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二章 同心不同人(今)
顾采真本该立刻松手的。 如果,她没有看到池润胸前忽然冒出来的,那根玄色的细线。 那一根蜿蜒的线,仿佛一条凭空出现的细长藤蔓,脆弱而神秘,让人恍惚有种错觉,就像……它是从池润心里直接长出来的。 正是这错觉,令顾采真一时有些不敢触碰池润。 那是池润的心,但在特定的时候,这颗心会属于另一个人。 那个人的心里,有她。 前世那种对池润既厌恶、又不得不珍惜对待的复杂情绪,也如藤蔓一般缠上心头,随之而来的,却是夹杂在其中浮现而出的,另一张微笑或者骄嗔的年轻面庞…… 阿泽。 不论何时,不论何地,这个名字本身就会给她带来无限的冲击。 错觉,似乎也因此加深了——明明阿泽的手掌还带着少年人的骨骼触感,与池润的完全不同,但不知为何,这一刻,她总觉得覆掌而贴的,就是阿泽的手…… 加上,本就没完全消退的伤势仍在持续,让顾采真整个人的反应都慢了一拍。 但奇怪的是,不知为何,池润也没及时推开她的手。 不,按照他的修为,本可以事先就避开她的碰触才对。 而那条玄色的细线,在空中浮动前行,眨眼间就落在临近她心脏的位置,才安静地盘卧了下去。 顾采真的呼吸都跟着轻浅了几分。 胸口并没有任何实质的触碰感,更没有负重感,但她又很难描述,那种好像完全是出自于想象的感觉——她的心,被这根线,压住了,缠住了。 这其实也就是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变故,她却依旧在瞬息万变的间隙中发现,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失律。 她相信,这都是因为阿泽,与池润无关。 也不知,如果这一世她还有机会见到阿泽的话,这条线还会不会出现? 意识到自己冒出怎样的念头,顾采真在心里嗤笑一声,也不知是在笑她自己的左右摇摆、不够坚定,还是在笑她所推测的这个可能性很荒谬,她却还有几分想要去验证的冲动。 又或者,她只是在笑两人的有缘无份,笑他们的无物结同心。 少女垂眸,像是在看偶然交叠的两只手,又像是在看一片虚无,只有她知道,她在看那条玄线——这条线与她前世的记忆一样,是无法说出,也无法理清的。 “你没事吧?”后知后觉自己拿叠成厚厚一块的布巾呼了师妹一脸,并且她刚刚还又是咳嗽又是呼吸困难,担心自己这一下别给人憋出毛病了,花正骁急忙掰过顾采真的脸,低头仔细检查。 少年着急了点,修长的手指曲着捏在了少女的两颊,指侧托着颌骨,指腹微微捏住双腮,随着腕部发力,他的掌心便跟着收拢,于是成功将对方有若花瓣的两片红唇挤得微微嘟起,仿佛随手掬住了一个小而娇艳的花骨朵。 顾采真心底那种穿透了前世今生的复杂情绪,以及它所带来的影响,被他这个毛毛躁躁的动作直接中断了。 她的理智也一下子被拽了回来。 神情自若地松开池润的手,顾采真不动声色地将难以言明的心绪压了下去,也尽量不再去在意胸前的玄线,手直接“啪”地打在花正骁的腕上,“放开唔(我)……”脸颊被捏住,嘴型也变了,导致她讲话有点好笑的含糊。 原来明艳的五官也因为“外力影响”,多了几分她这个年纪本该就有的,但由于艳美又寡言的特质太突出,而总被人忽略了的稚气。 花正骁瞧她一副皱眉不悦的样子,一看就没什么不适。他心底松了口气,同时也被掌下那嫩滑得跟豆腐似的肌肤手感惊呆了,被她打了一下也没顾得上生气,立刻讪讪收回手去,“看来是没事。” 但是,一想到刚刚掌心下感受的热度,他又加了一句,“你还在烧,脸上都烫得能煎蛋了!” 顾采真嗓子难受得紧,本来能少说一句是一句,这会儿却不忘反怼他一句,“原来,师兄还会煎蛋啊?”她的声音沙哑,但不妨碍表达“惊讶”的语气。 煎蛋这种事情,花正骁那当然是……不会的。 