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悟兰因[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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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日头有些晃人,光影透过树杈之间的缝隙割裂开来,落在了李火旺的脸上,他挣扎着睁开眼睛,单手撑地坐起身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长出来的缘故,头晕脑胀晃得他恶心,他甩了甩脑袋,查看手上紧紧抓住的脊骨剑,那脊骨剑又恢复了与平时一般无二的模样,李火旺又盯着剑柄头颅看了会儿,他的掌心血rou早就翻开,花儿似的随意绽开着,张着皮rou十分惹眼,李火旺却没功夫搭理它,只是用那绽开的手掌一松一紧,脊骨剑被牢牢握住,实感落在了心里,他沉沉的松了口气,手上一动将脊骨剑插回了背后。 李火旺站在身来,四处打量着,这应该是一处森林,树木十分茂盛,透过高大的树木远远望去依稀可见周围的山头,他所在之地是一处略大的空地,四周被树木围绕,唯有一处不是,他正对着的那个方向是一丛茂密的灌木丛,深绿色的枝叶本应该是一幅长势极好的模样,可是却被故意在中间生出了一条小路,这小路面上铺满了枯枝黄叶,却也算已趋平整,明显已经被踩踏了好久。 惹人发疑的是小路上并没有人的脚印,大都是野兽踩踏的痕迹,还有爬行类动物的拖行痕迹,尤其是后者格外明显,可这灌木丛小道的修整和劈砍,绝对不是普通野兽可以做得出来的精细活儿。 李火旺抬步踏上小道,稳步缓缓慢行,心想着是鬼是祟,总归可以拿来问个路,这偏远的大片荒林,无论是大梁还是大齐,他都从未在哪里听说过。 李火旺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觉得太阳已经跟着他走了有一段儿,日头接近黄昏,他顺着小道往前,踏过了灌木丛,又经过小河流,径直走出了这片荒林。 走出密林,入眼的是一个山洞,一个看似普普通通的山洞,但看着应是有人在住,洞门前放了几个小马扎随意摆着,昏黄的日光打在晃晃悠悠的藤椅上,洞门前半掩着一块木板,摇摇欲坠,几棵枣树在旁边,上面扯了几根绳子,挂了几挂玉米和腊肠,野草横生带上这遮天绿荫也难掩生活气息。 荒林中出现这户人家,显然有鬼。 李火旺脚步一顿,心神一动,身形已经错开,藏匿了个彻底,他掩了行迹,放缓脚步,侧着身进了那半掩的木板门,期间一丝声响也无。 洞内点着微弱的烛火,昏暗的火光映照着洞内的摆设,初入进去四壁皆是摆满了生活用品的架子,被褥衣物,还有几袋米,这些李火旺都在牛心村见过,不过是正常农家的摆设,看起来并无任何不对,可是那径直钻进鼻腔,呛入肺部的血腥味,着实骗不得人,李火旺顿时明白眼前看到的一切,只不过是主人家的一种伪装罢了。 “咔嗒——” 机械环扣的声音,清脆利落的响在洞中,漆黑的甬道中回声显得格外骇人。李火旺更为谨慎地控制着自己错开的身形,屏住呼吸缓步继续深入。 浓郁的铁锈气息从黑暗中扑鼻而来,与他撞了个满怀,四周的寂静像是无声的丧钟,不断敲击着他的心脏,便是当年丹阳子炼制人丹的时候,也没有如此厚重的血腥味儿。 再往前走了一会儿,李火旺总算看到了另外一处烛光,那烛光十分明亮,四周十分清楚,细眼瞧着净是一些腌制咸菜的大缸,约莫十数个,不过缸内不是家常腌制的萝卜干儿或是小白菜,放置在那些缸里的,是死状十分惨烈的尸体。 