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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到民国好好学习生活 第458节

    回到家吴二姐特意等着珍卿,叫珍卿冷静一下再读报纸。珍卿镇定地读完整个报道,明白滕将军确凿是杀身成仁了,在一个叫鸡公洲的地方。

    去年,滕将军余部从徽州和鄱州西进,协助西面的梁军和中央军,对星汉的东洋军形成前后夹击的东西围打之势,东洋军在包围圈中困兽难出,被歼灭万余人后仓皇向北退却。之后,滕将军率部在收复的荩阳、丁村、鸡公洲驻防,与滋扰来犯之敌对峙鏖战了一年。他却在今年发起的夏季会战中,因友军作战不力和上面指挥失误,最终陷入东洋敌军的重重包围中,但他自始坚拒敌人的威逼利诱,始终身先士卒、力战不退,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仍与敌寇厮杀,最后身中九弹壮烈殉国。

    可是明明之前报纸还在鼓吹,说公民党方面的夏季攻势很顺利,预计又能歼敌愈万、收复失地吗?吴二姐看珍卿脸色发白,在一旁严密地关注着她。珍卿在疑惑的瞬间就想明白了,多半是公民党将领在前线虚报功绩,或许也有公民党内见死不救的缘故。

    后来,珍卿从大记者裴俊瞩那里得知,果然是他们军中将领好大喜功,开始见势头不错就报虚功,结果东洋人的反击很厉害,虚报军功被打得落花流水,公民党军队一下子士气大落。那些虚报军功者在外围退却很快,滕将军没接到退却通知,短短两天就被包围在中心地带,到最后退无可退只有一死了。

    滕将军的彭副官侥幸未亡,先去看过珍卿同父异母的哥哥,滕将军的遗物大部分都给了他。彭副官给珍卿送来一只旧怀表,说是滕将军征战生涯的首次受赏,代表的是他一生的尊严和荣誉。

    彭副官告诉珍卿,滕将军死前没特别留下遗言,只说无愧国家民族、无愧领袖家人,他把狼烟弥漫的战场视作自己跟战士们的墓地了。

    珍卿打开怀表,见里面装着一个陈旧的小像,是她生母云慧,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下来了,一会儿,她默默地把眼泪揩干净,看着彭副官郑重地说道:“滕将军铁骨铮铮、英气节烈,可谓中国军人之脊梁,值得所有人尊敬和纪念。彭副官,我会尊重他、纪念他,我也会告诉我的后代,滕将军是一个怎样的人。”彭副官肃穆地给她敬了军礼。

    卢君毓后来也跟珍卿提起过,他原本也想从旁策应一下滕将军的,可是韩领袖一见势头不对,亲自下令叫他们退却以保存实力。卢君毓说他曾在冀州跟滕将军共事过,当初滕将军轻易地放弃冀州,是奉领袖之命而并非他的本意。卢君毓跟珍卿提起这件军旅耻辱,甚至不知道滕将军跟她的关系,只是觉得难以向其他人诉说而已。

    滕将军的死讯一经传来,俊俊哥也要提前回到军中了。四姐哭着叫俊俊哥亲亲孩子,叫他为了父母双亲、老婆孩子,也一定要时刻保重自己。

    战争之初,滕将军被民众误认作亲附东洋的投降派,这些年坊间对他的骂声从未停止过。现在他壮烈殉国人们方知冤枉了他,官方民间都以各种方式哀悼纪念之。梁州团结大学也举办了追悼会,珍卿也对师生们发表了演讲,表示要不畏□□斗争到底。

    在望城度过近两年的跑警报岁月,两省边境的航空发动机厂据闻正在建着,而美国的援中志愿航空队也来了,他们给珍卿的生活带来变化。中外的空中力量在一起合作,至少可以侦查和拦截随时来轰炸的东洋军了。

    而援中志愿航空队还需要招募航空系学生培训,也需要大量外文系的男学生做翻译。本来珍卿也是教翻译的教授,要负责教参军做翻译的男学生,可是她马上就私事缠身无暇顾及了。

    先是故交何建昌先生在恭州病笃,据称已经在弥留之际了,珍卿夫妇连夜赶到龚州看望,才晓得何建昌先生是受伤而非重病。他受伤的缘故说来就话长了:韩领袖抗战期间既坑自己人又暗算社会党,何参议再三苦口婆心地谏言,惹得韩领袖猜疑同僚排挤他,韩领袖这一年已不向他咨询国事。何建昌参议赋闲还不到半年,就莫名在西都恭州遭遇流氓抢劫,还在这次抢劫中被砍伤了肩背。眼见已经有人一日日容不下何参议,韩领袖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不作为,何太太婆媳就以何先生病重为由向外救信。能在何参议在韩领袖面前失宠后赶来的人,自然是可以托付心腹要事的真朋友了。

