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杀人刀作绕指柔
不过小少爷好像也就那么随口一说。 此后他还是照常与他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半点没有要带他去见谢补之的意思。 他倒不是非要去见谢补之。 只是小少爷说了又不作数，他莫名有些失落。 但很快小少爷给了他一个惊喜，让他把还没消化完的失落彻底抛却了。 很平常的一天，小少爷来找他，笑吟吟地从背后拿出个东西给他。 是他的剑。 缠着不太干净的布条，只有剑柄是裸露的，跟被拿走时一样。 小少爷得意地朝他炫耀，“怎么样，我说了会给你拿回来吧。” 方婴秋拿着剑，那种熟悉的触感和温度，好像是他的一部分回归到了他身上。 他抱着剑，只觉得喜不胜收。 所以他破天荒的朝小少爷扬起了笑脸，清晰而缓慢的吐出一句话来，“我很高兴。” 他从未如此直率，口齿都不习惯表达愉悦，别扭得像是诵读哪段文章，而不是诉说快乐。 他没想到自己发声如此古怪，于是说完话之后自己都觉得窘迫，抱着剑尴尬地往后退了一步。 晏安却没在意他的赧然，眼睛一瞬发了亮光，比他更千百倍的欢喜起来，兴冲冲问他。 “你很高兴吗，方婴秋，你很高兴对不对？” 没等他回答，小少爷兴高采烈地在他面前摇头晃脑，说：“真好，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高兴。” 两个人就像刚交到新朋友的小孩，面对面盯着对方，心里欢畅着，但又害了点羞。 他看着小少爷冒着傻气的对他笑，不似从前娇纵，得意或是傲气。 在他面前的不是贡黎山庄里受人宠爱的公子哥，而是一个举着灯对他说过“你好像也不是坏人嘛”，从此以后就一直陪在他身旁的青年人。 他感觉自己胸口给人剖开了似的，很热很烫，要融化了他。 “晏安……” “嗯？” 小少爷弯着嘴角，笑眯眯的应他。 “我很高兴。” 遇到你，我很高兴。 小少爷咧开嘴巴笑，回应他说：“我也是！” 一日傍晚，他们俩坐在庭院里下棋。 其实两人都是臭棋篓子，坐在一起更多还是为了悠闲的吹吹风，赏赏景，下棋的章法和输赢斗不太重要。 都是随意落子，也可时常悔棋。 甚至有几次下了半晌，才有个人突然察觉棋盘上某一方的子被吃掉了却还照旧摆着，没撤下去。 就这样消磨着时光，太阳也慢慢落下去。 小少爷忽然问他，“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父母呢？” 今日上午的时候，他们俩在外面散步，有个四五岁的娃娃从一家店里蹿出来，追着一个路过的卖面人的小贩跑。 那小娃娃跑得飞快，就从他俩身边擦过去，有个妇人惊叫着从店铺里追出来。 他们俩就看着那妇人逮到娃娃之后，将娃娃提到腿上狠狠揍了两下屁股，厉声斥他不听话。 小娃娃想要面人，一边哭一边挣扎，手指着小贩的担子说要那个。 小少爷大概是突然想到了这对母子，才来问他。 他是想过自己的父母的。 那是赐予他血与rou，世俗中不可否认的，与他最亲近的人。 他从没见过他们，因而有了更广阔的遐想。 母亲应该有一双细长的眉，娇小的身躯和可亲的面容，父亲则会有强壮的臂膀，粗糙的手脚和雄厚的嗓门。 他们就像村子里小孩的父母一样。 母亲会在吃饭的时候来找他回家，夜里给他缝衣服，陪他入睡。父亲常常在田地上，他可以跟在父亲身边，抓蚂蚱逮蛐蛐，拔泥里长着的野荸荠来吃。 他想过特别多，以至于还去问了姑父。 但姑父对他说，“你没有父母。” 这一句话把他所有幻想都击碎了。 他一下子伤心极了，想问姑父他为什么没有父母，可又不敢问。 因为姑父皱着眉头在盯他，他只好闭紧了嘴巴掉眼泪，怯怯地什么也不敢说。 他那时候不懂，只以为自己跟别人不同。 别人由父母生养，他却是由姑父养育，虽然有差，但这就像是蓝衣裳与黄衣裳一样，颜色只是一点不重要的差别而已。 所以他虽然没了父母，但也只是哭了一阵，很快就将憧憬移情到姑父身上。 他渴望宠溺和爱护，这是孩子生而有之的欲望。 于是他向姑父伸出了索取的手。 就像其他人向父母索取爱意和保护那样。 ……很可惜他到后来才明白，姑父和父母是不一样的。 他是个被扔在山林里的弃婴，不止是没有父母，其实连姑父也是没有的。 “你想过你的父母吗？” 他反问了小少爷。 小少爷思索了一番，认真答道：“我想过。” “我父母早逝，从小由舅舅带大，童年其实并没有缺少什么，舅舅很疼我，福叔也把我当自家孩子看待。” “即使没有父母，我也过得很好。” “只不过有时我看到别人牵着父母的手回家，心里仍会止不住的失落。” 小少爷苦笑了一下，说：“可能是没有感受过父母的关怀吧，所以才羡慕别人。” “但凡有过，可能都不会那么失落了。” 方婴秋摇头。 “拥有再失去，那比从没有过更令人觉得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