那些尸体全身赤裸,爬满暗褐色网状条纹的青紫皮肤在乌黑色的毒液腐蚀下已经大面积的溃烂,颜面肿胀,暗红色的脓液混杂着血水从口鼻流出,黏连在吐出细小泡沫,烂成一团的嘴巴上,本应该突出的眼球被挖去,只剩下两个黑窟窿,白硕肥大的蛆虫,一团团的黏在窟窿rou壁上,一层层的蠕动着,尸体躯干各部位组织已经腐烂液化成绿色脓浆,混杂在红白相间的碎rou中,变成了半流动液体,尸体的毛发指甲青灰暗黄,已经有很多脱落了不少,零落散在缸底。 李火旺面上没有半分不适,他只是有些疑惑,甚至又凑近了那几口大缸,很是用力的深呼吸了几下,确认除了浓郁的血腥味儿,半分尸臭都闻不到,只觉得十分奇怪。 放眼望去,十几口大缸皆是如此,大缸边上则是摆放着一个个的木架,上面摆放着许多木匠用的工具,刨刀上覆盖着些堆积的黑红血垢,应该是做了不少好事儿。 “咔嗒——咔嗒——” 机械环扣的声音再次响起,李火旺顿时感觉天摇地晃,周围的景象如同水墨画卷一般,线条瞬时融合在了一起,墨色晕染在李火旺周围,卷着他的身体猛烈震动了几下,他错开的身形好像要重合在一起,肢体逐渐开始不成模样歪扭七八的甩动,即将完全融合却又被扭曲的线条撕裂开来,脊骨剑的光晕此时又微微亮起,李火旺的身形总算没有完全颠覆,虽说也在画面融合时浮沉,却也尚能保持个正常模样。 环扣声音消失,李火旺稳住心神再往周围看,瞬时凝住心神。 洞内与方才截然不同,朴素整洁,普通匠人的房间,十几个大缸仍然在,但是缸内哪有什么尸体,净是些废弃的木质人偶,破破烂烂,上面也没有什么恶心的脓液,都是些普通工件用的黑油,缸内有些破败的零件,七零八落四处散放着,木架之上的工具此时出现在这里丝毫不显突兀,其上更没有什么血垢,不过是些堆积的木屑。 李火旺没有半分放松,如此一来若这幅景象是真,就能解释为什么没有尸臭,但现如今血腥味没有消失也是真的。 就在李火旺准备一探究竟的时候,忽的感觉背后有人冲过来,他顿时凝住心神,冲过来的人在他身体上径直穿过,而后陡然停下,看向李火旺的虚影所在位置,刚要上前,洞内却出现了婴孩啼哭的声音,那人听见声音立刻放弃上前打探,当即化作一团虚影转身冲进深处,李火旺身形一动,紧跟上去。 山洞深处十分宽敞,洞室中心摆了一个巨大的铸造炉,炉底还是烫红透黑的颜色,看上去刚停火不久,洞内烛火比之方才更是又明亮了不少,显然是让藏身此处的匠人做事能方便一些,不过此匠人非彼匠人就是了。 “烛老,这是成了吗?” “成了。” 借着这白烛上高高窜起的火舌,李火旺看清了洞中说话的是两个身形,着实算不上人。 问话的是方才在他身上径直穿过的虚影,方才那东西速度太快,半分模样没看清,现在它稳住身形落在实处,李火旺这才发现这东西穿了一身洗的有些发白的私塾先生教袍,个子不十分惹眼,头大脑小,尖牙利齿凸在嘴巴外面,满头竟是些张牙舞爪的深绿色触手,十分招摇的摇头晃脑,竟是有几分可爱在的,美中不足的是,这东西脸上爬满了蛇鳞,那金黄色的蛇瞳明晃晃的盯着那婴孩,眼中的情绪明明暗暗,竟是充斥着犹豫无措。 “蛇夕,我真的做到了。” 方才回话和现如今喃喃自语的是同一个身形,蛇夕应该就是那长有蛇瞳之人,那抱着婴孩的佝偻身形听他唤了一声,应是烛老,那烛老被一身发黄的素白道袍裹在那里,看上去没有头颅,只有一张人面长在人身上,那面上一脸灰黄的麻子,眼睛完全不对称,五官像是被人横七竖八的按在上面,长相半分不得章法,更别提那脊背上还生长了两个角架,整个人像是被压垮似的直不起身。 “烛老,我们这样真的是正确的吗?”