    珍卿一家没有强大的政治后援,便暗暗联系驻守恭州的荀淑卿学姐,加上二姐夫妇医学界的朋友帮忙,才将何参议装扮得奄奄一息、行将就木,又借外界舆论将何参议带出恭州到梁州休养。

    办完这件事珍卿夫妇从恭州回梁州,中途三哥又接到一个不幸的消息,岳子璋先生在梁州边境的关城病重。而珍卿等就负责带着何参议一家,到望城后安排好一切住家事宜。何先生次子希望父母和祖母去港岛,珍卿觉得这个时期去港岛并不安全,便跟何家父子婆媳劝了许多话。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两天就要完结了,写到这里真的是尽了最大努力对得住一直在看的读者了。基本上算是按照大纲写完的,有的地方比计划的写得还细些,对自己也算有一个交代了…………感谢在2023-05-13 22:11:22~2023-05-14 14:17: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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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2章 九州风气恃风雷

    珍卿安排好何先生一家未及好歇, 向渊堂哥家三房的侄孙女宜椿跑过来哭诉,说她弟弟玉琦瞒着他们所有人,参加了援中志愿航空队的飞行员训练, 说将来要开轰炸机上战场的。

    珍卿听闻颇感意外,玉琦是梁团大商学院会计系毕业的, 而且他参加工作已有一年半, 根本不在强征入伍的毕业生之列, 他现在主动加入飞行员的训练, 在亲戚们看来是非常不可理喻的。外文系的男学生被强制入伍, 也只做翻译而不必做飞行员,这样既有薪水可拿又不必上前线,一年后退役还有一个漂亮的履历。玉琦预备做战损率最高的空军飞行员, 跟外文系男学生参军做翻译绝不是一回事。

    珍卿想到所有她知道的空军勇士,几乎都是选择同东洋军机同归于尽的热血青年。

    珍卿找外文系的学生罗文槐等人打听,他们在空军学校的训练进展到什么阶段, 说之前是英语翻译和美国文化的培训, 现在在训练航空知识和交际礼仪, 珍卿又趁势问飞行员的培训进度怎么样,罗文槐说他们离培训结束还早着呢, 但可能会跟他们翻译官一同授军衔。珍卿晓得一旦颁授军衔就算真正的军人, 再叫玉琦退出他就要受到军法处置。

    在庞家坡这个中美合办的航空军官学校中,珍卿认识当局军委会派来监管在训学生的监察主任, 认识负责给航校学员训练的美国教练之一金戴伦——她是珍卿在美国的朋友金艾达的堂弟, 还有一直联系的忘年交金牧师的儿子, 还有她的学生方君茹之兄方君行, 现在是美国援中航空队的机要秘书……她若想要把侄孙子玉琦捞出来, 能够派得上用场的人真多啊。

    珍卿拿起电话直接打到航空军官学校, 让给美国人做机要秘书的方君行接电话,她谨慎地没在电话里明说玉琦的情况,只说想了解一下外文系学生的受训情况,想低调地到空校看一看行不行。方君行在电话那头表示很荣幸,说他会马上报告上级把一切安排好,叫珍卿下午随时想过去就过去。

    珍卿坐车去了航校所在的庞家坡,在外面观摩了学生的上课情况,大致了解外文系学生的表现,珍卿到接待室才说想单独见见航空学员杜玉琦。

    珍卿与玉琦的谈话最终以失败告终了。

    玉琦说他知道东洋人叫祖父、大伯做维持会长,他们宁愿死也不愿意做汉jian,不愿意出卖自己的祖宗和同胞。可是二鬼子拿阖族的性命要挟他们,他们当众告诫四里八乡的杜氏子侄,杜家人宁死不向东洋鬼子屈服,然后当着四里八乡的族人乡亲服毒自尽。如今在禹州老家的杜氏聚居地上,只余玉璋堂兄带领阖族与村众,在东洋人的殖民统治下忍辱含垢地苟延残喘。

