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修罗 火锅后的闲谈

    道门内有专门贩卖小玩意的地方，多是弟子贩卖炼成的丹药和法器，但也有凡间的小店开着。

    那明显有法力痕迹的血戒她不敢放置在本来就被血色法力侵染的须弥世界，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悬挂在脖颈间，若是问起来牵扯到那个已经给了镇魔塔的血戒就不好了。

    她只得买了一个结实的兽皮小袋和一个作混淆用的红碧玉玉戒，把血戒放好揣在怀里。

    戌时，观潮阁。

    和现代人不同，这世界的人们生活节奏很慢。饶是嬴莲已经算是快的了，等在观潮阁寻了个位置时也已经戌时过半。

    脱离这些寻常生活太久，她一时间没想到应该看什么，索性就为着今天那一点眼熟去查了梵墟神尊。

    一盏盏附有法力的灯散发着不明不暗的黄光，她寻了几本可能有记载梵墟神尊的书籍，寻了个有书案的蒲团便坐下看。

    所有书籍对这个尊者的记载都很少，往往都只有寥寥几句，显然是不想多提。她没有获得哪怕一幅不一样的画像，也不用说什么更加详细的生平事迹。

    嬴莲没抱什么希望翻开了下一本。

    而这一本记载这个神尊的内容足足有三页，不仅生平事迹多了许多，还有另一幅画像以及其创立的技法的记载

    她一翻封面，果然，书的名字叫《警世录》，而且整一本书旧得都快要散架了。

    “无父无母，出身明德年间香火鼎盛之重明寺，早慧聪颖且天生佛骨，故尊为佛子。未修成正果，因天性贪婪血腥，自请加入延太祖直隶僧兵。生平参与大小战役不知凡凡，战中用尽坑杀、五火（火人即焚人、火积即焚粮、火辎即焚武器及车辆等、火库即焚军备军饷、火队即焚运输设备），断河引水等丧尽天良之法。于盛安一役中断右臂，斩万人后为狂疾（发疯），敌我不分，一役死伤数十万，其一人恐占其十之三四，更于盛安外筑京观（尸山）。虽守住盛安，出兵几无败绩，更保大延百年太平，但其为人戕忍无度，狂躁易怒，实非国之幸。”

    “羽化飞升后心魔不消，为堕神，虽无凡人之躯，但存于凡间，不久还俗。其后百年间流连花街柳巷，荒yin放荡。狂疾不消，嗜杀，百年间闻之小儿止啼。重明寺因激民怨，僧侣多砍头午门，数百年古刹毁于大火。”

    “洪武天尊久恨之，提剑邀战，邪不胜正，数招将其斩于剑下，尸首已化为灰烬。自此，天地间除一大孽。”

    “其生前创有大梵光音、无垢剑、煌阴变火等技法，均已失传。”

    这个闻人谛是不是真想做僧兵，为什么书中说他一心嗜杀却有佛骨，又因心魔成为堕神，诸如此类的疑点很多。但是她又不是研究历史，对这个人有个基本的把握就够了。

    合上书，嬴莲把一堆东西依次归好类放回原位。

    首先，在未知对方实力究竟如何的情况下，两者性格方面重合度很高，但她不能再执着于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已经被挫骨扬灰近两百年的梵墟神尊，她最应该做的就是离可能和这个神尊有关的一切人和事越远越好。和这类人比起来，她连地上的蝼蚁都不是，一个不慎小命就丢了。

    观潮阁内还有不少人，她没有再停留，走了出去。

    外面落起了雪，嬴莲提着一盏灯，揽着衣袖走在薄薄一层雪的小径上。

    少女踏雪而行，厚重宽大的棉袍氅衣只能衬出她的瘦削，满头墨发披散，苍白的唇抿着。

    “阿莲，你回来了？快来吃暖锅（古时火锅的一种名称，又称古董羹），刚刚烧起来的。”

    嬴莲隔着院子就闻到了那股香气，也绽出一个笑容，推门进去，高玉欣看到她便拉着她坐到房间的中央。

    另外两个年纪小一些的女孩一个叫肖雪莺，一个叫肖雪燕，是两姐妹，就住在院子里另一间房，和高玉欣经常凑在一起吃暖锅唠嗑。嬴莲晚上经常去观潮阁于是不怎么参与，但是回来的早就会遇上，于是也就隔三差五地加餐。

