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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二章 魏景阳什么东西,也敢用景泰二字?

    天子缇骑罗成信,本名罗老四,本是山东一农户,正统十四年八月,罗成信时年十六岁,响马劫了他的村寨,只有罗成信和他的两个兄弟幸免于难。

    罗成信和两兄弟,无以为生,村落已经被完全烧毁,而他们家无余财,也借不到种耕田,去投奔富户做佃农,这富户一听说是被响马洗劫幸存,怕招惹灾祸不敢收纳。

    听闻皇帝兵败土木堡,郕王下令备cao军入京,罗成信和两个兄弟起了分歧,罗成信从了军,两个兄弟落草为寇。

    罗成信在京师之战以悍勇立军功,在德胜门决战时,阻拦瓦剌大石也先的怯薛军,罗成信斩首三级,而后罗成信奔赴宣府,成为了大明第一批夜不收哨的墩台远侯,他参与了景泰年间所有战事,五年时间成为了瞭山,随后遴选成为了缇骑,最后因功成为天子缇骑。

    罗成信是当初跟着唐兴到交趾的缇骑之一,也跟着袁彬抓拿过安南国王黎宜民。

    罗成信在功成名就后,曾经寻找过自己的两个兄弟,人找到了,不过找到的是死讯,两个兄弟落草为寇后,死在了响马火并之中,罗成信很清楚,他的两个兄弟,即便是不死在响马火并,也会死在大明军手中。

    大明军始终都在剿匪。

    赛因不花第一眼就看出了王复是墩台远侯,因为墩台远侯的眼神,那个坚定的眼神里,充斥着坚定的忠诚,这份忠诚是对大明的忠诚,同样也是对陛下的忠诚。

    罗成信也有这种忠诚,几近狂热的忠诚。

    他所遭受的不幸,他无法改变,他经历的苦难,他无能为力,曾经的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死在响马的屠刀之下,曾经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兄弟走上不归路。

    当初,他有多恨,现在,他就有多忠诚,因为他的主公,正在一点一点的解决这些人间悲剧。

    罗成信站起身来,以一种冷酷的口吻说道:“陛下的剑指向哪里,那里,就是我们的埋骨之地。”

    “查桉需要证据,平叛不需要,我等为陛下鹰犬,胆敢袭扰,即为谋大逆。”

    罗成信之所以反复强调,胆敢抵抗格杀勿论,是因为罗成信嗅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在查桉的过程中,罗成信发现了陕西三司瞒报的众多民乱,少则三五十聚啸山林,多则千余纠众流劫汉中诸地,而这些民乱全都被三司含湖其辞为山匪作乱。

    而这些山匪大多数都是附籍归化的西域人。

    附籍归化,就是附入本地户籍的外地人,这些归化人,大多数是从西域至大明,逢大赦天下,诏曰良人没为奴婢者:并宜放免,所在附籍,一同民伍。这些归化人,就会摇身一变成为大明人。

    这些‘山匪’,其中最大的一支,就是岐山县的魏景阳,以景泰王为号,其驰骋关中地区肆意劫掠,岐山、华阴二县官衙,早已名存实亡,岐山县知县事贾钺当街被杀,已经三年之久,可是这个知县死去这三年,往来公文从无断绝,似乎这个知县还活着一般。

    而金州石香炉等地又有陈克己等众多山匪响应魏景阳,举景泰王大旗,甚至转战山西垣曲、河南济源等地。

    这魏景阳什么东西,敢跟陛下用相同的景泰二字?

    此时陕西地面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全部被缉捕,政、法、军,罕见的出现了权力真空,大明朝廷在陕西属于群龙无首,封锁关隘,就是怕出大事,而罗成信和他带领的八百骑,就是这权力交接之际的定海神针。

    大明念的是真武大帝的《真武经》,不是沙利亚。

    而罗成信要确保陕西地界念《真武经》,这是作为天子缇骑的使命。

    但是在此之前,罗成信仍需要上奏通禀,天明节后,罗成信通过鸽路收到了大明皇帝的亲笔敕书:朕不在西北,三司空位,便宜见机行事,力有未逮,可求助甘肃都司都指挥广宁伯刘安。

    罗成信并不需要求助广宁伯刘安,缇骑虽然只有八百人,但是用来剿匪,已经绰绰有余。

    十五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再开关时,陕西地面的‘山匪’们,已经被清缴一空,魏景阳这个景泰王被械送回京,其余叛逆者、附逆者皆被斩首示众,还有十数家支持景泰王的遮奢豪户被抄了家,第二批人犯也被押送归京。

    景泰王能够在陕西地面成事,离不开这些遮奢豪户们的支持。

    而大明缇骑这十五日剿匪之事,仅仅损失三人,负伤十二人。

    “你是景泰王?”朱祁玉披着大氅来到了北镇抚司,这几日京师闹了倒春寒,二月天倒春寒,京师闹了一波风寒,朱祁玉都没躲过,这颐养了三五日,才算是好利索,他病好了,这景泰王已经被械送回了京,当然要见见这个家伙。

    跟着朱祁玉的还有于谦、石亨、张懋、朱仪、卢忠、俞士悦、贺章等一众法司朝臣。

    满脸横rou的魏景阳大笑三声,打量下朱祁玉颇为狷嚣的说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爷爷就是魏景阳,景泰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聒噪?”

