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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未亡人

    破天冰十二岁那年,混血种血族势力之一九阴城在亡灵之都的支持下悍然入侵能源之城,侵占西北一带大片罕有人迹的火山岩地区。附近散居的一些小部落察觉到异样之后立即上报,能源之城派遣驻军,七月,战争打响。

    “……最大的问题是补给困难,”傲长空寄来的信里写道,“半数以上运输机都被一种诡异的中短程攻击给击落了,然而我们却一直无法弄清楚这种攻击的本质。它不太像魔法,现有的科技手段也不能复刻。难道九阴城掌握了比我们更先进的某项技术?说实话我觉得可能性很低,但也还是需要重视起来。我猜过几天军部就会安排新任务给我了,像什么,潜入敌方首领蓝魔蝎的大本营活捉一两个心腹,撬开他们的嘴巴,获取相关线索。”

    “你那边怎么样?战争有没有打乱学校的授课进程?还是说你已经准备奔赴前线了?或许你不知道吧,就在我写下这段文字的当晚,你家里来人了,三位长辈,军衔分别是中将和俩少校。我不清楚他们是你的什么人(你家亲戚真多),反正跟你一样是绿眼睛。插句题外话,一见到他们我就确信你哪怕上了年纪也一定是个帅老头,真有点想看看啊。我听说时光之城有让身体年龄在一定时间内前进或倒流的魔法,要不你找来学一学?明示,距离我的二十三岁生日还有七个月哦。”

    “我寄出这封信用的是猫头鹰,棕色羽翼,白色的脸和肚子,头顶有两簇耳朵似的羽毛尖尖儿,挺像我的机甲。战场上无线电管制,想发私人讯息要写报告申请,然后提交内容,等上头审批,我才不干呢。能过审还不至于尴尬的全是些官话,我都不好意思说爱你想你。”

    “哦,现在说过了。”

    “言归正传。我养的猫头鹰是驯化过的兽人品种,智商正常,有什么指令直接对着它讲就可以了,当然你放心,它只有鸟形态不会变人。它的鸟喙和爪子都刻录的有传送魔法阵,店家向我保证这是傻瓜也会用的全能型,假一赔十,我倒没有不相信但以防万一你还是把魔法阵全部誊抄出来看看吧,之后传递消息最好都用它。九阴城给我的感觉太邪门了,虽然他们并没有多少攻击力的样子,主力作战部队全是亡灵之都的纯血种……啊啊,算了算了,情报太少我不乱猜,省得干扰你。”

    “最后我依然要啰嗦,谁让小天由学院统一送进了未成年庇护所,孩子一不在身边你就喜欢乱来。这一段你不准跳过哈,给我认认真真念完:”

    “师兄,一个人在家多注意身体,作息规律,饮食规律,多吃水果少熬夜,少把咖啡当水喝;另外你快到易感期了,抑制剂过敏就别逞强,随便找谁帮你一把,都说了这种事很正常。我也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觉得人类本能的生理反应是一种莫大的羞耻?明明我对你有欲望,你心里其实挺高兴的吧,那为什么放到自己身上就耿耿于怀?搞不懂。总之我这次实在没办法偷跑回家,你自己看着办。信纸有限,落款我就不写了,你想听我说什么,就当我写了什么吧。在外面无事可做就会想你,期待早日再见。”

    最新版本的朗读助手可以模仿出几近以假乱真的电子合成音,但傲长空偏偏喜欢早个两三年代机械感很重、语调缺乏起伏的版本,说太像真人的话听起来瘆得慌。五年过去风万里也养成了这个习惯。“再见”,一声平平板板的冷冰冰的终结。

    风万里正在洗衣服,淡红色的血水和泡沫从指缝流下。语音助手安静了半分钟,没有等来新的指令,于是它回到这封手写信的扫描文档的开头,念道:“亲爱的师兄……”

    水开得很大,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配合泡沫冲走血污。风万里用掉了本就只剩一小块的肥皂、一袋去污粉、半盒洗衣凝珠,又挤空了洗洁精瓶子,终于把浸满血的军服搓出原本的纯白底色,而后拧干净水,挂去阳台晾着。

