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安静的夜晚，朗朗繁星在遥远的天空外闪烁。篝火燃起后，木柴噼啪地响了起来，虫鸣断续地从隐约可见的丛莽中传来，像大地中闪烁的星子。

    “说起来，我还从没看过短笛叔叔吃东西呢。”孙悟饭举起手里烤好的鱼，想要递给短笛。

    短笛没有任何伸手要接的意思，他俯视着孙悟饭：“不需要。”

    “诶？你不饿吗？我们可是打了一整天了哦。”

    “那是你挨了一整天的打。”短笛翻了个白眼。他决定不把这么伤人的话说出来，不然有的小孩可能难过得连晚饭都吃不下了。

    “尝尝吧，我觉得还挺好吃的哦，比起那些浆果来说。”有段时间他吃浆果吃得一看见那些圆圆亮亮的东西就反胃，好在后面那只大恐龙雪中送炭，给他送了不少“火腿rou”，这才拯救了他可怜的胃。

    孙悟饭扯了扯他的裤腿，短笛才不情不愿地俯下身。

    “还有什么事？”

    “啊——”孙悟饭张圆了嘴，用那种鼓励小孩子吃饭的方式在对待短笛。

    “行了，我吃就是了。”真是拗不过这家伙。

    其实他可以转身飞走的。

    “虽然平常也有看到过，但是第一次看得这么清楚呢。”孙悟饭似乎在自言自语。

    “什么？”这小子总不可能是在说月亮吧？短笛下意识地瞥了眼天上，还好天空干净得很，没有任何一颗圆球在散发光亮。

    “短笛叔叔的舌头，是紫色的，好有趣啊。”

    “……”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短笛给了孙悟饭那个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脑袋瓜一拳。

    “好痛！干嘛突然打我啦！”孙悟饭捂着脑袋埋怨道。

    “有趣……有趣在哪里啊？”短笛的语气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

    “就是很稀奇的意思嘛，因为我还没见过这样的舌头颜色。而且你平常都是站着的，我根本看不见你的嘴巴里面，今天才……”孙悟饭越说越觉得浑身发冷，他害怕地看向短笛，果然对方凶恶的脸上有一对更加凶恶的眼睛正在瞪着他。

    短笛这次没再揍他，只是哼了一声就飞走了。

    “可是，真的很有趣嘛。”孙悟饭望着眼前的篝火，小声嘀咕道。

    小时候的孙悟饭并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时的心情，他只知道自己喜欢动物，喜欢可爱又帅气的甲虫，喜欢长着华丽羽毛的鸟儿，喜欢闪着鳞光的蝴蝶，因为他觉得它们有趣。事实上他喜欢的是那种美、那种新奇的让他沉醉的美。

    有限的认知让他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描述心中复杂而隐晦的感觉，将它们统一归类为了“有趣”。就像他看见短笛俯下身来，品尝他烤的鱼的时候，他再次感觉到了无法形容的东西。那个高大的可怕的魔王，主动地拉近了他们的距离，尝试着他的食物，好像和他并没有隔着许多。巨大的差距被突然压缩，让他头一次觉得他们之间这样的亲近。

    那之后短笛总觉得不自在。只要他一说话，那个小鬼的视线就会直愣愣地盯着他的嘴巴，似乎在探究什么。这么爱学习，做学术做到他身上了吗？

    短笛于是泄愤似的训练孙悟饭，打算把某人累趴下，让他没有心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过了快一个月，孙悟饭的视线才算收敛些。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么一直盯着短笛不太礼貌，于是改为和短笛对视了。

    “……”虽然眼神很好，很有力量，但是感觉哪里不太对。

    结束训练之后，短笛一般会在不远处守着孙悟饭，当然是在不被后者发现的前提下。

    今天晚上的孙悟饭好像情绪很低落，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低着头似乎在想心事。

    “觉得辛苦的话，你可以回家里去。”短笛的声音从黑夜中传来。

    孙悟饭立即起身寻找，“短笛叔叔？你在哪里呀？”

    短笛这才出现在他的面前。

    “哇！”被吓了一跳的孙悟饭后退了半步。

    他凝视着短笛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长达两秒，这才想起刚才的话题。“我没有想回家，但是我很想mama。”

    短笛挑眉，“这有什么区别吗？”

    “应该有吧。”孙悟饭也很迟疑，“我感觉很不同哦。”

    “我想mama，是因为mama对我很好。我想留下来，是因为我还要拯救地球，它们应该不冲突吧。”

    短笛哼了声，“你又为什么要拯救地球？”