蛇夕嗓音十分温润,确实与他身上那身衣服相称,不过声音也不见得有多轻松,充满了难以承重的沧桑。 “我们必须这么做!蛇夕,你要知道,我们等这一刻等了几百年了啊!为了这个孩子,只有我了,只有我了!”烛老嗓音是位老人,难掩的疲惫和痛悔,听起来好像外面那堆尸体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李火旺早在看到烛老铸造炉时就知道外面那些缸也是他的,这炉和那些缸上都爬满了人面龙身的诡异邪祟花纹,一道一道的相互交织遍布器物之上,分明都是这烛老的东西。 蛇夕听到烛老的话有些失神,他看着烛老怀中的婴孩,皮肤白净,长得是精雕玉琢,也就刚才抱出来啼哭了两声,现在不哭不闹,满眼都是懵懂神色,十分乖巧可爱。 “烛老,巫峡的道,当真如此吗?”蛇夕艰涩开口。 “巫峡的道......巫峡的大道!哈哈!这巫峡现如今还有什么自己的道!!” 蛇夕见他癫狂发疯,十分不忍,开口便想劝,可是烛老半分机会不给他,径直说道:“巢覆卵无存,国破家何在!生离愁叠叠,死别恨重重!他们一十一人现如今还在外面那几口缸里面烂着!我倒是想追求巫峡的道!哈!可他们已经死了!这巫峡也已经烂了!” “烛老,诚所谓己不正,焉能正人?若我们真的这么做了,逝去的族人先辈当如何?一意孤行当真正确吗?” “族人先辈...!”烛老发出一声嗤笑,似乎多了几声隐忍的牙酸,眼眶也跟着泛红:“一意孤行?!” “蛇夕,你且瞧瞧!你瞧巫峡十一英灵如今无法安葬!你瞧巫峡数千族人生祭四方!你再瞧这太平盛世苍生无恙!!君子能当饭吃吗!能当水喝吗!为天下舍一人!我做的不对吗!” “只要有这个孩子在...!只要有他在!我们才能活!!” 烛老双目发红,泣心沥血的控诉着不甘,他的面孔在身上扭曲在一起,皱皱巴巴的皮肤随着心气翻涌尽数泛红,整个身体都因为过于激动颤抖着。 李火旺听着二人对话有些转不过来弯儿,依稀只听懂个大概,外面那十几口缸应该是这二人的熟人,这二人应该背负着什么格外沉重的事情,除此之外也没别的了,可是不知为何,李火旺盯着那婴孩有些出神,有些说不出来的熟悉,不禁有些放空,他的思绪万千突然被人打断,只听得那蛇夕温润嗓音干涩异常,艰涩难忍的正在讲话。 “烛老,我知你想法,可是那不可言说的东西不怀好意,又在那种时候告知我们办法,如今我们走到这一步,这婴孩又着实无辜...” “无辜?他怎会无辜!他现在是不是普通的婴孩,别人不知道,你难道不知道吗!他父母被山贼所杀,我在当年捡他回来,他该回报我!这就是他的命!” “可这世上,断没有先杀无辜才能救世的道理啊!” “晚了!蛇夕,你知道的!不是他,便是我们!不是他!便是大齐!” 山洞顿时寂静无声,二人沉默无言。 李火旺不知道这二人在沉默什么,他的心神已经大动,思绪混乱不安,“大齐”两个字直接被砸进了他的脑髓。 什么大齐!这里竟然是大齐的世界!!他现在难道在大齐吗?!! 李火旺直直地盯着这二人,他们也想救大齐?这是大齐的哪里?他为何从未听说过,和尚从未提起过! 就在此时,李火旺万千想法陡然被打断,那蛇夕几乎瞬间感知到了李火旺的所在之地,丝毫不拖泥带水,动作极为迅速冲向李火旺的位置,李火旺低骂了一声,他竟是思绪不宁出现了破绽,且不说方才就差点被蛇夕发现,现如今这破绽上了明面,蛇夕又抓住的及时,他根本无法逃脱,几乎刚动就被蛇夕霎时揪住领口,将他甩落在地:“贼人敢尔!” 李火旺落地顺势翻身,站稳在地的同时已经利索剜开自己腹腔,拔了两根肋骨插在自己大腿上,裂rou拆骨的疼痛袭来,果不其然蛇夕行动一滞,李火旺对于这点疼痛习以为常,抬腿上前直接踢翻了那铸造炉,那炉子砸落在地,洞内灰尘四起,李火旺完全不受影响,抓住机会就冲着烛老怀中的孩童而去。 