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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精通俳句的古式淑女?

    “日本独特的地理条件和历史孕育了别具一格的日本文化。俳句、樱花、和服与武士、清酒、神道教构成了传统日本的两个方面——菊与刀。”

“俳句是日本的诗歌,它的形成得益于中国古诗。”

“作为世界上最短的诗歌形式,俳句由‘五-七-五’共十七字音组成,格式要求严格。在注重节奏和韵脚的同时,通过吟咏大自然的微光绮景反映出诗人的玄思梦幻,短小精炼又禅味悠长。”

“这种传统的文学形式在日本社会有越来越多的热烈拥趸,不止学校,企业、机关乃至大型社区都会组织俳句爱好者的业余社团。现今‘俳句热’甚至有席卷海外的趋势,不少并非以日语为母语的外国人也开始参与进了俳句的创作。”

我拎着装有保鲜饭盒的茶色兜袋,站在庭院外过道边渗入夜色的暖黄灯光里,对着一片深褐色的华丽压花厚纸片发呆。这正是我刚从书包角落的俳句社团小册子里找出的证明书,以上是这张古色古香的卡片背面类似俳句推广的介绍性文字。

尽管我的情绪极度低迷,但我也不得不承认“俳句高手”这种古雅的设定,确实和有母上大人这个典范在前、自己也时刻端着淑女仪态的奈美十分般配,违和感什么的完全没有,我早就该想到了......我是想这么说,但一种“打碎牙齿也只能往肚里咽”的凄苦感还是让被一波又一波的巨大挫折摧残的我忍不住暴躁起来。

什么“最短的诗歌”啊!什么“五-七-五”十七字音的严格格式要求啊!什么短小精炼禅味悠长啊!好好的现代语不说,研究这种憋死人的表达方法,居然还顶着俳句高手的头衔在青少年赛上两连冠,奈美你这是要坑死我的节奏啊......

这种听起来就觉得需要大量的本土词汇积累和绝对语感的东西,还在初学日语的征途上苦苦奋斗的我即使想作弊也无从下手啊!就比如现在我就已经记不清彩菜阿姨刚念不久的那段精致有韵的俳句了,“鸣声那样美,吃下的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蜥蜴”这个冷词怎么说的我躁得恨不得猛抓头,事实上我也确实扶着路灯柱用和服宽袖下的细胳膊狠捶了一通墙,反正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难得文子mama也没空盯我的仪态,被如此沉重的打击后偷偷发泄下心中的暴躁也是心绪的平衡不是吗,更何况发泄完毕之后我注定还得老老实实回去背广辞苑的——

“鸣声那样美,吃下的却是蜥蜴,优雅杜鹃鸟(あの声で蜥蜴喰らうか時鳥)。”在我暴躁捶墙声中响起的,是沉稳立体的男声。

和彩菜阿姨似乎蕴含着诗人情感的吟咏不同,这次相同的俳句被毫无波动的音调念出,仿佛对方只是看不下去为了想起这么一段简单的俳句而暴躁万分的我。

我几乎是带着一丝愤怒地转过头,我就是连最常见的俳句都不会念又怎么样,麻烦不要指教我,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捶会儿墙——“部长?”

我心中的咆哮在看清对方的脸时戛然而止,青学网球部长手冢国光正站在离我不远的同一条过道上,背着网球包穿着校制服的挺拔身体在暖黄的路灯光里投下清晰的暗影,“你不是网球部的部员,不需要叫我部长。”对方的语调平静无波,慢慢向我走来,尽管明白他大概只是顺路,但动画中的手冢前辈在网球部无人可及的超强实力和无人敢挑战的绝对威严给我留下的深刻印象,还是让被发现失礼举动的我有点紧张,“对不起......”我呐呐地道歉,我其实只是想随便找个人发泄下无法轻易倾诉的苦楚,没想到却遇到了如此棘手的对象。

“你并没有冒犯我,不需要道歉。”上来就说了两个“不需要”的手冢前辈从我身边经过,在距离我不过十米的下一个路灯边停了下来,看样子是在等人。

对动画相当喜爱的我一直没有和网球“王子们”产生过多交集的打算,说我“叶公好龙”也好,毕竟自己的事情都已经够我头疼的了,我想暂时我绝对是没有精力去关心王子们走向何方了。所以在最初的紧张过后,我干巴巴地向不远处的手冢部长说了句“真巧啊我也在等人”看到对方回了个点头之后,就默默地缩回了墙角。