    玉琦跪在珍卿面前哭得不能自己,说当年是他二叔明堂拉他一把,把存活的机会留给了他,他自己好几个中学大学的同学,也在参加空军后跟东洋人同归于尽了……

    玉琦还问珍姑奶奶当初为何不去美国,多少亲朋好友邀请她们一家出去避难,多少国外的学校机构请她去研学讲课,多少外国富豪要给她办私人画室,邀他们出国的人多到了令人羡慕嫉妒的地步。

    玉琦流着泪说珍姑奶奶一家,明明可以搬到唯一的净土美利坚,仍去国外过起第一名门的生活,为何他们全家几乎所有人都没有离开呢。那么多名流富豪带着资产举家出国,为何独独珍姑奶奶一家人不离开?

    玉琦说,他明知道参加空军可能有去无回,但他非参加空不可的原因,跟珍姑奶奶一家留在国内而不出去的原因一样,所有没有任何人能够劝得动他。

    珍卿最后被这个孙辈的人说哭了,她再也说不出一句劝阻的话。玉琦说他爸爸杜远堂在星汉市做汉jian,被公民党当局逮到后以汉jian罪处死了,他参加空军不但是报国还是在赎罪。

    玉琦回到班上继续训练去了,珍卿失魂落魄地坐在接待室外的台阶上,航校的熟人纷纷聚过来说要接待她,今天刚训练完的金戴伦也过来了。珍卿心里难受肠胃里也翻涌不停,然后吐在人家航空学校的院子里。珍卿借机说不舒服麻烦叫方君行送她回梁团大。

    珍卿只身进入梁团大的校园,遇到外文系一个叫唐德佑的男学生,拦着她先是请教学习上的问题。珍卿说她身体不适有问题以后再说,此人还穷根究底地问她怎么不舒服,问她的丈夫此刻在哪里,难道不该时刻守护在她身边吗?

    珍卿压上心间淡淡的厌恶,始终没有对这唐德佑恶言相向,却看见一些路过者看热闹的眼神。珍卿在梁团大这些年自问言行谨慎,男女事上不敢有一步行差踏错,还有道德败坏的宵小捕风捉影,动不动编排一些不堪入耳的谣言,败坏她跟三哥的声誉。这个自作多情的唐德佑真是现成的叫人编排的材料。

    那起子专爱造谣传谣的小人群体,主要就是公民党在梁团大校内发展的青年党棍。公民党为跟社会党争夺青年学生,在学校建了个民青团专门组织青年学生游娱耍乐,再给他们灌输一些特务工作理念,就跟后世水军造谣带节奏差不多的。他们但凡觉得哪个学者有沾红的意向,便要想方设法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去年,南洋华侨赈灾爱国会的曹惠祥先生,访问社会党首脑所在地熊陵之后,回程时顺道拜访了珍卿一家人,说所有民主人士都该去熊陵看一看,看看民族的发祥地重新涌现出来的蓬勃生气。曹惠祥先生离开之后不久,就有人给珍卿他们家每个人寄子弹,说不好也是这帮外围特务干的。

    所以越是被人暗中窥视着,珍卿越不能行差踏错、给人话柄。

    珍卿瞅见涣洁正跟同学往这边走,忙招手叫她们过来扶着自己,说自己不舒服请她们陪同回家。那唐德佑还想舔着脸一起陪着,涣洁她们一人一句把他堵得没话说。珍卿被学生们陪着离开了,那唐德佑犹然站在原地,痴鹤似的一直望着她们走不见了。

    王熙凤还能对贾瑞“毒设想思局”,珍卿再厌恶也不至于谋人性命,何况她也没有时间“毒设想思局”。

    三哥去梁州北边看望岳子璋先生,因岳先生身心受到重创奄奄一息,三哥在岳家替岳先生延医请药并料理后事,就因为疲劳和压力犯了胃病。他在返回望城的途中又连着淋了三场雨。到家后连烧两天又开始打摆子,吃药挂水都只能好转一时,好过一时又开始反复发烧腹泻,夏天给他盖着三层鸭绒被还直说冷。珍卿本就因为各种事身心俱创,看三哥这样自己也精神紧张,她失眠的毛病又犯了,好在家里人都能帮得上手。