他瞪了她一眼,可惜在顾采真眼里毫无威慑力,反倒引得她轻轻勾了唇角。 算了,她的嗓子都哑得跟砂纸擦了一遍似的了,弹棉花的声音都比她讲话动听。他就不跟她计较了,免得她越说越来劲,还不是他的耳朵遭殃。花正骁宽宏大量地昂起头,表示自己不想跟她计较。 看着少女像是根本没在意两人方才的肢体接触,更未察觉到她自己在与少年对话后,就舒展了的眉头与扬起了的嘴角,池润顺势攥着那块被抓得变了形的布巾,也默默垂下手去。 玄衣广袖轻动而止,仿佛一切并未发生,唯有袖口的金色暗纹闪过一丝叫人来不及看清的光,亦如他方才心中隐秘而莫名的悸动,连他自己都看不清。 好奇怪…… 方才,心里的感觉……很陌生…… 更奇怪的是…… 此刻,心里的另一种感觉……更陌生…… 只是,师兄妹这一番看似“两小无猜”的“打闹”小插曲,比他的反应要引人注目得多,且落在季芹藻眼中,又是另一重意思了。 他想起今晚见面时,两个徒弟站在木桥上的亲昵言行,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好像没有想象中该有的欣慰,却也不是反对。 他没理会心底一闪而过的异样情绪,倒是有点庆幸,两兄妹这番对话,将刚刚尴尬无解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他和颜悦色看向依旧疲惫虚弱的顾采真,温声道:“这里太乱,你去隔壁书房坐下休息会儿,我拿退烧散热的丹药给你服下。” 顾采真并不想再在这儿多待,于是便道,“师兄从露华峰拿回来的丹丸,也可以去热症的。” 季芹藻一怔,这才想起自己之前叫大徒弟去取药的事情,随即点头认可。 花正骁闻言连忙拿出一粒,给少女服下。剩余的由季芹藻分作两份,一份给了顾采真放入纳戒随身携带,另一份则留在他手里以备不时之需。 池润全程都在一旁沉默,顾采真知道胸口的玄线还在,也刻意避免看向他,直到季芹藻说,“我和你们师叔还有些事情要谈,让你师兄先送你回去休息,可好?” 少女这才仰头看向白衣仙尊,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玄衣男子,流露出一丝忧心,“那您和师叔好好谈,别再……” 实则,她知道,他们也不可能再打得起来,但该表现的机会没必要浪费,只不过动一动嘴,她说上一两句,也是给自己以后铺路。 季芹藻没法继续绕开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便道:“嗯,我与泽之确实有点误会要解,我们会坐下来好好谈。” 让小徒弟亲眼见到他们俩动手,还一直跟着cao心,他作为师傅,实在觉得颜面不存。 他还想交代她几句注意事项,但花正骁已经扶着少女朝门口走去。 考虑到少女身体还很弱,少年刻意落后她半步,手掌虚虚托着她的后腰。 之前他顺手扯下的蒙眼丝带,此时还松松垮垮地围成一圈挂在颈间,他自己是完全忘记了也浑然未觉,实则那白色丝带被他的红衣衬得存在感十足。顾采真即将离开晚来秋,不用再面对池润,心情转晴,余光瞥到这丝带时不由心头一动。 她忽然想起之前花正骁送她回去的那次,曾拿红绳绕住她的手腕,还在中间打了个结,控制着两人的距离,让她走归走,别离他太近的事儿了。 垂在袖中的手指微动,她悄悄伸出两根指头,不动声色地拽住那根丝带垂至他腰间的一端,“牵”着少年往前走,算是暗中扳回一城。 因为两人走得很近,她又没有拉扯的大幅度动作,花正骁并未察觉什么,倒是季芹藻看见了她的小动作,虽不晓得两人之间的“前因”,却也感到啼笑皆非。 看她还有精神“作弄”她师兄,想来那发作起来的伤势的确消退大半了,他正抿唇含笑地目送两个徒弟离开,视线不经意对上了一旁冷然的一双清眸。 “师兄,我们的误会,现在来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