时值初秋,入夜凉爽的微风中,为“俳句高手”的身份所苦的我和背着网球包的手冢国光在同一个住宅区的同一条过道上不约而同地等人。

我兜里装着彩菜阿姨给我的家门钥匙,手里拎着文子mama准备的饭菜,在离北条宅稍远的过道拐角处等待彩菜阿姨说的“小奈美等着就好,我已经和他形容了小奈美的样子,他一定能一眼认出来的”彩菜阿姨家的哥哥。

虽然没有打算去刻意讨好,但站在不远处不动声色间就能散发出冷峻严肃气场的手冢前辈确实存在着。那可是我在看动画时觉得直呼其名都会是严重冒犯只能用职衔“部长”来代替其称谓的手冢国光哪。连“俳句”带来的负面情绪仿佛都被那强大气场镇压住的我难耐地不停看表,手机着信的声音一响我就迫不及待地翻开邮件:

“彩菜阿姨家的哥哥回来了吗?学校里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向哥哥请教喔,记住一定不要失礼好好和哥哥相处!

——母上大人”

我迅速回信,“还没遇到!”

又过了一会儿,此刻我已经特意移动到了离家更远但离宅区入口很近的大照明灯柱下,保证在灯光照射下飞舞着樱红花朵的鹅黄艳丽和服就算不能牢牢抓住所有路人的目光也绝不会看漏,母上大人的邮件再度到达,“还没碰见哥哥吗?你彩菜阿姨说哥哥平时这个时候已经回来了啊。”

我怎么知道怎么还没碰见啊。虽然气温不低,此刻我和服摆下光溜溜的小腿还是有点冒凉气,所以我就说了这种服装根本不科学,我抱紧兜袋里冒热气的保鲜盒,跺了跺脚,正要回信,铃声又响了,“你现在在哪儿?难道是和哥哥错过了吗?你彩菜阿姨说哥哥从部活动上回来背着很显眼的网球包......”

一瞬间,我觉得不止是光溜溜的小腿,连全身上下都开始冒起了凉气,顾不上回信的我抱着保鲜饭盒一路小跑回先前等待的地点,仍旧站在路灯下的手冢前辈低头在看手机屏幕——大概正在看彩菜阿姨发来的邮件吧。这样想的我实在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只能硬生生地丢开一瞬间开始在脑海里飞蹿的想法,迈出勇士般的步子,“那个,请问,你是在等一位叫做北条奈美的同学吗?”

手冢前辈看了我一眼,平静又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

对于本人已经站在面前却一点也不觉得本人出现的手冢前辈究竟听彩菜阿姨如何形容北条奈美有了隐隐猜测的我,硬着头皮,“那个,我就是北条奈美。”

......

我想此情此景如果配上呱呱飞过的寒鸦绝对很合适。

“‘精通俳句的古式淑女’,我是这么听说的。”神色不变的手冢前辈“啪”地合上手机。

......

如果您是在解释没认出我的原因,那还不如不解释,我心中含泪地想。

其实不止您,连我也觉得很坑爹好吗。连不出常见的“杜鹃”俳句,在漆黑无人的过道里暴躁捶墙,如果前辈的记忆力更好点,还要加上不久前我把同班女生当堂揍趴的凶悍狂猛和“背后戳人伤口说闲话”、偏颇下注赌球引发球员不满后落荒而逃的糟糕形象。

什么“精通俳句的古式淑女”啊,彩菜阿姨是你归纳得太不准还是我藏得太深啊摔!“穿鹅黄和服拎茶色兜袋的少女”这样说不就不会出错了吗!