    痢疾虽然不同于疟疾,也是一种传染病需要隔离居住,幸好现在正是暑假期间,珍卿便陪三哥从乡下大屋子搬出,住到了位置更偏僻的独栋村居。吴二姐除了给三哥用西药,还教给珍卿一套止泻的xue位,考虑以后再用中药汤剂服一服,说是对肠胃的刺激没那么多。

    胖妈和秦姨年龄都大了,染上痢疾怕他们受不住,基本就是珍卿全天陪候照顾三哥,给他喂饭喂药量体温、擦身换洗解解闷,每天还用中药熏蒸病室内外,还负责单独洗三哥的衣服,吃饭就是家里做好,让娇娇和寿康两个壮劳力轮流送过来。他们来时讲一些外面的新闻轶事,年轻人身体素质强又很注意防护,一直并没有染上痢疾。

    娇娇、涣洁、涣贤都大学毕业了,郭寿康这小伙子在梁团大上大完大一,他一年时间内转了三个专业,到暑假还是想不清要学什么专业。娇娇得了物理、数学双学位,跟小姑一起也通了四五门的外国语,现在又对电讯有点感兴趣。起因是她的朋友评价她理智强于情感,还说她聪明绝顶且冷静寡言,是个当大间谍的好料子。娇娇开玩笑似的说要学电讯,到最后也只是说说而已,家里长辈根本不容她行此险路。娇娇便打算考进外语系做助教,一边还继续学习她最感兴趣的物理和数学。

    而萧涣贤、萧涣洁的兄姐都在国外,父亲萧鼎彝与二哥萧涣尧养家辛苦,涣洁大学毕业入凤翔中学教外语,是想帮助父兄补贴一部分家用。而学数学的涣贤觉得教书没意思,一边在人口普查所做会计,一边还在继续进修数学。料不到偶然一次逛百货公司,莫名被本城开五金厂的朱家小姐看上,朱家派了几拨人给涣贤提亲,把涣贤吓得回父母身边躲桃花。

    珍卿照顾生病的三哥期间,娇娇有一次过来送饭,半路忽然下起了大暴雨,有个眼镜青年打着伞送她过来。这青年很恭敬礼貌地跟珍卿问好就走了,据娇娇说他是梁州团结大学的硕士生,今天跟他们地质学教授出来上田野课,就顺便到附近的姑妈家留宿。虽然特意送了娇娇过来,其实之前也不算真正认识娇娇的。

    过了一个礼拜,萧涣洁跑来给珍卿讲他们第二次相见。说娇娇跟这个地质系稳重青年廖汉麒,是在梁山书店买英文版《世界史》重遇的,两人的手不约而同地摸到了一本书,然后就开始了一番争书让书,期间外面又忽然下起大暴雨,这次便轮到娇娇借给这青年雨伞了。

    萧涣洁转述的也不过是校内的传闻,她这人天真浪漫,讲个故事也有鸳鸯蝴蝶派的氛围。娇娇后来自己跟珍卿讲述,却说那个叫廖汉麒的青年冷清寡言,她跟他在图书馆和饭馆遇到了好多次,才慢慢发展到能闲谈天气的程度。直到有一次她跟同学在图书馆说话,那廖汉麒似乎嫌恶她们吵嚷,脸色很不好地起身离开了。娇娇反思后觉得声音没那么大,而廖汉麒此举未免太过态了,娇娇便特意追上去拦住他质问,一问才晓得他脸色不好另有缘故,并不是因为娇娇跟同学说话声音大。两个人由这个缘故才交往多了一些。

    当娇娇跟那个叫廖汉麒的去金碧寺骑游,她自己高兴得连谢董事长都发觉了。谢董事长就派人打听廖汉麒的底细,这廖汉麒的父亲是象州的交通部长,母亲就是寻常的家庭主妇,这家人跟谢董事长和珍卿拐几道弯子也算认识。娇娇便跟廖汉麒光明正大地交往起来。不过这是后面的话了。

    三哥的痢疾在平稳地恢复中。一个阳光极好的日子,珍卿把三哥扶到院子里晒太阳。

    三哥在这场病中受了不小折磨,瘦到穿衣服总显得空空荡荡,不像从前那么俊朗潇洒、风度翩翩了,动作和反应有时候也显得钝钝的。珍卿怜爱地抚着他的头发问:“喝点牛rou汤吗?”听他轻应一声珍卿笑着去了。