    军服在经历一场惨烈的生死搏斗之后变得破破烂烂,尤其是上衣,左侧腰际被轰出一大片块爆炸形状的残损,袖口崩裂,自袖管往上遍布大大小小的利器割痕,连衣领都没能幸免。他看着这件作为重要证物和遗物的军服,恍惚回忆起傲长空,好轻的一个人,破破烂烂、浑身是血躺在他怀里,脖子上捅穿的大洞像一口喷泉。彼时他尚未收到这封信,发觉傲长空给他的小火苗奄奄一息,他果然失了冷静,冲进直升机驾驶室就飞去事发地点找人。傲长空……他在心里反复念叨,你不要死,你不会死,你不能死!但火苗一点点沉寂下去,他的祈愿愈发卑微,最后他心想,哪怕是尸体也行,让我再看看你吧,求你了。

    让我带你回家。

    可即便如此……

    元老院抽调十多位精英魔法师组建调查团,以染血的军服为媒介在傲长空的葬身之地拉起回溯法阵,记录下这位年轻战神壮烈牺牲的情景,预备整理好送进能源之城最高级别的历史档案室。他们看到,蓝魔蝎于濒死之际用魔力抽出自身全部血液灌进傲长空的身体,强制发动“初拥”,要让斩杀过不知多少血族的战神大人变成自己所最不齿的、“见不得光”的存在。金瞳种族能免疫初拥,但这只是一般情况。那会儿傲长空精疲力竭,蓝魔蝎强灌进去的血液量又极大,等风万里赶到的时候他已经长出了尖利的犬齿,于是他请求师兄杀了他。短暂的迟疑过后,风万里抬起手,画面骤然陷入一片漆黑。

    “能源之城感激您的大义。”

    昨天一名金眼睛的尉官登门送还遗物,也就是那身军服。吸血鬼是不为太阳神所容忍的异教徒,死后尸体化作飞灰,想立坟都没得立,因此调查团在商议后决定将本应一起封存进历史档案室的军服破例还给风万里,用来感激他果断动手杀死他的爱人。

    风万里认识这名尉官,依稀记得是傲长空的朋友,但记不清具体是哪位了。自从傲长空死后他的精神状态就不大好,反应总是迟钝,仿佛他与外界隔着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他机械地应门、寒暄、收下遗物、沏茶,尉官说什么节哀顺变,他点头,轻声道谢,将guntang的一杯茶攥在手心。

    “呃,还有一件事,我们觉得不应该瞒着您,尽管它并不是一件好事。”

    “您请直说吧。”

    “好的。是这样,法医检验了军服上的血迹,利用生命能量的属性溯源,在排除长官本人与蓝魔蝎各自的能量信号之后,剩余信号指向第三个人,是……非常年幼的生命体,推测为六到八周的胚胎。这也就意味着——”

    怀孕。

    意味着一尸两命。

    其实、其实这种事情……风万里打着寒颤,心想其实这种事情有征兆的,都会有,只不过人类总是后知后觉。调令下来的前一天他和师弟窝家里zuoai,倒不是提前得知了什么消息,任务与任务的间隙他们经常那样没日没夜地厮混在一起。师弟说小别胜新婚,咱俩这么多次分别,又这么多次相聚,每一次都是一场短暂的“夏日恋情”,因此我们的热恋期可以持续很久很久。

    久到你彻底离开吗?他问。所谓“离开”自然指的是“死亡”。

    闻言师弟愣了一下,打了个滚儿,从面朝门的姿势改为面朝他,单手支起脑袋盯着他的脸一顿猛瞧。他脸上蒙着一层薄汗,额前碎发用很细的黑皮筋扎起来,眼神带着贤者时间特有的虚无缥缈。这回可是你先提的,师弟笑他,倘若再伤心难过就不能埋怨我了。

    没有埋怨,他在心里默默反驳。但……谁知道呢,不可否认他确实存在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脾气。师弟到了床下从不谈生生死死之类煞风景的问题,只有zuoai时才偶尔会借着疯劲儿胡言乱语;那会儿时他也多少有点疯,你总不能指望一个身心健全的Alpha快射了还保持理智。所以谁知道呢?没准他确实“胡言乱语”过几句不走心的埋怨。