他实在深知有筹码才能说话的道理。 只见得李火旺牙口一紧,半分不留情吐出两颗后槽牙径直刺向烛老命脉,被他伸手挡住后,李火旺趁他单手抱住婴孩的不备空隙,直接将孩子抢了过来,烛老和蛇夕正要上前,却见那婴孩悠悠转醒,待在李火旺怀里,笑的十分开心,小手抓着李火旺的胸前衣襟不放,李火旺忽的感觉有东西从这孩子身上紧紧缠上来,像是什么东西在表达对他的喜爱,低头却只见这孩子笑的愈发不对,脸上神色从懵懂天真逐渐带了几分关切,李火旺忽然觉得洞内烛火愈发明亮,他被暖阳照在脸上,日光一晃不免动作一滞,只听得有个小孩儿好奇乖巧的询问道:“你是什么人?” “日光?”躺在一片青草地上的李火旺仰头看着天上那散发温暖阳光的太阳怔然说道,他顿时坐起身来,掀开自己衣袍,腹腔新鲜剜开的伤口仍在,血液一汩汩往外流,肠子有些不听话,已经有些往外钻了出来,之前留下的伤疤深深浅浅纵横遍布的攀爬着,四周张望却没有什么荒林山洞,更没有什么蛇夕烛老,有的只是不远处的一个小院儿,院子前几棵苹果树,还支了一个葡萄架,绿油油的叶子舒展着,很是繁茂。 李火旺有些发懵,双手无意识地在自己腹腔摸着,双手没注意力道,他还在边思考边翻弄,确认伤口是真的,手上已经顺着血口往里面走,温润湿滑的肠子顺着血液流出来耷拉在衣服褶皱上,现在这副景象只有疼痛才能让他有几分实感,他的思绪翻涌,方才那乱七八糟的事情当真是幻觉吗? 不,伤口是真的,疼痛是真的,那绝对不是幻觉。 李火旺的手上动作忽的一停,他被人拉住了,那双手十分白净稚嫩,他抬头望向这双手的主人,是一个八九岁的少年郎。 “道长,你莫要乱动了,看着都疼,我家里有一些伤药,还有些绷带针线,你跟我回家,我帮你包扎一下?” 那少年郎察觉到李火旺的视线,抬头对着李火旺笑的十分温暖,像极了现在洒在他身上的日光,不太真实,带着几分特有的稚子意气,顽皮笑道:“你这么好看,怎么还盯着我不放?” 李火旺目光紧紧盯着眼前八九岁的娃娃,他感受到了,方才那表达对他喜爱的东西也在这孩子身上,粗布麻衣,不是一身白衣,朝气蓬勃,不是温润如玉,他有些开不得口了,那婴孩,这少年,大齐的世界,李火旺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背后插着的脊骨剑,嗓音喑哑干涩:“这里是哪里?你是谁?” “这里是大齐呀,我叫诸葛渊,你从哪里来啊,叫什么名字?怎么会晕倒在我家门口呢?” “我,我从大梁来,”李火旺看着眼前这从未见过的诸葛渊,心跳如擂鼓,思绪难平,缓声继续说道:“我叫,李火旺......我也不知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诸葛渊有些茫然,大梁是哪里完全没听说过,不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诸葛渊只是揉了揉脑袋,带着几声关切道:“我见识尚浅,不知大梁在何处,李道长,莫要再多说了,伤口还是尽早处理的好。” “.......好。” 李火旺随着诸葛渊进了院儿,一步一个血脚印儿,诸葛渊身形正好够帮他抱着掉出来的那几段血肠,他单手搂着抱在怀里,又不敢太使劲,血染在粗布麻衣上,估计会有些难洗,诸葛渊牵着李火旺,怕这人走不好路,院内只有两个小屋,其中一个屋门半掩,但是看得到灶台,应是厨房,诸葛渊带他进了较大一点的屋子,屋内摆设朴素简单,房内放了一方小桌,几把木椅,往里走便是卧室,房子不大,诸葛渊让他坐下,便进了里间去寻药箱。 