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我是一柄杀人刀
他发现晏安近来松懈了许多。 他经常忘记要把刀带在身边,尤其在他早晨醒来,要来找他的时候。 他手上很空荡,却一副习以为常,不觉得有任何不妥的样子。 方婴秋对他总是遗忘掉自己的刀的行为很不理解。 他的剑永远在他的手边。 在出鞘最顺手的位置。 没有一个提着脑袋度日的人会遗忘他们的武器,这种行为无异于自尽。 刀剑是索命厉鬼,一旦拿起,就不能放下。 他看向晏安的手。 那是一双指头纤长,皮rou单薄的手,能够灵活地转动份量不轻的大刀,还生着厚厚的茧。 可它干净无比。 他忽然意识到,小少爷刀法老练,却还不能称之为一个江湖人。 他拿刀,只是拿着而已,没有任何目的。 不知是什么日子,城镇里聚起了许多人,处处张灯结彩,灯火通明。 小少爷被繁华景象吸引,嚷嚷着要去街上逛逛。 尽管他只想在客栈后院的空地上练会儿剑,但晏安已经向他提议了好几遍。 他只好收了练剑的想法,与他一同出门去了。 人潮拥挤,叫卖不断,这样的场景贡黎镇也有,但晏安仍然兴奋,好像很少出门放风一样。 他难得一路都走在方婴秋的前头,兴致高昂地四处探望,方婴秋不得不紧跟在他身后,以防失散。 可惜人流太大了,一个男子挡了他一下,他再去看晏安,就已经与他错开好几个身位了。 他想跟上去,却见一个半大的孩子像条游鱼一般在人群里穿梭,并在晏安身上狠贴了一下。 这是一个小毛贼。 尽管他装得很像是人群太挤,他被撞到晏安身上一样,但方婴秋看见他勾走了晏安揣在怀里的钱袋。 他看着那个毛贼得手后顺着人流溜走。 小少爷仍然毫无察觉,欢喜地要往人群最聚集的地方挤过去。 他默默跟上去,最后在他身侧站定。 小少爷指着灯笼上的字谜,笑着问他,“你会不会猜这个?” 他不会。 猜字谜是种娱乐。 他这种人是没有资格的。 他幼时曾藏在草垛里,稻草落在他脖子里,痒的不得了,姑父让他藏够一天不被人发现,才允许他出来。 那一户的小孩在院子里玩陀螺,鞭子划破空气发出响亮的声音,吸引了隔壁家的小孩也一块来玩。 慢慢的,好像全村的小孩都围聚在了那个院子里,他们笑,他们闹,他们欢快地跑跳。 只有他一个人躲在草垛里,忍耐着干枯的稻草叶割破皮肤的细痛。 他嗅着稻草被阳光晒过之后的味道,看着在院子里飞快旋转的小陀螺,心中生出一股渴望。 他也想要一个小陀螺,木头做的,表面涂了鲜艳漂亮的颜料。 年幼时候的他想了想,又觉得是玩旧了的,也没关系。 “我不会。” 他回答晏安。 晏安一副早已预料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吧,那只能我试试看了。” 哦,原来这小少爷也不会。 写着谜题的灯笼悬挂在他的头顶,他抬头去看,一排排的灯笼上写着他解答不出的字句。 那些字他每个都是认识的,可惜放在一块,他就搞不清楚是什么意思了。 它们仿佛在扭动,像有生命一样在灯笼上飘荡着,组合成一段似是而非的话。 他向来不关注猜灯谜,所以也不在乎自己能不能看懂。 他很快就把目光收回了。 晏安倒是一直盯着在看,他皱着眉头,苦苦思索了一番,才指着其中一盏对摊主说,“我要猜这个。” 一曲高歌夕阳下。 他能答出来的灯谜很少,这一题算一个。 方婴秋心里已在默念答案,但仍然安静听着小少爷对那摊主说,“这个我知道,谜底是‘曹’。” 摊主赞赏地对他点头,掏出一个香包来,说:“小兄弟答得对,这是你的奖励,拿好喽。” 香包是末等奖励,那个谜题太简单了。 晏安倒是不挑剔,他很开心地接过,然后把那香包递给了他。 “喏,送给你好了。” 他又说:“这个可是我今夜的第一个战利品。” 他本来没想要,但是那个香包就摊在他掌心里,绣着吉祥如意四个字,红艳的线衬得他掌心粉白。 他最终接过了,不自禁拿到鼻间嗅了嗅。 或许里头装的是什么不知名的山间野花,他嗅过多次,才会在此间觉得熟悉,却又细想不起来。 很好闻。 比他以往嗅过的花都好闻。 