    他冷不防睁开眼睛。师弟凑得很近,是一抬手便能圈住脖子凑得更近的距离,而他也一样这么做了,重复过成百上千次的接吻,熟练到仿佛是编码在基因组的本能。他吻着师弟,手指陷进柔软的胸脯,实在是很软,像奶糕和果冻,于是忍不住又捏又掐,搞得整片皮肤都因刺激而充血,烫他的掌心。

    彼时落日西垂,余晖透过严严实实的窗帘泄下昏黄而模糊的光晕。屋里没开灯,他的夜视能力不算很好,只知有同样guntang而炽热的吐息落到鼻尖和脸颊,随后温暖的rou体贴过来,跨坐在他身上。不过没关系,经验会替他补上缺失的视觉拼图。他心想师弟真的很漂亮,脱掉衣服更漂亮,那张脸或许惊艳有余精致不足,但躯壳绝对是经过造物主精心打磨的。他用指掌一寸寸摩挲起伏的线条轮廓,好似旅人用脚步丈量高山与河谷,蓬勃的原始的纯粹的生命律动扑面而来,简单到极致的美,言语全然成了最无用的东西,唯余满心惊叹。偶尔他会顺着拥抱的姿势埋进对方丰盈的胸乳,他们谁也不说话,心跳声慢慢重合,恍惚间他觉得那一瞬师弟不再是师弟,而是一种更加抽象的化身,是他本人一切欲念的投射。他抱着他的母亲、他的情人、他的小孩,一瞬即为一生。

    那晚的某次情事也是以拥抱收场,但师弟不大安分,一头扎在他的颈窝嗅来嗅去,说他闻着好像一只切开的橙子。他莫名觉得委屈,因为家里新换了沐浴露和身体乳,沁凉薄荷味与清爽海盐味,商场倾情推荐的夏日组合,哪个都与橙子不沾边。上次师弟回家的时候说天气快要热起来了,巧克力味甜腻腻的闻着燥得慌,他记到心里,用完旧的便立刻买新的,还指望能营造一点小惊喜呢。

    意料之外的形容让他有些不高兴,师弟或许察觉了,或许没有,不过总而言之,事情的发展还不赖。情欲未消的Alpha绝不算难哄,“切开的橙子”很快被他抛诸脑后,直到此时此刻他又捡起这个状似微不足道的疑点,为愚蠢人类的后知后觉无声叹息。

    是啊,如此明显的征兆,如此简单的事实——师弟怀孕了。激素令原本不适合生育的Beta的体质向Omega靠拢,于是胸部的脂肪变多,下体变得更容易扩张和湿润,对信息素也更敏感,所谓切开的橙子其实是Alpha自身的味道。理论上讲,同一个人的信息素在不同人的感官里都不尽相同,但他性别分化以后听到最多的是“檀香”,也有龙涎香或者沉水香,反正是一种温和沉静的香气,所以也没法怪他思虑不足,之前从未有人说过他的信息素闻起来像橙子。

    他只是在内疚。只是痛恨在意外发生时无能为力的自己,为此一切事实都可以是他自我谴责的原因,无关逻辑。他想到三种性别之间天然存在的生理差距,傲长空比他能打是真的,但这主要依托于技巧,依托于从四五岁就开始的、十几年如一日的魔鬼训练,以及对方真枪实干地杀过很多血族,再以及金瞳种族特有的超强悍体质和恢复能力,而第二性别所造成的差距要靠以上这些加在一起才追平。

    六年前傲长空拜入城主师父云太息门下不久,俩年轻小徒弟,一个刚成年一个未成年,性格也不甚相似,因而各种幼稚的明争暗斗可不算少,都想压对方一头。不过他们不打架,因为打赢了要写检讨,打输了要被师父加训,于是只好把精力放在更温和的游戏上面,又或许游戏便是争斗的延申。他们主要玩些文的,比如军棋象棋飞行棋五子棋,谁让武的玩着玩着容易动粗;但也不是没玩过,比如掰手腕。最后掰出了什么结果呢?这样说吧,由于事先规定不能用一丝一毫的魔力、单纯比拼腕力,傲长空的手腕被掰骨折了。