默默低头跟着手冢前辈向前走的我也只敢在心里吐槽,“到了。”前辈在宅院前停下,黑色的大理石名牌上果然写着大大的“手冢”两个字,我早该注意到的,我悔恨地想,彩菜不就是动画中手冢前辈母亲的名字吗。

“钥匙。”停在门口的前辈望着我,“啊,对,对,钥匙,”我手忙脚乱地拿出彩菜阿姨交给我的手冢宅钥匙,动作笨拙地去对钥匙眼,金属徒劳碰撞的声音让我脸色涨红,“我来。”修长的指节从我颤巍巍的手中接过钥匙,打开了门。

对我现在不争气的表现,我也很想抽自己一巴掌镇定下来,可是,这种被心中“威严不可冒犯”的人物抓到痛脚的畏惧感就这么自己油然而生,我连挡都挡不住。

一面在家人亲戚面前装作仪态完美的淑女,一面在学校打架斗殴赌球拉帮......这种烂到顶的印象还不如单纯“把同学揍到趴的狠人”呢,尤其有了这种印象的人现在还成了我的邻居,我母上大人好友家的哥哥,我心中“威严不可冒犯”的手冢国光,以后再见面我要怎么理直气壮?

“听彩菜阿姨说你们已经见到了。奈美好好和哥哥相处喔。对了,奈美还没有新家的钥匙吧,乖乖在彩菜阿姨家呆着,我们回去时去接你!”母上大人新来的邮件这样说道。

于是我想赶紧告辞摆脱尴尬的希望也破灭了。

“那个,我带了红酒牛颊rou、醋汁海哲皮和鳗鱼寿司,都是我母亲的拿手好菜,请趁热吃吧。”我十分庆幸还有个话题可说。

“谢谢。”回到客厅的手冢前辈身上已经没了网球包,打开客厅里码放整齐的玻璃保鲜柜,取出一罐电解质饮料,“喝什么?”

“水,谢谢。”反应过来是在问我,我赶紧回答,从对方手中受/宠/若惊地接过瓶装水,尽管不渴我还是打开连喝了几口。

事实证明,对于我们错过的微妙原因手冢前辈也不是全不在意。之后的气氛一直显得尴尬而僵硬。

手冢前辈坐在饭厅里一丝不苟地吃饭,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默默地喝水。

安静得能听到屋外轻风掠过枝头的声音。

......

幸运的是敲门声不久就响起来,我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去开门,门外......却是一个身着和服的威严老人。

“爷爷,你回来了。”身后传来手冢前辈沉静礼貌的声音。

“恩。”双鬓发白的老人声音沉厚,脱下木屐,踏上地板,“又是刚回来?”

“是的。为了即将开始的关东大赛,最近网球部一直在特训。”

“全力以赴是很好,但也不能疏忽身体。”老人说话简洁有力,语气不容抗拒,不等回答低头看了一眼我身上的和服,“是彩菜朋友的女儿吗?”

“我叫北条奈美,母亲和彩菜阿姨是很好的朋友。我们家刚刚搬来隔壁,以后还请多多关照。”事实上,手冢爷爷身上的气场比部长更甚,极端压力带来的压迫感反而让刚刚还不知所措不知该说什么好的我反射性地应答了上来。

手冢爷爷微点了一下头,径直走进客厅的沙发坐下,手冢前辈也跟着坐在了对面。看到气场相近相对而坐的祖孙二人,十分没胆量去参一屁股的我只得可怜兮兮的站在沙发背后发呆。而已经开始对话的祖孙显然也没有招徕我的意思,此刻的我总算理解了文子mama说的“只有单身男人没有女主人的家庭总是显得剑拔弩张”的真正含义:因为他们谁也没有招徕客人的习惯啊!虽、虽然我不是什么正经客人。

“月末家里老太太要办寿,你有什么打算。”交挽双臂的老人微闭着双眼。

双手置膝的手冢前辈默然片刻,“为了准备关东大赛最近十分繁忙,可能没有时间去。”

“就那样做吧。”老人表情不变地回答,似乎看到了饭厅里饭菜犹自冒出的热气,“还没吃饭?去吧。”

手冢前辈站起身,“是。您吃过了吗?”

“恩。为了躲开警视厅的那群人去了海堂家,在那里吃了。才知道除了我,他们连海堂那个老家伙都没放过。”

手冢前辈没再说话,微低了一下头,退出座位,相比气场压迫得我连神经反射都凸显出来的手冢爷爷,我还是宁愿和手冢前辈呆在一起,于是我谨慎地用文子mama教导的最标准姿势向面前的老人鞠了一躬,退后,

“鸣声那样美,

吃下的却是蜥蜴,

优雅杜鹃鸟。”

手冢爷爷定定看了一眼我脚下轻轻晃动的和服下摆,微闭双眼这样吟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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