    陆浩云感受着空气的炙热和潮气,看着小屋外面青翠碧绿的树林,不远处是一弯潺潺的河水,眼前灰砖房子的檐下摆着白茉莉,窗舷上挂着剥了皮的蒜瓣,她的妻子半蹲在蒜瓣下面给他盛牛rou汤。她穿着一件蓝底白花的旧大袖袍,看着就像避难至此的寻常家庭主妇。

    可她原来并不是一个寻常人物,她是很多党派团体都争取的风云人物,她是许多学校主动给予荣誉和待遇的大学者,她是文学艺术作品进入国内外教材的人,她是年纪轻轻就享有国际声誉让国人扬眉吐气的人,也自然而然是一个时代青年人心中的偶像楷模——她是在三十岁的年纪就已经成为历史座标的人物。

    来到梁州望城的这些年,陆浩云多数时间在cao心自己的事业和别人的冷暖,时常叫妻子一人面对各方面的公务私事,如今还叫她像个仆妇一样事事亲力亲为。

    这大半个月的时间,她日夜不停地照顾他,rou眼可见地又见瘦了。

    珍卿把牛rou汤放在藤椅上晾着,三哥拉着她坐在对面的藤椅上,憔悴苍白的面容显出歉意:“小妹,抱歉,这些年让你太辛苦太cao劳。当初,你怀着dy说好我管理家务,想不到这些年一直失言了。”

    珍卿秀气的手放入他的手掌,细细体味着这样难得的安宁。他们这些年做了许多事,见了许多人,有时候心力用得太过,难免身心觉得不舒服,可是客观环境推着你让你不能歇下来。珍卿觉得身心的重压快到临界时,难免会想一下三哥在她怀孕时的许诺。其实大家各有公心谈不上抱怨,珍卿已经不知不觉地适应了独当一面的生活。

    三哥沙哑的嗓音又在耳边响起:“小妹,我相信抗战终究会胜利,但我不相信公民党能治理好中国。”紧接着,三哥说起他自各行各业、官方民间,所听见的各种有关公民党的黑幕黑料。珍卿这些年对此已习以为常,现在听着也是见怪不怪了。

    岳子璋先生临终前也告诉三哥一事,说胡畴良君在蜀、梁边境策划的飞机发动机厂,才在这个隐秘地方营建到准备投用,就被东洋人的飞机侦查到并进行了轰炸。也不知道是东洋人真的太神通太大,还是国中的汉jian真的太多了。总之,没有强大的海陆空国防力量,想发展什么国之重器都是侈谈。而要发展国之重器如何保密,如何清除国内无处不在的汉jian间谍,避免外部势力的破坏和干扰,又是一个更加艰难的政治难题。但三哥已经决定不去替公民党cao心了。

    三哥说完郑重地跟珍卿袒露心迹:“小妹,你早年便预见了这些不堪,可惜我执迷至今方才醒悟,中国的政治参与不得,中国的生意也不能长久。小妹,我把所有产业都卖掉了,以后都交给mama和jiejie做慈善,我们以后也不必跟任何贪狼恶虎打交道了。”

    珍卿搂住三哥靠着他的肩膊,也是神思倦倦地低语道:“我最近也觉得疲累得很。什么闲心也不想cao了。”三哥柔声问她:“我们要不要到美国去,若天下还找得到世外桃源,也只是美国一地了,纽约省的风光也适宜养息。”珍卿轻轻“嗯”了一声说道:“世界大战天下何处无焦土?如果离开我们长大的地方,我会年年岁岁地思念她,思念到病入膏肓的。我也不想叫杜保堂去当美国人,叫他的子孙后代反认他乡是故乡。”

    他们夫妻两个人说了许多话,想着国内何处能助他们避开尘俗,谈了一个又一个地方都不如意,现在的世界处处焦土,就是美利坚也是物价飞涨、民生艰难,若有桃源便只存在于人们的心中了。

    珍卿忽然想到牛rou汤怕是凉透了,正要站起身来忽然就眼前一黑,身不由己地轻轻跌回藤椅上,三哥惊得连忙抱住她拍她的脸。珍卿晕了一下子就缓过来,但还是觉得胸口有点闷。

