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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对战七秀

    翌日,七秀坊。

    天映千顷云光动,风清十里芰荷香。

    时值浅秋,但七秀坊地处江南,气候温热,偶有几朵晚开的荷花依旧翩然绽放,娇艳欲滴,更有大片大片青翠的莲叶圆美如环,摇曳生香。时时有风来,湖波潋滟间,绿意盈盈,花色楚楚,其下水光澄碧,其上天清云淡,正是一派美不胜收的好景色。

    可是却热得发疯!

    尽管作为习武之人,有内功护体,但乐临川也不得不对这炎热的天气暗暗咋舌。趁月泉淮不注意,他快速地抹了把额间的汗,心里暗暗替点玉庆幸的同时,也有些隐隐的羡慕了。

    点玉为义父割血作补的事情在新月卫里算不得什么秘密,昨日点玉从月泉淮房里嘴唇发白脚底发软出来的模样也不是没人看见。许是昨日到底是饮血饮得多了,点玉直到今晨也还是面色发白,看着有些晕晕软软的样子。他自己倒也挣扎着起来要随侍,反倒是月泉淮扫了一眼他那模样,不无嫌弃地张口命他回去歇着了。

    这下倒是惹得几个没怎么在义父面前露过脸的新月卫有些泛酸,挨了乐临川一番训斥才消停下去。不过看着他们那犹带不服的模样乐临川也懒得再解释——义父那是偏疼点玉?分明是嫌他那副模样拿不出手,怕点玉这样子跟在自己身边丢面而已。就这,还值得酸言酸语?

    真有酸人的工夫,还不如把剑拿起来好好练练。毕竟要说偏爱,还不如好好看看义父看点玉练习迦楼罗斩十绝时的眼神,那才称得上是一句偏心疼爱。

    乐临川摇摇头。左右他不过暂管人手,待岑伤那边事毕,回来这些人还是要他管的,他又何必替岑伤cao心。待那位笑面虎似的小遗仙回来,这些蠢货就交给他头疼去吧。

    不过……

    他觑觑月泉淮没注意自己,再次抬手擦了把汗。

    这鬼天气,还是回去歇着舒服啊。要是能回去歇凉,他也可以给义父割血一杯,不,两杯也行啊!

    真热!

    月泉淮浑然不在意自己的义子正在想什么,他的目光此刻正聚焦在从坊内缓步走出的萧白胭身上。她的身边,几个七秀弟子警惕地护持着宗门,直到萧白胭站定脚步,偏首向她们轻一点头,那些七秀姑娘才飞身而去,将这片空间留给了他们。

    长歌门前车之鉴在前,乐临川不待月泉淮吩咐,麻溜地带新月卫退了更远。

    “月泉宗主,”没有半句多余的废话,萧白胭抬起手中长剑直指月泉淮,声音冰冷,阳光在她的长剑上划过一抹雪亮到刺目的光痕。

    “请赐教。”

    阳光明媚,灿烂到晃人眼目。月泉淮眯了眯眼睛看向萧白胭,眼前女子执剑之态英姿飒爽,眉眼间灼灼战意英气又锋利,他微微一顿,竟有一瞬恍惚地觉着,眼前的身影好似与记忆中的某道影子重合了。

    凤眸一眨,眼神中泛起冷意。月泉淮收敛心神,冷笑一声,迈步向前走去了。

    “然后呢?”点玉听得专心致志,见乐临川停了下来,手脚极快地倒了杯茶水递过去,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然后呢?”

    “急什么急什么,这不就讲到了嘛。”乐临川讲得口干舌燥,将点玉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润了润喉,这才继续说下去,“你是不知道啊,这一战简直毫无悬念,什么七秀掌门,连让义父出剑都不配……”

    乐临川没有夸大其词。

    尽管萧白胭同样身为一派掌门,但毕竟年纪轻轻,积累和领悟都还不足。而月泉淮已习武百十年,如今又已神功大成,身上功力岂是单独一个后辈可以匹敌的。如果说长歌门一战他与李白一剑决胜负,那与萧白胭的这场比试,便是他不必出剑,胜负也已然分明了。