    “因为有想保护的人啊！难道短笛叔叔不是这么想的吗？”

    “少把你的想法强加给别人了！我只是为了不让赛亚人夺走属于我的地球，我才是那个要征服地球的存在！”

    “诶？可是你打不过爸爸，又怎么征服地球呢？”

    短笛像是被踩了那条不存在的尾巴似的，“臭小鬼，少看不起人了！”

    “嗯，那我就先相信短笛叔叔吧。”孙悟饭很天真地笑着说道。

    “可是话说回来，短笛叔叔想从赛亚人手里夺回地球，那不也是因为有想保护的东西吗？果然我们是一样的！”

    他真是搞不明白小鬼头的逻辑，“到底哪里一样了？”

    “短笛叔叔想保护谁呢？是爸爸，还是我呢？”他期待地望着短笛，试图用那双亮亮的大眼睛左右短笛的心思。

    “……”这小子自说自话真有一套，“怎么可能？就算要保护，那也是先保护我自己的性命。”

    孙悟饭却毫不失落，“对嘛，所以说还是有要保护的——”

    “打住！你给我滚去睡觉，再不去的话就现在开始训练！”

    “呜，知道了啦。”孙悟饭说完，立马委屈地缩在角落里，又幽怨地看着短笛。

    短笛受不了他那副表情，转身跑掉了。

    所以他有想保护的存在吗？不可能的吧，自己本质上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居然被那个小鬼几句话就绕进去了，真是丢人啊。

    第二天中午，又让孙悟饭抓住了机会。

    “所以短笛叔叔会保护谁呢？”他抓着短笛的裤腿，打算问个究竟。

    “都说了我谁都不会保护。”短笛抓起孙悟饭，一把将他丢开。

    孙悟饭连忙爬起来，不死心地凑了过来。“拜托了，不知道答案的话我会睡不着的。”他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

    “那是你自己的事。”这也能怪他？真不讲理啊。

    “就做一个很简单的选择题嘛。是我还是爸爸？”

    这个选择题只有两个选项吗？“我为什么要保护我的仇人和他的孩子？”

    “所以我还是‘仇人的孩子’吗？”孙悟饭显然很失落。

    孙悟饭没再问他奇怪的问题，短笛也就落得清闲。可是接下来的一整天，孙悟饭明显都心不在焉的，好几次被打倒之后都忘了爬起来。

    “孙悟饭，你再这样下去，别说拯救地球了，连你自己都活不过三分钟。”短笛难得语重心长地说话，只是内容听起来仍然刺耳。

    “对不起，短笛叔叔。”孙悟饭低着头没看他，“我会调整好状态的。”

    到了晚上休息的时间，孙悟饭啃了几口烤鱼就开始发呆，似乎没有兑现他“调整状态”的诺言。

    真麻烦啊。短笛不耐烦地嘁了一声，决定还是多管一次闲事。

    两个红艳艳的苹果按顺序砸在了孙悟饭的头上。

    “痛……”

    等到他发现那是两个苹果的时候，脸下意识地皱在了一起，似乎回想起了被酸得怀疑人生的痛苦经历。但是，等等，这两个苹果出现得真奇怪，像是在哪里见过，那时候他才刚被短笛带到这片荒野里，果然……

    “谢谢你，短笛叔叔！”孙悟饭朝着寂静的夜空大喊道。

    这次就算再酸他也不会有怨言的。孙悟饭怀着壮士断腕的决心，对着擦干净的苹果啃了下去——意外的很甜。

    ——

    孙悟饭看着窗外晴朗的夜空，外面一派风清气和的景象，只是缺了月亮。他突然回想起自己小时候问的幼稚问题，不禁失笑出声。

    他缠着短笛喋喋不休，想要得到一个令他心安的答案。他想知道短笛会选谁？是那个为之生存奋斗的复仇目标，还是那个只会撒娇的麻烦小孩。那时的他心里是有答案的，却还是不死心。他怀揣着天真和孩子气的不服输，想要和不可能较劲。

    ——直到短笛做出了他的选择。他救了那个麻烦小孩，一次又一次的，短笛身体力行地告诉了孙悟饭，他到底会“选谁”。

    他是何等的幸运？那个他不抱希望的答案，那个他只有零点零一胜算的比拼，那个在他看来毫无悬念的问题……像是神明保佑一般，他“战胜”了他未尝败绩的父亲。

    不过，短笛叔叔的确是神呢，那个一直守护在他身边、保佑他的神明，终于承认了祂的选择，正视了他的感情。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