    这事儿说出去实在有些好笑,因此傲长空反复强调是角度问题,而风万里在惊讶之余深感过意不去,请了好几顿食堂的风味小炒,然后不知不觉两人便无话不说,交上了朋友。风万里自认为过往经历挺无聊的,也没有将普通小事描述得妙趣横生的天赋,所以大多数时候是他在听师弟讲,随便拎一段出来都能写一部冒险纪实小说。反派通常是Alpha,有财富有地位,有偏爱的一个或几个情人,儿女不一定有,但一定不干人事,杀了也不必惋惜。

    你除了身高和力气,别的都不太像Alpha,傲长空说。

    对此风万里不置可否。没人规定Alpha应该是什么样子,世界上不存在这种权力。不过他也没有刻意“反抗”社会主流观念就是了,在不熟的人面前他会做一个标准的绅士,熟了另说,取决于对方更喜欢什么。

    与师弟确认关系之后他自觉担任保护者,生活规划大到五年战略,小到家务分工。孩子原本并不在他的规划里头,毕竟金瞳种族英年早逝是天生的,而战神由于超高强度的作战任务往往死得更早,活过三十就算幸运,他除非疯了才跟这样一位爱人生孩子。但是——

    好吧,你们懂的,故事太平淡就没意思了,总要有一些“但是”。

    ——但是某种诱惑令他迟疑了。某次傲长空伏在他腿间,喘息着仰起脸,水光淋漓的眼睛与充血的嘴唇,近乎痴迷地说想给他生个孩子,他迟疑了。

    那短短几分钟他在想什么?在他脑内占据上风并左右他最终决定的是什么?是爱吗,还是Alpha情动后的繁殖本能呢?怀孕啊生小孩啊都是Alpha常挂在嘴边的下流话,但有多少人是真心的?有多少Alpha是将怀孕视为一种占有、征服、驯化的手段,一种“我可以伤害你但你没法以相同方式报复我”的肆无忌惮的权利,而根本没想过承担对应的抚养义务?有多少呢?

    他讨厌这样。

    他讨厌这样。

    他……

    我想给师兄生孩子。被吻得艳红的舌像一尾小蛇探出齿关,舔过微微泛肿的嘴唇,而后一路吻上来,膝盖、小腹、心口、喉结,最终停留在敏感的耳廓。喜欢师兄,想要师兄,想给师兄生孩子,想让师兄和自己骨血交融。师兄不喜欢吗?不想要吗?因为是未婚先孕?可结不结婚又不影响什么,大不了等真怀上了再补一场婚姻。还是说师兄嫌小孩子太吵了不喜欢?那如果它像你呢?又好看又文静又聪明,我一定很爱很爱它。

    如果是和师弟的孩子,他想,唉,怎么办,我也爱你啊。

    年少爱人汹涌澎湃的感情如春潮带雨击溃理性的大堤,他没能抗住诱惑,他被Alpha天性中的卑劣欲望冲昏了头脑,任由师弟拉着他一同任性,所以他活该后悔。他活该。

    “我们谁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尉官试图开解他,语气十分轻柔,“先锋阁下……”

    但他根本听不进去,一目了然的消沉令尉官讷讷住口,干坐了一会儿喝光杯子里的茶,起身说再见。嗯,再见。他点点头。礼貌也几乎成了一种本能。不过在他为傲长空守灵这七天死一样的寂静之后,外人的造访终究改变、或者说唤醒了某些东西,尉官拧开房门把手,他忽然叫住对方:“等……请等一等!”

    可能他没有控制好音量,尉官看起来吓得不轻:“呃,您还有什么事吗?”