李火旺呆坐在椅上,还有些没有实感,大齐?小时候的诸葛渊?这里是过去的大齐?那方才也是?这里是真是假?这是坐忘道的阴谋吗?若为真那他为何在此?若为假那他为何在此?还有那二人的谈话,什么叫做,不是他,便是大齐?他是谁?诸葛渊吗? 李火旺将背后插着的脊骨剑拔了出来拿在手中,细细摩挲着,骨刺划过他的掌心,他摸到剑柄上的细小头颅,那头颅已经缩小的拳头大,面貌也有些看不太出,可是李火旺摸着他的眉眼口鼻,总觉着故人仍在,尤其是今天,这脊骨剑的光芒,那一刻出现的诸葛渊的声音,是来自真正的诸葛渊,还是他修真出来的诸葛渊,他分不清,他真的分不清,他将头轻轻抵在剑柄的细小头颅上,有些说不出的难过,诸葛渊拿着药箱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他年纪不大,自小陪伴他的都是村里的人,没见过这样的好看的人,也没遇到过这种场景,那把脊骨看起来是他唯一的依靠,他忽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手指在自己衣摆上无意识捻了捻。 诸葛渊步子也有些沉,气氛重的他也有些笑不出来,但他还是走到李火旺面前,将药箱放在桌上,小手摸上李火旺的脑袋安抚的拍了拍,手感很好,他没忍住揉了几下,李火旺抬头看他,手中攥紧了脊骨剑,诸葛渊没注意到他的动作,有些赧然的收回了手,不好意思说道:“李道长,无论如何,还是要爱护自己的身体,伤口要好好处理。” 李火旺攥着脊骨剑,这熟悉的话语气息让他没忍住倾身将诸葛渊拥在了怀里,那肠段夹在二人中间,触感有些强烈,却十分湿润温暖,两个人被这相同的触感黏连在一起,他牢牢地将小少年禁锢住,右手是握紧的脊骨剑,攥的太紧,掌心已经硌得流血,左手是深深环抱着什么都不知道的诸葛渊,半大孩子,天真无邪,李火旺说不清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他也分不清什么是真,分不清什么是假,但他如今清楚地知道,他只是想要一个拥抱。 诸葛渊虽然很是意外,却也从容适应回抱过去,李道长的怀抱有些紧,但很舒服,心想着如此,孩子心性却也惦记着自己一点儿私心,趁机诸葛渊将下巴在李火旺颈窝蹭了蹭,伸长了手又摸了摸李火旺的头发,李道长像七爷爷家养的小黄狗,真好摸。 “李道长,好些了吗?伤口还没处理呢?” 李火旺将人松开坐了回去,拉开了自己的衣袍,诸葛渊没先看那伤口,只是把一个黑色小药丸递到了李火旺嘴边,李火旺疑惑望他,诸葛渊脆生答道:“李道长,这是止痛的,吃了就不疼了。” “我用不着,你自己留着吧。” “为什么?你不疼吗?” 李火旺默默看他,又看了看那小瓶,估计也就二三粒,他缓缓说道:“这种小伤我从来都不放在眼里。” 诸葛渊却是趁他张嘴说话的缝隙,直接塞到了他嘴里,明明是个孩童,却摆出了一副教育人的口吻:“李道长此言差矣,”他放下药瓶,开始伸手放进李火旺的腹腔,双手摆弄那肠段,一截一截的整理,孩童的手虽然比较小,但还算有条不紊,肠段还湿滑软糯,有些抓不住的李火旺还帮衬他放进腹腔,然后听他继续说道:“我看的真切,你只是疼习惯了,这样可不是长久之策,定要好好爱护自己才是。” 李火旺有些怔然望着他,刚想开口,诸葛渊却塞了个棉麻白布放进他嘴里,缓道:“我要缝伤口了,嘴巴里面放块布,就不会咬伤自己了。” 诸葛渊低头跪坐在地,一手温柔的按住李火旺肚腹上绽开的皮rou,那皮rou因为被钝器划开外翻着,伤口有些骇人,诸葛渊面色如常。