    “呦呦呦快把我们院的探花请进来，阿莲可是我们这第二个筑基呀。”肖雪莺拿了一双筷子给嬴莲。

    “别打趣我了，这次只是运气好而已，下次就没了。你们要不要吃羊rou片？我刚卖了兽皮。”嬴莲迅速投入四人热火朝天的火锅宴，吃着吃着顺手从怀中掏出钱袋。

    “看到没看到没，这就是一人历练鸡犬升天，二人历练麻雀成凤。正巧你丹药钱还没还我，现在就去买。买回来了谁都别跟我抢！”高玉欣一把拿过钱袋，拿起剑就兴冲冲地跑出去了。

    有着食物香气的雾朦胧了四人的视线，欢笑打趣声在寒夜里分外温暖。

    像她们这种在丙下和丁上徘徊的内门差生，枯燥而毫无大成希望的修炼途中，一口火锅几句笑言便是全部温暖。

    夜深人静时，高玉欣正要罩住发光的法器，看见一墙之隔外嬴莲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什么在发呆。

    “什么东西？男修送的？”她大咧咧地推开障子门，凑了过去。

    嬴莲思绪被打断，两手迅速一换，把红碧玉的那个戒指拿出来。

    “不是，随便买的一个小东西。”

    “说实话，咱们道门这么大没看上哪个男修吗？老是孤孤单单一个人。”高玉欣也没怀疑，她出身民风开放的晋国，便直白地谈了起来。

    “我才进内门多久啊？”嬴莲认输一样摆摆手。

    “可你已经不小啦。比我小一岁，凡间早就可以嫁人了。反正我不打算修炼一辈子，我没那天分。寻常人家十四五岁就嫁，我都十九岁了，又有婚约，再不回去就是耍无赖了。”

    高玉欣第一次告诉同门她有婚约的事，她觉得嬴莲那张平静而专注的脸真是让人很有倾诉欲。

    嬴莲安安静静地听完，问她，“那你想回去吗？”

    “想啊。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平安喜乐一辈子，夫君宠我爱我，有一堆孩子围着我跑，爹娘身体健康，我永远漂漂亮亮，是京城姿容和功夫一等一的女子！明年或是后年我就一定回去。”

    嬴莲看见身旁少女的杏眼在灯下闪闪发亮，那眸子里虽有不舍，但更多的是憧憬。

    “走的时候我给你留传讯石，记得请我喝喜酒。”她一本正经地掏出一枚传讯石递给高玉欣。

    “好！”高玉欣也郑重起来，把传讯石收好，但很快就绷不住了，笑着问她，“那阿莲你呢？”

    “我吗？”嬴莲摆摆手，“我想一直修炼。”

    “为什么啊？修炼多没意思。”

    “或许是要追求大道吧。”嬴莲板起脸，做出一个单手竖在胸前的佛修修炼手势，然而语气却不那么确定。

    眼神微黯，她抹掉了心底里那丝不适。

    “什么？”高玉欣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

    “干嘛。”嬴莲嘴上这么说，但实际上也笑了起来。

    “这可是会孤寡无聊一辈子的哦？！”

    ……

    镇魔塔，万丈星台。

    “肃昇，你来做什么？”

    全身都隐藏在黑袍中的灵司出声，苍老嘶哑的声音在无限浩瀚的星空下散开。

    他虽然几乎从不离开星台，但是还是对这个新上任的与副阁主关系密切的斗牛护法有所耳闻。在预知到华藏海之事后，他很快又预测到了镇魔塔将有一劫，此劫不大不小，却与他自己有关，又时间特殊，故他每日每夜都在加紧推演。

    无奈，此劫似是有天道之力阻拦，极难预测。

    男人不答，脸庞没什么表情，一步步向灵司靠近。

    干枯的手探出，银芒自夜空汇聚而来，形成一层薄薄的障壁树在灵司面前。后者紧皱着眉头，凭着直觉感到危险，又迅速从怀中掏出一枚传讯石——

    然而，一只惨白的死尸一般的手携着浓稠的黑雾，已经穿过了那层天地之力，死死地禁锢住了他的咽喉。

    灵司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双眼竭力去看清面前的人，“你——”

    灵司在被扭断脖子前，终究还是没能捏碎传讯石。

    他感受到自己的魂魄伴着剧痛被挤压到一处，像是要留出极大的位置给庞然大物暂居一般。识海一片漆黑，两点红芒幽幽。

    妖异喑哑的声音响起，整片漆黑的识海像是被撞击的洪钟，无处不嗡鸣震荡。

    “莲华藏海，所知多少，均诉本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