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洋
暖洋
走进校区,程晓菲在教学楼前停下来,透过墙体上蓝紫色玻璃观察自己。昨晚额头撞到哪里留下了印迹,于是今天早上起来她胡乱把刘海剪齐了挡住这个伤口。她的脸色比平常更苍白,还略微浮肿,像被车压过又充气活了过来。或许是没化妆的缘故,倒显出一些乖巧,她想起周言楷曾戏谑她装模作样起来很是哄人。 她鼻子里轻哼一声,从包里掏出唇膏抹了一遍。 “晓菲!你今天来好早。” 程晓菲转身,是朱铭铭。 “昨天丁洛约你喝酒怎么没去?” “我为什么要去?”程晓菲低头看一眼朱铭铭,她穿得是什么东西,这件风衣她合适吗就穿?倭瓜硬要装黄瓜。她腹诽完,又目视前方。 “你幸好没去呢,他们说你……我告诉你,你不要生气哦。”朱铭铭左右为难的样子,晓菲不搭话,她知道她一定会说下去的。 “说你是因为生了病才不去的,是不太好的病。你不要介意,他们也是关心你……” “什么病?梅毒三期吗?”程晓菲打断她。 朱铭铭瞪大了眼睛。 “告诉她,我不光有梅毒,还有艾滋。马上就会去cao她,让她等着。” “救命,你也不怕其他人听到。”朱铭铭赶忙观察四周,还好,只有对面cao场那里站着一个高瘦的华裔,背着橙色的双肩包。 程晓菲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把推开大厅门,不等朱铭铭,继续大步往前走。她早就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议论,真真假假,没人真的在意。她想不到她哪里得罪过丁洛,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她是mama的女儿,流言是在她出生之前就已经存在的东西。 苏戈和同学热情打招呼,无外乎是周末过得怎么样。从心底里,他不喜欢这个地方无处不在的关心礼仪,甚至收银员也会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他情愿没人过问,也不要用那种他根本不习惯的轻松语调来问候他。 从父亲离世那天开始,母亲就变得异常敏感。她会因为楼下多停了一辆车而怀疑那是谁在针对他们家。如果有熟人问起他们的近况,母亲会眼神示意苏戈闭嘴,“那是在看我们的笑话”。她挂断打来的电话,拉紧屋子里的窗帘,在邻居敲门送东西的时候命令他不要发出声音,这样好假装无人在家直至对方离开。关心成为了冒犯。 然而,模仿正常人对苏戈来说太容易了。他很快学会了用那种上扬的语调和耸动的肩膀告诉对方我过得不错。那只是一种表演,一项技能,无关乎他本身。 苏戈放下橙色双肩包,直起身时看到那个叫Anne的中国女生坐在位子上。 她用笔在平板上涂涂画画,一头栗色直发垂下来,寥寥几笔,她要画的东西就已经栩栩如生出现。苏戈窥见她的屏幕,笑了。 课间休息时,TA告诉程晓菲只有两个课题还缺人,她胡乱指选择了一个听上去单词少点的课题。接下来的时间是小组讨论,讨论分工和进程。坐在她对面的是个亚洲男生,他穿了一件靛蓝色棉质衬衫,熨帖得嵌在米色毛线背心下。微敞开的衣领,随着说话时喉结的滚动时,他颈部的肌rou线条清晰地凸起,像天空上的黑色缆线,疏离交错。 糟糕,程晓菲咬下嘴唇。他令她想起了小叔叔。 “Anne,你能介绍下自己吗?” 对面的人看向她,眼角含笑,身体却后倾,从容地与她疏离。程晓菲的心如冰层陡然破裂,暖洋涌入。 真是奇怪,她终其一生都会被类似小叔叔的人吸引。 那是哪天?程晓菲记不起来了,小叔叔用肩膀将她驮起,好让她够得着去触摸树的枝桠。冰凉的叶子搔弄她的手心,露珠化在指缝间,空气里有青草腐化的气息。程晓菲视线往下的瞬间,看到了他双手用力扣住自己裸露的脚踝,右手无名指上钻戒发出蓝色幽微的光芒,柔软头发贴上她的肌肤。她忍不住用双腿夹紧他的脖颈。 背后天幕压覆,鸟鸣啁啾,那是她第一次产生爱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