    后来吴二姐过来给三哥送药,三哥就非叫二姐带珍卿去做检查。一检查才晓得珍卿竟然怀孕了。大约是一个多月前的事。

    三哥痊愈后与珍卿同回乡下的大宅,杜太爷先欣喜地拉着珍卿,说做梦梦见一个好灵醒的小妮儿,一声连一声地喊他“太爷太爷”。杜保堂对于生病不是很了解,但也高兴又委屈地跟久违的父母撒娇。全家上下都为珍卿的怀孕喜气洋洋的。

    郭寿康设了一个捉迷藏的把戏,说他把给三哥跟珍卿送的祝福藏了起来,推着珍卿和三哥亲自去找一找。珍卿找到一个罐蜂蜜寿康就说他们生活会甜如蜜,三哥在琴房找到五香花生,寿康就恭喜他们一定花着生孩子…………

    郭寿康向来是烘托气氛小能手,很幼稚的小游戏让其他人都觉得他会来事。尤其杜太爷最愿意听讨口彩的话。

    杜保堂已经四岁上幼稚园,再有一个孩子也顾得过来。这个意外的孩子自然要生下来。

    也是无巧不成书,三哥跟珍卿搬回乡下大屋这天,当局的□□、教育部、实业部络绎来送聘书,是来聘请珍卿、杜教授和三哥做官的。还有监察委员会和防疫委员会,也来请谢董事长和吴二姐夫妇做官。公民党方面还动用学界名流来做说客,试图叫珍卿一家心甘情愿贴上公民党的标签。

    他们一家人在社会上声望太高,在恭州当局那里也算是能下金蛋的金鸡,现在战势不利和党派斗争厉害的时候,韩领袖也要把各界民主人士先供起来,作为对内争取民意和向外展示民主的举措。

    但官方对珍卿一家的态度很割裂,虚伪的客套中多了不容忽视的强硬。谢董事长、杜教授和二姐夫妇,自然是各找各的理由婉拒做官,珍卿夫妇便借怀孕和生病拒绝官方聘任。

    珍卿怀孕以后就不工作了,也是身体太弱怕母婴都有问题,养了一阵,发现这一胎怀得非常安稳,早期的妊娠反应不像怀杜保堂那么大。在确定胎儿未因母体劳累过度有问题后,所有人都盼望这一胎是女孩儿。

    珍卿怀孕到两个月的时候,杜家二房的容华闹恋爱失败起了点风波。据说,容华跟一个青年军官热恋后被甩,但之前两人出双入对打得火热,到处人都晓得他们要谈婚论嫁了,容华他妈薛桂枝咽不下这口气,就叫珍卿夫妇帮忙寻人要说法。

    珍卿养胎期间正不耐烦吵嚷,杜太爷颤巍巍地拄着拐棍要出去打人,杜教授却叫杜太爷在家安坐。他出去跟薛桂枝念叨半天,那女人就是不听,杜教授这老好人竟发了大脾气。要说文化人不带脏字地骂起人,一般人真是没有回嘴之力

    杜教授最后成功把薛桂枝打发走。杜太爷现在老迈得啥也不能干,他的骂人家风终于后继有人。珍卿和三哥都觉得好玩又欣慰。

    珍卿在乡下养胎到三个月,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她邀请港岛的怡民一家上大陆来。但孟家人不愿意太麻烦他们,坚执未来,倒是在港岛没有友伴的怡民上来了。若是以前,珍卿恐怕苦口婆心地劝孟家人来,可是现在她也变得佛系了。珍卿就交代孟家人多储备食品用品,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用得上。没多久,东洋人竟然袭击了美国的海军基地,未几港岛也沦落东洋人之手。狼子野心的东洋人早早晚晚要行此险招的。

    珍卿怀孕到四个月,望城的天气冷下来,久违的胡畴良君忽来拜访珍卿夫妇。

    他失魂落魄地说起一件秘密之事,说他们在蜀梁边界秘密营建的飞机发动机厂被炸,是珍卿夫妇和他共同认识的一个人泄的密。

    当年,珍卿做客巴黎的驻欧总领事馆,楚应星太太拉了四个青年才俊坐陪,是想给陆si姐搞一个小型的相亲会。四人中有个叫韩道茵的见习秘书,楚应星师兄不喜欢他,所以找理由把他打发回国内,但此人回到国内也并不受重用。