在这期间鲜血依然一汩汩往外留着,随着针脚愈来愈多,鲜血也被止住了,针脚有些粗糙,但看得出细心体贴,黑色的针线像是蜈蚣,爬上了李火旺的身体,白皙皮肤上唯有这处伤口被它攀附,肚腹上伤疤有旧有新,方才手心被脊骨剑硌出的血痕也已经变成了结痂的疤痕,李火旺将嘴上的布拿了出来,伸手放在诸葛渊面前,递给他之后又张了张手心,示意道:“其实我好的很快。” 诸葛渊凑上前,惊讶的摸了摸那伤疤,微凉的手指在敏感的伤疤上来回抚摸,又怕弄疼他,不敢触到实地儿的碰他,抬头望他,十分不解:“好得快也不代表不用包扎啊。” 李火旺心里有些酸苦,这样的世界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诸葛渊身上净是李火旺的血,又因着方才那个拥抱,他身上几乎没什么干净布料,甚至黏了点碎rou在那干净的布衣上面,李火旺破天荒的感觉到了一点歉意,他伸手将那碎rou拨到地上,缓道:“对不起,弄脏你的衣服了。” 诸葛渊倒是不十分在意,只是抓了抓衣衫,笑的坦然:“这有什么的,衣衫不过外物罢了,洗洗就干净啦。” 收拾好药箱天色已晚,诸葛渊望向李火旺,似乎十分不好意思,像是有话要说,却又不知道怎么说,李火旺开口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我家中还有些米粮,除此之外就还剩些菘菜,怕李道长吃不惯。” “吃得惯。” 诸葛渊rou眼可见的雀跃了几分,径直奔向厨房做饭,李火旺望着他蹦跶着跑走,心中说不出来什么滋味,他有点太过沉迷其中了,这地方完全可能是个幻想,这少年诸葛渊更可能是个坐忘道。 他应该将他按在地上,用剑挑开他的脸皮确认一下,如果皮下是红白相间的筋rou,他才能信任他几分。 可是,就这一次,他想尝一下这顿饭。 诸葛渊做饭很利索,李火旺没等多久,只是一会儿,诸葛渊两个来回,桌上便放置了两碗卖相很是不错的米粥和青菜,香味也十分勾人,李火旺刚想动筷,窗外突然出现了刺耳的唢呐声,声声夺人心魄,李火旺望向院中,高高低低的白色招魂幡来回招摇晃动,骤然袭来的鬼风卷着纸钱一阵一阵的刮进诸葛渊的小院,凄惨的孩童丧哭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十分有感情,高高低低的哭嚎。 李火旺手中握剑就要冲出去,诸葛渊却抓住了他,叹了口气然后走向院子里面,放声吆喝道:“裕华!茗柯!不要闹啦!再不出来饭都凉啦!” 话音刚落,院中怪状顿时没了动静,李火旺眼看着从诸葛渊的窗前探出了两个嬉皮笑脸的孩童脑袋,面相像年画上的福娃,巨大的腮红盖在脸颊上,看上去都是和诸葛渊差不多的年纪,你挤我我挤你的共用一个身体爬进来,他的手里还拿了一个布包,笑的开怀,一起说道:“四郎!我们今天从五婆婆那里拿来了rou包!” “倒是走门啊你!我说你是不是掐着点儿来的,我今天可没做什么好吃的,别想老是占我的便宜,我才不会让你得逞。” “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都说了带了rou包来的!小气鬼,不就上次多吃你两块杏花糕嘛!” “那糕可是我打算给囡囡的生辰礼物!rou包也是五婆婆给我的rou包,本就是我的。”诸葛渊略带无语的看着他,认命的坐了回去,招呼李火旺坐下,又对着那两个脑袋说道:“罢了罢了,不与你计较,赶紧去拿了碗筷,粥在锅里,自己去盛。” “哈哈我们就知道你对我们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