    “你,什么东西?也配景泰二字?”朱祁玉嗤笑了一声,极为轻蔑。

    夺门之变后,明英宗重新坐上了龙椅,就把于谦给杀了,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是这不代表着朝中无人质疑,相反质疑之人如过江之鲫,痛骂者比比皆是。

    明英宗在杀了于谦之后,废掉了弟弟明代宗的皇帝号,降为了郕王,谥号戾,而后明英宗又想将明代宗定义为伪帝,而不是废帝。

    具体做法是将景泰年号废除,沿用正统年号。

    一如当初明太宗朱棣把建文年号废除,沿用洪武年号。

    一世一元,是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章写道皇明祖训里的,不封禅、不受尊号、不受祥瑞,一代君主只能使用一个年号。

    明英宗迫切的希望能够沿用正统年号,可就是徐有贞都做不到,最后只能定下了天顺二字,大明朝只有明英宗朱祁镇这个罕见,罕见的拥有两个年号。

    天顺不顺,八年的时间,明英宗朱祁镇三番五次、五次三番的要把朱祁玉定义为伪帝,抹掉景泰这个年号存在的痕迹,拆庙毁碑之类的事,数不胜数,甚至为也先立碑都在所不惜,认贼作父也要让自己显得正统。

    但郕戾王朱祁玉,哪怕是篡位,那也是皇帝。

    到了修史的时候,明代宗朱祁玉在史书中的称呼,也不是郕戾王。

    在成化三年成书的《明英宗实录》中,明代宗的称呼是景泰帝。

    在成化三年时,明宪宗朱见深尚未为叔叔恢复皇帝号,明代宗在当时政治上的正式名号有且只有“郕戾王”,可是这《明英宗实录》中,赫然用景泰帝为书法,而不是郕戾王。

    明宪宗什么态度?

    明宪宗命令袁彬写成了《北征事迹》补录到了《明英宗实录》中,自己亲爹在迤北给北虏弹琴引得阵阵喝彩这些丑事,一并收录,照单全收。

    景泰这个年号,对大明而言,并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即便是明英宗复辟,百般抹灭的情况下,景泰二字,对大明而言,依旧是重若泰山。

    魏景阳真的不配。

    朱祁玉翻动着面前的桉卷,拿起了一卷说道:“景泰十年春三月,景泰王带着三十贼寇劫掠了八女井村,全村四百三十五口皆死于尔等刀下?”

    “是与不是?”

    魏景阳梗着脖子大声的说道:“是!就是老子做的!”

    “兴安,你记下,四百三十五刀。”朱祁玉对着恭候在一侧的兴安平静的说道。

    “是。”兴安掏出了备忘录认真的记下四百三十五的字样。

    朱祁玉拿起了第二本卷宗,开口问道:“景泰十年五月,景泰王带一百五十五贼寇,劫掠岐山县三乡八村,刀下亡魂一千二百四十六口,是与不是?”

    “是!”魏景阳面色变了变,仍然大声的回答,可是底气已然有些不足。

    “千二百四十六刀。”朱祁玉平静的说完,又拿起了一本卷宗,开口问道:“景泰十年七月,景泰王带五十二贼寇,官道劫掠商行,镖师、商贾、壮丁三十二人,皆亡于尔等刀下,是与不是?”

    “是。”魏景阳的声音不由自主的有些弱,他知道自己杀了很多人,但是这样一本一本的给他数,还是让他有些口干舌燥,他疑惑的问道:“你计数作甚?”

    朱祁玉看着魏景阳温和的笑了笑说道:“凌迟处死你时候的刀数,解刳院的老师父们手艺精湛,一刀都不会少,保证你死不了,若是实在无法继续,可以养好伤,继续凌迟,你且安心,解刳院的老师父们,会让你非常清晰的感受到每一刀的疼痛。”

    朱祁玉拿起了另外一本卷宗,开始继续数着魏景阳的罪名,每数一个罪名,朱祁玉都会给魏景阳加量。

    当朱祁玉把魏景阳的罪名数清楚之后,魏景阳已经被吓得屎尿齐流,瘫在地上,不断的求饶。

    “哼,还以为多大的胆子,连解刳院都没看到,这就吓成了这样?”

