了摇头,脸上犹带笑意:“这也是我求来的。” 管家点点头,弯腰躬身道:“老爷,车马已在外头等着了。” 宗珅点点头,抬脚走了几步,又回过身,伸手摘了几片碧绿的竹叶,捏在手心里摩挲。 竹叶看着细嫩,叶面上有根根扎人的毛刺,叶尖上也有。宗珅回头走着,手指灵巧地转了几圈,编出一只碧绿的竹蜻蜓,随手揣进了怀里。 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 宗珅坐在马上,望着人去楼空的将军府,唯一看起来灵动的活物也就是那片竹林,皇帝赐的宝贝他都留下,只带了覃珠丢下的那对翡翠镯子。 “老爷。”管家轻声喊他。 一行人正准备踏上前往覃州城的旅途,却见几人抬了轿子来,车窗雕花,车帘绣叶,是宫里的形制。 宗珅顿觉不妙。 轿子在将军府门口停下,里面出来个粉面朱唇的小宦官,手里拿着一道明黄卷轴。 _ 覃珠伶俐得很,走出了城门便一路往覃州城走,不取官道,偏偏往附近的村落里走,靠竹编的手艺卖些背篓簸箕贴补路费,或是编些碧绿的蜻蜓蚂蚱,送给孩子们作消遣。 路过一个村庄,又小又破,黄土盖屋,里头全是老人,靠种些菜蔬为生,不缺她的竹编玩意儿,也没钱买它们。 覃珠正准备离开,被坐在村口乘凉的老太太叫住。 “小姑娘,你打哪儿来?” 她眼珠子一转,俏生生地回话:“奶奶,我是覃州城来的。” 覃珠见老太太一个人孤独,把背着的竹篓放在近旁,干脆坐在树荫下陪她说会话。 “哦?”老奶奶苍老的脸上沟渠纵横,银白色的发丝随着蒲扇的风飘荡,浑浊的眼神上下打量姑娘一眼,“小姑娘,覃州城现在还好吗?” “挺好。”覃珠笑眯眯的,想起上次宗珅带她回覃州城,刚扬起的笑脸又塌下去了。 老奶奶没注意,自顾自地说:“好就好,好就好……” 这村落地处皇城近旁,离覃州城甚远。 老太太的模样勾起了覃珠的好奇心:“奶奶,难道您去过覃州城吗?” 她摇了摇头,沉默片刻,开口道:“姑娘,我儿子就是在覃州城没的。” 覃珠愣了愣:“您儿子去那边干什么?” “唉,打仗啊,”老人叹了口气,蒲扇也不摇了,颤颤巍巍地起身,伛偻着背往村里走,“小姑娘,我给你看样东西。” 覃珠连忙把东西都带上,跟着老奶奶回村里。路过的都是上了年头的破屋,年轻人全散了,老人也没几个,都穷得啃菜叶拌地瓜粥。 难以想象皇城脚下还有这般破败的村落。 覃珠在将军府住了很多年,除了打仗那会子家破人亡,见识了饿殍遍地,血腥无道,还从没见过贫穷孤寂得如此平静的地方。 跟着老太太进了屋,瓦舍拢共没几个碗盆,通通放在灶台上,就算是给生人瞧了,也不稀得多看一眼,更别说偷。 覃珠捏了捏自己还算精致的衣裙,顿觉惭愧。 片刻后,奶奶从里屋钻出来,递给她一片暗红色的衣角。 “这是仗打完那阵子,军队路过村庄,带给我的。” 这么多年过去,她的眼泪怕是早就流干了,眼窝干涩无神,只剩下空洞的躯壳。 覃珠接过衣角一看,绣着暗色花纹,式样有些眼熟。 老奶奶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我儿子要是还活着,有个一儿半女的,也该像你这么大啦。” 覃珠颤了颤唇角。 她给将军收拾衣服的时候,见过一件少了一角的旧战袍。 当时还奇怪呢,没成想倒在这里等着她。 老太太把衣角收回去,好好地垫进枕头下,嘴里还念叨着:“那领头的大将军说我儿子很优秀,上阵杀敌,以一当十。” “这么多年,老婆子我呀,就这一个念想。” “收着这块布,就好像我儿子还活着似的,心里也有些宽慰。” 覃珠的眼泪直往下掉,想安慰她,又不知从何开口。 老太太又从屋里搬出一个妆奁:“那将军是个好人啊,说朝廷给我们每人发了五两银子作抚恤,希望我保重身子……我都还藏着呢……” 老人颤着手,给覃珠看匣子里面的银子,就像给她看她儿子的英魂。 覃珠不禁想:宗珅当年率军回城,撒谎安慰部下亲眷时,到底是什么心情呢? 可叹她只望着眼前,不曾顾及他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