    他张了张嘴,却如同刚开始学说话的婴儿,脑袋空空,喉舌干涩。他知道,阻隔他的外界的那层厚玻璃正在碎裂、消失,七天已经过去,他不可能一直放任自己沉溺于无用的痛苦,只是一时半会儿还调整不过来。

    “请再给我五分钟。”他用双手撑住头颅,喃喃低语,“五分钟,五分钟就行了。”

    前四分钟里他逐条列出自己的悔恨,又在最后一分钟将其打包,小心翼翼埋进心底。好啦,最后来个倒计时,三、二、一,风万里放下手,抬脚走向玄关:“您最近几天有空吗,”他终于想起了面前这位是傲长空的哪个朋友,“星长明上尉?”

    傲长空情感丰富而交际甚广,因此朋友很多,然而破天冰却是在正主去世后才深切体会到这一点。他的两位家长都希望他能平静地、像个普通孩子那样长大。

    目前敌方首领和我方战神双双确认死亡,能源之城解除了最高级别的军备状态,分批次复工复学,庇护所内的未成年们也被妥善接送回家。那日破天冰是被星天罡接走的,家里没人,据说风万里到风氏的本家老宅办事去了。

    但星天罡亦不曾多作停留。他和风万里既是发小,又在所谓“政客学院”(能源之城政治思想与总体统筹学院)当过两年同桌,非常时期非常手段,风万里忙他也没闲着。于是小孩轮流带,众人你养几天我养几天,统一口径自称傲长空的朋友,而事实上也大差不差。如此过了半年多,破天冰在一次户外实践中突发魔力暴走,冻伤了好几名同学,以至于非得请监护人来学校协商不可了,这一大一小才又见上面。自学冰系魔法结果闯了大祸,破天冰尴尬得不行,道完歉他偷瞄一眼风万里,发觉对方剪短了本就不太长的头发,刘海儿全部梳上去,戴着眼镜,一贯平静的面容愈发显得古井无波,根本看不出有没有在生气。他猜测是没有,但也不敢肯定,毕竟大人们忙起来就很容易无缘无故地发脾气,因为耐心已经被正事耗没了。

    离开院长办公室,走楼梯,两人一前一后下到二楼,风万里突然问他:“今天星期几?”

    “星期五了。”

    “哦,该接你回家了……这周是谁?”

    “辰正曜哥哥。”教他魔法教得最起劲的那位。

    风万里又应了一声,弹出终端显示屏敲敲打打,点击发送:“那我们走吧。好久没回家看看了,我让辰正曜明天再来,可以吗?”

    破天冰点点头,随即想起风万里走在前面看不到他,于是补充道:“可以。”

    他们坐上轻轨列车,座位很宽敞,单人座、双人座、小包间错落有致,车厢内空气清新,开得又快又稳,而缺点也显而易见,一个字贵,即使下班高峰期都没坐满人。

    “怎么还背着书包?”风万里双眼一直紧盯显示屏,打字的手也没闲过,天晓得他是如何分出视线关注破天冰,“别背了,放你手边就行。包间门已经上锁了,不会再有人进来。”

    “好。”

    破天冰卸下书包拉开拉链,取出这周末要完成的作业以及对应的课本。寥寥几句话的功夫列车进站,广播报出的站点很陌生,小孩听了一愣:“这好像不是回家的方向?我们要去哪里啊?”

    “去一家餐厅,是……算了你再等我一阵子,还剩……”又过去两三分钟,“……好了。今晚应该没别的事了,我们去城中心的落日广场吃饭。魔力暴走很伤魔力源,但常规的治疗手段不管用,必须补魔,但你年纪太小了,直接补恐怕身体承受不住,食补更适合。”

    “食补?”

    “就是把带魔力的食材做成饭菜然后吃下去。”

    破天冰顿时联想到图鉴里奇形怪状的变异植物和魔物:“……那些东西也能吃吗?”

    “你目前学到的应该都是能吃的,不过处理起来很麻烦,必须由考过从业资格证的厨师亲自动手。”风万里调出终端的相册,“你看,外表其实跟普通菜式差不多,味道也是正常的,除了最外面这一层魔力波动——有点像美食剧的特效对吧?”

