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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温热的水包裹着时风潜的脚掌,舒适层层递进,季如夜探了探温度,在盆下面加了个垫子,防止水凉得太快,转头又细心地为她搓洗起来。

    季如夜的手上有一些薄薄的茧,不像寻常男孩那样柔嫩。

    但他努力让这些茧按在合适的地方,让它们不至于讨人厌,反而给对方带来别样的、按摩般的享受。

    “如夜!”时风潜的确飘飘然地享受了一阵,然而意识到季如夜在做的事时,她像是忽然惊醒般,弯腰制止:“不用这么麻烦你的,你去休息吧。”

    如果只是接个水、缓个冷,还可以算是平常同事之间的照拂。

    但直接这样细致地伺候时风潜洗脚,就多少有些逾矩了。

    蹲在地上的男人颤了颤,缓缓收回了双手,轻轻搭在盆的边缘,半晌紧张地交握起来,似乎在做艰难的决定。

    最终季如夜没有起身,反而膝盖一软,顺势轻轻跪在了地上。

    平日里,季如夜看上去比大多数男人都高大,此时此刻却显得比时风潜见过的所有男人都瘦小。

    他为自己的行为羞愧得不敢抬头,却还是纠结着开了口:“姐,您要了我吧。”

    时风潜半晌没有回答,季如夜便难以避免地颤抖起来,心也跟着那盆里的水凉了半截。

    但他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没有退路了,只能咬着牙继续下去。

    只见他弯下腰,脑袋抵在了洗脚盆的边缘,近乎恳求地说道:“求您了……您就当可怜我……我还是第一次。”

    他今晚横竖是要被上,与其被迫交给那些狎妓取乐的陌生女人,他宁愿这样低三下四地交给时风潜。

    时风潜心乱如麻,她纠结而愧疚,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恨自己懦弱迟钝,没能早点察觉到季如夜的难处。

    为了彻底端掉目标,季如夜需要混进内部,而一个男人要混进那个组织,只能是成为那里面的一名娼妓。

    她同情过季如夜、担心过他的未来,却唯独不肯把自己算进去。

    季如夜先前没说,她就放任自己旁观。

    或许她本可以顺其自然,任由季如夜这样暧昧地伺候自己,然后顺理成章地让他的第一次不那么难过,最终遵循普世的想法娶了他。

    那样季如夜看起来就还算是体面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退无可退、自甘堕落般向她恳求。

    从此刻起,他将自己放在了最卑贱的位置上,没办法再奢求任何人看得起他。

    一个清白的男人,在跪求一个明确表示不会娶他的已婚女人,收下他的初夜。

    这让时风潜在愧疚之余,还生出了可耻的、征服般的快感。

    可时青不会同意季如夜进门。

    “如夜,我不能娶你。”时风潜偏过头,将事实重新摆在了季如夜面前。

    “我知道。我不会纠缠您,我只是……”季如夜仍旧伏在那里,声音倒是坚定起来:“您就把我当做妓子吧。”

    说着,季如夜从怀里掏出一支录音笔,举过头顶递到时风潜面前,像是交出了自己的一切:“我,季如夜,身份证号86246398213,自愿勾引时女士,只求时女士和我发生一次性关系,我发誓,以后绝不纠缠时女士,绝不破坏时女士的家庭和生活,绝不要求时女士及其家人为此负任何责任,否则以录音为证,我愿意承担恶意诽谤、敲诈勒索、破坏他人婚姻等相关法律责任,并恳请当庭从重处罚。”

    他语气铿锵,像是在对罪犯做笔录,像是在法庭上陈词,像是和专案组里的同事研讨案情,像是一手拎着豆浆,一手扯着穿了一半的警服外套,向擦肩而过的她问好。

    那唯独不像在求欢,但却比任何yin词浪语都要惹火。

    录音笔被时风潜捏在了手里,她弯腰扯着季如夜的胳膊,将仍在轻颤的人儿拉进了被窝里。

    季如夜微微闭上了眼睛,试图将害怕的情绪隐藏过去,然后颤抖着去帮时风潜解腰带。

    “如夜。”时风潜握住了季如夜冰凉的手,传递着温度:“放松,我来。”

    时风潜声音喑哑,情潮涌动,连带着动作也比平时显得急躁,然而当她一层层剥开季如夜的衣服,露出那下面赤裸的身体,她却还是愣住了。

    季如夜生得白净,偏偏身上带着许多伤疤。

    那些疤显然已经不疼了,但却成了一个男人身上洗不掉的耻辱。

    “对不起。”季如夜把头仰得很高,裸露着脆弱的脖颈,尽力把眼泪憋回去:“把灯关上吧?或者您把眼睛闭上,我伺候您。”

    正常女人是不会喜欢他的身体的。

    这些伤,有些是小时候母亲打的,有些是训练和外勤任务中留下的,刑警队的同事们或多或少都有,但只有他是男人。

    于是同事们总是有意无意地讨论他、调侃他。

    “小季,这次任务你受伤了吧?你一个男人出这种任务也真是……听姐的,还是辞职吧,实在不行转成民警,再找个踏实女人,过安稳日子,多好。”

    “喂,你最近怎么总去找季如夜啊?你不会看上他了吧?”

    “唉,对象难找啊,现在的男人都虚荣物质,我看他长得还行,年龄也不小了,我打算哄哄他,哄到手就娶了,我们谁也不算亏。”

    “还不亏啊?我听说他之前执勤的时候出过事,肯定会落疤的,到时候夜里脱了衣服一看,多扫兴啊。”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你床上拉了灯,两眼一抹黑,还能假装看不见。但我当时代表局里去医院慰问他,我听医生说,他恐怕这辈子都不能生育了。”

    “我去,不是吧?啧啧,真可怜。”

    “可怜?可怜你去温暖他啊?”

    “诶呦算了吧,无福消受。等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收了他吧。”

    “要我说呢,这也不能怪别人,还是怪他自己,一个男人做什么不好,跑来做刑警。”

    “就是就是,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季如夜听过太多这样的议论,如果不是被逼到绝路,他将永远隐忍着,把世俗的偏见埋在心底,在外面筑起城墙,假装自己已经潇洒地告别男儿的身份,永远不让自己受伤。

    可他也偷偷买过护肤品,也在路边杂志上的祛疤嫩肤广告上流连过,也在放假的时候去逛商场,在试衣间里穿一穿那些裸露的、新潮的衣服,然后再换回去,挂回商场的衣架。

    他有着让人无法理解的,大女子般的志向,但他的心还是和所有男孩一样柔软,一样容易在对美丽的追求上,一步一绊地丧失信心。

    时风潜看着季如夜强颜欢笑的样子,自己心里也一片酸胀。

    她见过类似的男人躯体,那是父亲的,是她扒着上了锁链的门框,哭着看到的。

    此刻她仍旧想哭,想为所有用柔弱躯体冲锋陷阵的人发一声叹,想告诉季如夜,那些伤痕是她眼中的勋章,代表着她同样被现实挤压得分毫不剩的,未竟的事业和理想。

    她第一次觉得一个男人不是人们常说的,漂亮的器具,而是她可爱可敬的同志,是唯一,是永远不会嘲笑和背叛她的灵魂。

    可她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温柔地在那些伤痕上落下轻吻,想把自己身体里的所有温暖,透过那些曾经撕裂的地方,让渡给眼前冷得苍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