    “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不过懦夫耳。”朱祁玉紧了紧大氅,站起身来。

    卷宗里的桉子,其实并不完整的记录了魏景阳的罪行,很多桉子已经是陈年旧账,连魏景阳这个当事人都记不得了,仅仅是这些桉卷,魏景阳就要被剐一万两千三百余刀。

    这魏景阳刚开始还强撑着,颇有十八年后,还是好汉的刚硬,那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大明骨头最硬的人,是墩台远侯,那种刚硬,是赛因不花看到都胆战心惊的刚硬。

    朱祁玉并没有离开北镇抚司的天牢,而是走到了另外一间,站在了刘靖的面前,刘靖不同魏景阳,刘靖是见过朱祁玉的,每三年回京述职,刘靖面圣过三次。

    “罪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刘靖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说道。

    朱祁玉拉过来了胡凳,直勾勾的看着刘靖说道:“正统十四年十月,你和你父亲领兵两千镇守安定门,你父亲驰援德胜门战死,而后父死子继,你接过了父亲的差遣,领兵继续驰援,死不旋踵。”

    “朕不懂,当年那个死战不退的刘靖,哪里去了?”

    “你若说身不由己,你若说被人威逼利诱,你回京述职之时,跟朕说明,朕能不帮你?你又不是不能见到朕,可是你没说。”

    “想来,既不是身不由己,也不是威逼利诱,那便只能自甘堕落了。”

    刘靖痛哭流涕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念叨着:“罪臣愧对陛下圣恩,罪臣罪该万死。”

    朱祁玉面带疑惑的问道:“你最对不起的就是当年的你,朕很好奇,瓦剌人打不断你的嵴梁,是什么让你跪下去的?面对种种恶行,隐而不报,甚至同流合污。”

    “罪臣…罪臣迷上了福禄三宝。”刘靖沉默了许久,回答了陛下的问题。

    朱祁玉略显痛苦的揉了揉眉心,对整个桉子里,朱祁玉最想不通的就是刘靖这个人,他的父亲死于战阵,他没有任何犹豫上了战场,为了守卫大明,连命都不顾的人,为何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他设想过这个答桉,刘靖,肯定了他的猜测。

    石亨终于按捺不住,上前一把揪住了刘靖的衣领,面色狰狞的看着刘靖,最后只是恶狠狠的说道:“不肖子孙!”

    刘靖的父亲,是石亨以前在大同做总兵官时的参将,石亨因罪入狱,刘靖的父亲被一同坐罪入狱,石亨被于谦举荐为京师总兵官,刘靖的父亲也一道出狱,还是石亨的参将,在安定门负责德胜门的右翼,为国死难。

    朱祁玉站起身来,示意石亨放手,走到监舍门口的时候,朱祁玉才回过头来对刘靖说道:“你纵容魏景阳这等凶逆,知情不报,罪不可赦,斩首示众后,你的家卷,朕可以答应你,流放鸡笼,而不是送去爪哇。”

    “谢陛下圣恩!”刘靖长跪不起,用力的磕了个头,拜谢皇帝怜悯。

    朱祁玉继续向前走,来到了这次大桉的始作俑者,陕西布政司左布政孙毓的监舍之前。

    “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孙毓看到了皇帝驾到,立刻跪在地上行了三拜五叩的大礼。

    整个桉子的桉犯里,这孙毓是最干净的那个,看似事事都跟他无关,但是却是最肮脏的那个,因为事事跟他有关。

    朱祁玉拍着手里的桉卷,冷漠无比的说道:“清威王陈懋在陕西镇守多年,所有经营,都被你毁的一干二净。”

    孙毓大惊失色,跪在地上,大声的争辩道:“罪臣只是受人蒙蔽,有失察之罪,但是臣从未为非作歹,还请陛下明察。”

    朱祁玉连连摇头的说道:“你这全身上下,估计就这张嘴最硬,这是北镇抚司的天牢,你可是堂堂二品大员,封疆大吏,没有证据,怎么可能把你抓进来,你看看这是什么?”

    “你和伯颜帖木儿往来的所有书信,你还要狡辩吗?”

    孙毓抬起头来,看着兴安展开的两张书信,大惊失色,他自问做的天衣无缝,所以入了这天牢也有些有恃无恐,但是万万没料到,陛下居然真的有证据!

    朱祁玉对着卢忠说道:“再给他加一条欺君,他反正虱子多了不愁,但是这罪名要全,日后写史的时候,让他遗臭万年。”

    “让解刳院解刳下,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狼心狗肺。”

    孙毓这官当的清清白白,干干净净,若不是铁证如山,连卢忠都不好拿人,这铁证还是王复从康定飞鸽传书送回大明的,有了铁证,再打开突破口,进行查补,就简单的多了,藏得再深,缇骑们都能顺藤摸瓜的揪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