他半天不做反应,晏安拿不准他到底喜不喜欢,便又说:“你要是嫌弃的话就还给我。” 他捏着香包顿了一下,还是还给了他。 “嫌弃谈不上,不过太香了,我用不了。” 晏安拿着闻了闻,说:“香还不好吗,闻着多让人愉悦。” 他摇了摇头,没跟小少爷解释。 他游走于黑暗之中,稍有不慎就会丧命,香料会给他增加暴露的风险。 死无葬身之地是很凄惨的事。 而他们注定不会有人前来替他们敛收骸骨,到那时他的尸首只能吸引食腐的秃鹫。 所以他还是很惜命的。 “我方才看到有人靠你很近,你看看身上丢了什么东西没有。” 晏安拿着香包玩得开心,到现在也没发现自己钱袋没了。 所以他不得不出言提醒这位小少爷。 而这位小少爷并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懒洋洋地摸了摸身上物件,最后摸到怀里空了的时候,才正色起来。 小少爷一脸惊愕的看向他,说:“我钱袋不见了。” 他没忍住叹息。 小少爷对人缺乏应有的警惕心,哪怕对待刺杀过自己亲舅舅的他也如此。 “是掉了吗?” 晏安低着头在地上找来找去。 “是被偷了。” 他说出这句话后,小少爷一脸不高兴的抬起了头,颇为苦闷的看了他一眼,问:“那怎么办?” “我还想拿钱买东西的。” 他把剑抱在胸前,问道:“所以你为什么不拿你的刀出门?” “如果你腰间挎着刀,那么其他人想把主意打到你身上的时候,就会更斟酌一些。” 晏安不想听他的教训,闷闷不乐的说:“出来玩谁还带刀,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剑不离手吗。” 于是他便无话可说了。 刀剑是江湖人的立命根本。他已经提醒过了,可惜小少爷意识不到。 但很快,晏安就恢复了精神,朝他摊开手,说:“你的钱先借我用,等我回了客栈还你。” 那个趾高气昂理所当然的劲儿,把照在他身上的灯光都给比过去了。 他直接把整个钱袋都给他了,任由他去花。 他想着,小少爷总算不是太蠢,知道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没把钱都带出来。 小少爷一路逛过去,却并没有买多少东西。 大部分时候他都只是兴奋的在看,偶尔伸手挑拣两下。 他则一路都跟在小少爷的身后,对那些摊子上的玩意都不感兴趣。 逛了一圈后,晏安也失了兴致,两人便回客栈休息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晏安把他的钱袋还给他。 他稍微掂了掂重量,知道这小少爷已经把钱装进去还他了。 “把你的钱袋带上,我们去买马。” 闻言,晏安眼睛都亮了,对他说:“我们终于要去买马,不靠脚走路了吗?” 看来他对徒步这件事不太满意。 方婴秋点头,解释道:“这附近有个有名的马市,你我南下路途崎岖,要挑匹好马才行。” 晏安立马窜进自己的房间,又很快窜出来,跑到他的面前,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说:“那还等什么,我们快走吧!” 走在半路上,晏安忽然问他:“今天马市开了吗,我们不会跑个空吧?” 他回答说:“不会,今天正是开门交易的日子。” 晏安有点惊讶,问:“你怎么知道?” 他瞥了晏安一眼,说:“因为我问过了。” 晏安更加疑惑了,用那双眼睛看着他。 “你什么时候问的?” “昨天晚上,你在摊上看人捏泥的时候。” 晏安“哦”了一声,默默地走了一段路,突然就笑了起来,对他说:“你真的很适合当随从,什么事交给你就行了。” “我送你香包你不要,你想要什么?” “步青云的解药。” “这个不行,我可不敢把你这条恶犬的绳索放开,换个别的吧。” “那没有了。” 小少爷撇嘴,说:“那就算了,不送你了。” 方婴秋略微扭头看了他一眼,朝阳在他眼睫上洒下金光,闪得让人晃神。 他把视线收回,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