    这场架,的确赢得毫无悬念。

    这个结果好像是从月泉淮迈步走向萧白胭的那一刻就决定了——仿若长歌门当日情景再现,无数气流随着他迈步的动作腾腾升起,强劲的内力在他的身周撕扯出呼啸的尖锐风声。金色的光芒包裹着月泉淮的身躯,那光华耀眼到几乎让人睁不开双目,他一身黑衣缓步而来,金色的光辉遮不住他黑如永夜的身影,月泉淮唇带冷笑,眼神讥讽,过于强横的内劲近乎将他周身的空间都尽数摇撼。气流震颤,月泉淮眼眸凛冽,眼尾一抹红在金光的照耀下分外显眼,色殷如血。

    萧白胭却只是报以一声冷哼。

    剑花一挽,长剑闪过一抹清亮干净的银辉。迎着来者迫人的威势,她身形如松,任由发丝在颤动的气流中随风飞舞。剑气凝起,萧白胭双眸镇定如水,她握紧了手中剑柄,倏尔飞身而起,粉衣猎猎似霞光破空,一剑银光势如流星,直击那灿灿金光中心!

    月出惊世江湖哀,凡骨都知此生灾。凭君且看青霜在,直教斩落日月来!

    锋锐的剑气砍开了护体的金光,月泉淮冷笑一声,竟是避也不避,赤手空拳抓向锋利的剑刃,就在他抓住剑身那一刻,萧白胭腰身一扭,左手长剑如凭空出现般从斜刺里冲出,一剑刺向月泉淮脖颈!

    “呵……”一声轻笑溢出唇瓣,月泉淮双指一并夹住剑刃,复又信手一挥,强横的内功气劲将萧白胭生生震开。

    “以舞入武么……”

    勾人的凤眸轻轻一眨,月泉淮单手摸了摸下巴,视线饶有兴趣地笼罩在拧身跃起、身姿翩然的萧白胭身上。手持双剑的女子身手轻盈矫健,一招一式灵动自如,再度一剑刺来的身影瞧着有些舞蹈的轻灵模样,剑气之中却是战意凛冽、杀气逼人。

    转身避开萧白胭刺来的这一剑,月泉淮轻笑一声,凤眸一眨,嘴角一勾,黑白相间的刘海被风轻轻吹动,露出那张如少年般俊美无俦的脸庞来。

    “……有点意思。”

    “哼。”萧白胭身姿一旋,剑锋在空气中搅起风的漩涡,她冷笑一声,剑光一闪,“再来!”

    剑气再度与金光战成一团。萧白胭招招犀利,月泉淮式式狠辣。他赤手空拳,仅凭一双rou掌却让萧白胭奈何不得,她额头上已经隐有薄汗涔涔,月泉淮却依旧进退自若,游刃有余。心知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剑锋一转,萧白胭眸光一冷,一双长剑上升起夺目剑光。

    她一跃而起,身姿飘逸若九霄飞天,一双宝剑在她手中绽出凛冽寒光。萧白胭飞身而上,招式变幻间好似无穷无尽。双剑千变万化,寒光闪闪,似柔软的披帛,似索命的铁链,争先恐后地袭向月泉淮的要害。萧白胭目光冰冷,剑风似铁,一剑呼啸而来,险之又险地将将划过月泉淮的咽喉!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呵……”冰冷的剑气险险扫过柔软致命的咽喉,划开缕缕飘逸的发梢,带来丝丝危险的凉意。一个转身,饰有金纹的黑靴踏破剑气,月泉淮不退反进,与萧白胭缠斗一处,一双凤眸因为兴奋而微微发亮。

    转瞬间几十招已过,萧白胭战意不减,面色却隐隐发白。与她相反,交手越多,月泉淮看着反而越发游刃有余起来。衣摆在空中飞扬出一个圆润的弧度,月泉淮一掌击破萧白胭的攻势,嘴角轻勾,“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七秀剑舞着实有趣——”

    左手虚握成拳,闲闲拢于腰后,月泉淮轻笑一声,飞身而起避开萧白胭拧身刺来的凌厉一剑,他凭空而立,伸出的右掌中光芒啸聚,恍若天下风云皆汇于他一掌之中。月泉淮居高临下地看着,看着在这样的高度下,不光是地上手持双剑的粉衣女子,世间的一切不过渺小如蝼蚁。

    “可惜……”

    他嘴角轻勾,骤而眼神一厉,如猛禽捕食般飞身而下,尖风呼啸,无穷无尽内功汇聚掌中,金色的光芒在他手中凝亮如实质,照得他一双凤眸灼灼发亮。尖锐的风吹开他额前的刘海,露出那张略带兴奋的年轻脸庞。

    “……老夫,玩腻了!”