    然而,此人跟军委会下面的铁路局长钱镠交好。这钱镠是逼岳先生和三哥卖地卖厂的活跃人物之一,韩道茵从钱镠处得了飞机发动机厂的消息,便转头把这个消息出卖给了东洋人。当局的特务机构查到韩道茵头上时,此人早已溜之大吉跑到伪政府那边去。

    珍卿夫妇对此只觉无言以对,当初珍卿初次见那个韩道茵,就觉得他鬼鬼祟祟疑似亲媚东洋。实际上,楚师兄和其他人也没对此人委以重任,但他还是轻易地探到当局的重要机密。只能说这个飞机发动机厂的秘密工程,本身的保密漏洞就太多了。连珍卿夫妇这种知情者都被监视,而像钱镠这种直接参与者却无人监管,还能让人说什么呢。

    ————

    珍卿怀胎到六个月的时候,秦姨跟胖妈就开始准备用物了。小婴儿的衣裳也不必全做新的,小英的旧衣赵家女佣都保管着,若珍卿这胎是众望所归的女孩,这些都是现成的婴儿衣裳。尿片就全拿旧床单撒了做成。还有婴儿床婴儿车等小玩意,都是谢董事长厂里的巧手员工做的。

    涣洁见了就私底下跟人传说,说易先生家里如今也拮据起来,不但大人们一律穿得是旧衣,连给婴儿用的也是旧衣旧布,大家以后无事不要给易先生陆先生添麻烦了。

    有不懂内里的人果然信以为真,那些受过珍卿一家人资助帮扶的,不少人有事自己能努力就努力,也不轻易去麻烦他们一家人,这对珍卿一家也算是意外之喜。

    不过说到珍卿家里经济拮据,一定程度上也是将来不可避免的趋势。

    这些年西南省市持续拥入人口,望城市常住人口比战前多了两倍不止,难免造成住房紧张、资源紧缺不说,一年年物价飞涨得令人惊心。

    战前在海宁五毛一支的牙刷,四年后的今天已经涨到两块钱了。珍卿给小家里所有人买牙刷,一下子就花掉近二十块钱。按照粗略的购买力换算法,现在一支牙刷的价格相当于后世的六十块钱,可见当下的通货膨胀有多厉害。

    珍卿怀孕前兼着三个四系的课程,有时还担任一些行政后勤上的事务,在梁团大的月薪加补贴也只八百元。相比普通劳动人民是多了不少,但若只靠这一点钱养一家人却不够。幸好她还有绘画文章等的外快,三哥工厂的利润也会留下一部。所以他们以前虽对物价上涨很惊心,但也不像常人有断炊的恐慌感。

    可珍卿怀孕以后就不工作了,而三哥名下的各种产业也都变卖了。而梁团大的优等生一月贷金不过八块,寒门子弟无人资助根本没法上学。三哥变卖了产业却让基金会继续运作,这一日日地自然是坐吃山空,基金会总有资金断绝的一日。

    但三哥病过一场把一切都想通了,他说真的到所有钱都用尽时,基金会就不办或交给别人办了。从前难免会周济很多亲戚朋友,现在也得慢慢改掉习惯节俭度日了。

    家里各人的产业虽也赚着钱,但投资慈善、教育、民生、前线的支出不减,还有各种衙门征收的苛捐杂税,现下的谢家、赵家、陆家、翟家也不过勉强维持,就好似大时代一艘浪淘风簸的渔船,海上航行是否安全、斩获是否丰富,也要看海况与天气是否作美。人人都是时代环境的产物,再是第一名门、麒麟才俊也不能例外。

    谢董事长是将近七十岁的人了,她这些年奔走cao心担负的事务太多,青壮年时事业心极强的人,也被劳累病痛折腾得想安享晚年了。吴二姐夫妇虽然事业心强但现实面前也常发愁,他们还是要面对苛捐杂税和难以回收的药款,就算他们事业心衰退不想办厂,也得管顾厂里员工的饭碗生计。四姐倒还是一如既往地雄心勃勃。

    但是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在波谲云诡的大时代风雷下,有时候有资产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有时候有资产就是定时炸弹,大宗银钱没了就没了吧。三哥不做生意总得找一个营生,在珍卿怀孕的后期间便到梁团大机械系教课了,他说“实业救国”心力和想望真的耗尽了。

    珍卿在乡中养胎期间,不少民主人士来拜访他们夫妇。既是真心探望也是交流对时局的意见,还有人竟问他们对公民党和社会党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