    “确实挺像的。”

    二十分钟后两人下车,终点站到了。列车终点站出站口正对着一座花园,穿过花园才是落日广场,还要过一个看起来像是安检门的东西。“餐饮区走这儿。”风万里提醒他。

    帘子被撩开,破天冰略一低头钻进去,再次抬眼立刻感到头晕目眩,恍若置身巨大的迷宫。从前在小镇生活时,只需一南一北两家特色饭馆就能覆盖全镇居民的消费,在如今的社区也只有菜市场旁边的那条街主打各色美食,然而落日广场的所谓餐饮区却像是把一整片社区那么大的地皮都塞满和食物沾边的店铺,用灯牌与橱窗建起一座“吃”的堡垒。小孩哪见过这种阵仗,当即看呆了,全靠风万里牵着他的手赶往目的地,他迷迷糊糊被领着拐来拐去,害怕走丢所以手攥得死紧,直到落座都没敢松开。风万里不解,轻轻一拍他的手背问怎么了,他这才赶忙撒手,讷讷道,“我忘记已经可以松开了……”

    “没事。这里让你害怕吗?”

    “害怕……?”破天冰环顾座位四周,可能因为还没到上城区夜生活的黄金时段,餐厅里只有他们这桌坐了人,“我不知道。这里好大啊,感觉跟我们学院的食堂都差不多大了,不过食堂总是很拥挤,这里却空荡荡的。”

    “因为今晚贵客包场,他们不对外营业,我让经理临时加了一桌。”风万里道,“口渴吗,给你倒杯茶?”

    “好。”

    破天冰捧起杯子尝了一口,花的香气,还有淡淡的甜,一点儿都不苦,搭配前菜中的蟹rou卷更是美味;开胃汤他不喜欢,简直能酸倒牙。主菜是一大块闻着像牛rou吃着像鸡rou的深色rou排和素食杂煮,烤好的rou端上来时已经被切成一条一条的,但对破天冰而言还是过于大了,风万里替他将rou条再切成小块儿,挑了把尺寸合适的叉子让小孩叉着吃。

    “那你吃什么?”

    “我不饿,等回到家直接吃夜宵吧。”

    话虽如此,小孩吃剩下的餐食和餐后甜点他也都慢慢吃掉了。冰系魔力在五脏六腑炸开,凉得他险些忍不住哆嗦,再看小孩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可能魔力刚一进嘴就被魔力源吸收消解了,真是凤毛麟角的天赋。思及此,风万里道:“你很喜欢魔法吗?”

    “唔,还算喜欢?魔法很有趣,但是剑术我也很喜欢。”

    风万里点点头,露出几分温和的笑意:“你喜欢就好,其实这段时间我有考虑过送你去月神殿留学。我们的能源之城在魔法这一领域确实根基尚浅,还好巧不巧坐落在火山区,和你的冰系魔法天赋相冲,而月神殿水网纵横,环境更适合你。他们那儿的人还主张魔武双修,擅长把魔法元素融合于武技,获得‘1+1>2’的效果。你要是能在月神殿通过试炼拿到战斗法师或魔剑士的头衔,按能源之城的规定就可以进部队担任基层指挥官了,待遇和军院正常毕业的学生相同。”

    魔法施展出来的强度主要取决于施法者的精神力和施法媒介,基本不受体质(性别)影响,所以无论之后分化成什么性别都没关系,这让破天冰很是心动。“月神殿远吗?”他热切地仰起头,“留学要多长时间?那里跟能源之城的差别大不大?过年的时候我能回来吗?”

    风万里依次作答:“比较远,坐城际民航往返一次就是一天。魔剑士四年制,战斗法师多一年实习。两座城差别挺大的,终端搜索‘月神殿’能找到几部文化局拍摄的纪录片,你可以先看看。过年能回来,记得提前说一声,我安排人接你。”

    破天冰眨了眨眼,隐约意识到监护人应该是希望他选留学这条路的。能源之城局势动荡,风万里一天掰成两天用,实在没工夫好好养孩子;被他托付的大人们倒是有心隐瞒,可破天冰又不傻,百家饭吃了半年,多少能品出点儿暗潮汹涌的意味。但风万里依旧尽量为小孩提供了选择,让他选自己最想选的,无论将来是什么性别,无论在哪所学院,甚至离开能源之城,风万里总会照顾他的。

    于是他心想,那就去月神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