    周身红光骤然涌起,萧白胭毫不畏惧,挺剑相迎,双剑上亮起刺目的剑光,她凌空一跃,双剑如飒沓流星,银光大盛,与从天而降的金色光芒猛然相撞!

    一声巨响震撼了整个七秀坊。乐临川站在最好的位置,抢在其他新月卫之前探出一个脑袋,四下打量着已经结束的战局。

    支在地上的剑尖不住地颤抖着,萧白胭再也支撑不住,只觉胸口一闷,“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胸前粉色的衣襟。

    “坊主!”身后有七秀弟子惊呼出声,纷纷想要跑来相助。萧白胭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再度用剑撑住身体,头也不回地一声厉喝:“不许过来!”

    七秀弟子纷纷停下脚步,望向萧白胭的视线有焦急也有担忧。萧白胭勉力用剑撑住自己,一使力,却又再度吐出一口血水。

    她用力擦过嘴角,单薄的身影摇摇欲坠。“铿”地一声,锋锐的剑尖再度狠狠扎进地面,萧白胭吃力地喘息着,挣扎着用剑支撑着自己起身,她颤颤巍巍地抬起长剑,将雪亮的剑锋指向月泉淮。

    月泉淮微微眯起了眼睛。

    开战前那种突如其来却又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再度将他攫住。他不解地皱了皱眉,眼前的女子分明不过只见过两次,却为何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之感。这种熟悉无关容貌,更无关身形,更多的是一种感觉,一种让他觉得,他好像见过这类女子的熟悉感,就好像他知道她会做什么……

    月泉淮身形一僵。

    萧白胭纤细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持剑的手却平稳得丝毫没有颤抖。记忆的潮水冲破阀门,一抹被他尘封的同样纤细单薄的身影缓缓浮现,也是和他面对面,也是这样手中持剑。龙泉府的风雪吹拂着,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歇,但那持剑的手却永远平稳,永远不会有丝毫颤抖。

    一瞬间仿佛天地倒错,空间轮转,时光倒流,身影与身影交叠,蓝色与粉色交融。呼吸微僵,月泉淮不再疑惑那突然出现的熟悉感,眼前的恍惚已经明晃晃地告诉了他答案。

    是同样的倔强,是同样的执着,是同样的坚定,是同样的不屈。

    月泉淮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却只迈了两步后,又生生停住了脚步。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入一口气,又好像极力忍耐了什么一样长长吐出。月泉淮抬起眼眸看了看明朗一片的天空,沉默片刻,微微转回头来,视线扫过战场上的狼藉,落在不远处,那一片明镜似的湖泊上。

    是同样的清澈,是同样的明净,是同样的深邃,是同样的宁静。

    “以舞入武,刚柔并济,七秀剑法,的确精妙。”月泉淮收回了视线,淡淡开口。

    “可惜,你心性不定,杀意太过,反倒失了刚柔相济之道。最后几招倒还称得上不拘一格,出其不意,只可惜你行止太稳,于招式不合,此招一出,反倒是弄巧成拙了。”冷声的嘲弄嗤出唇畔,指尖习惯性地拂了拂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月泉淮挺拔如松的身形一动,迈步向前。

    他动了,风起了。

    西子湖畔温热的风,吹破了龙泉府清冷冷的风雪。黑白相间的刘海在空气中轻轻地拂动着,饰有金纹的黑靴踏过被剑风内劲蹂躏过的土地,携一身寒远之地的松柏远去,连踏过的足印都被风转瞬吹散,再无痕迹。